第18節(jié)
老宋也沒再問下去,發(fā)動了車子:“走,回家?!?/br> 晴朗的一天沒有云彩,一輪黃昏的圓日掛在天邊,把最溫柔的顏色送到人間,又不深不淺地涂抹在少男少女的一側(cè)臉頰上。 周維揚偏頭望窗外。 很快,聞見一股熟悉的甜味,她又在涂唇膏。 又過片刻,甜味悄然逼近,像被藤蔓輕纏住了,他那一顆不設(shè)防的心。 周維揚回眸,少女清透的眸子近在咫尺,讓他悄無聲息之間,停泊了呼吸。 為了看夕陽,棠昭側(cè)過身,與他看向同一扇窗外,還稍微往他這邊挪了挪,腿與腿的距離變得不夠安全,一個彎道就會讓她跌落進他的懷里。 在周維揚看她的瞬間,棠昭意識到了舉止過界。她沒有再看外面,急忙在自己的位置坐正。 沉默了片刻。 棠昭突兀而茫然地說出了一句話:“我今天一直在想,人要怎么證明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呢?” 棠昭講話的聲音總是很小,小到有不少時候,他都搞不清她是不是在自言自語。 她說完,什么也沒有做,只是低著頭呼吸,或者仍然在思考。 周維揚說:“變強大,就不會有人能傷害到你。小人是不會消失的,你不需要證明什么?!?/br> 你不需要證明什么。 豁然開朗一般,棠昭怔在這句話里。簡單的尾音,也為她庸人自擾的思考劃上了一個堅固的句號。 末了,棠昭嗯了一聲。 “我一定會變強大的?!?/br> 她說話一貫很輕很緩,唯有這一句,講得最重。 緊接著,棠昭拿出了手機:“我想拍一下太陽可以嗎?你放心,我不會拍到你的?!?/br> 周維揚沒說話,也沒有退讓動彈。 算是默許了。 棠昭調(diào)整了一下相機的角度,又拉了下焦距,確保不會讓他入鏡。 她在拍照。 而他看向相機后邊那雙溫柔嬌憨的眼。 她的眼里有落日。 清澈水波里,光暈沉底,隨著她在車上的輕微顛簸,日光也在無序而悠閑地輕顫。 周維揚看著棠昭,忽然想到前幾天和周泊謙聊天的事。 他的哥哥是一個秩序井然,目標明確的人,因而考試、念書,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像一件精密儀器在穩(wěn)固運作,他明確的人生有著明確的路線,成為父母的驕傲,成為家族的光榮。 很難說周泊謙的目的性都是為了得到利己的反饋,但周維揚并不意外他會說出“人情往來”,“給她父母一個交代”這樣的話。 他不知道周泊謙喜不喜歡棠昭,但照顧她顯然是他的職責(zé)之一。 職責(zé)比喜歡更為重要。 所以周泊謙也不會知道,他說的那一番話里,真的能夠觸動人心的是什么。 不是人情,不是交代。 是那句,一個人在北京打拼挺不容易的。 關(guān)系再好,場面話說再多。對她來說,不是自己的家,就不會是自己的家。 為此,周維揚愿意折下傲骨,給她一點算不上溫暖、但姑且有力的照拂。 “我拍好了?!?/br> 棠昭很輕地說了一聲,是為他過于漫長的注視感到羞赧,稍稍提醒他一句。 周維揚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慢慢將視線撇開。 棠昭低頭看她拍的照片。 車窗、高架橋、落日,簡單的構(gòu)圖,色彩濃烈。 幾秒后,等她再看向身側(cè)的人,周維揚已經(jīng)把耳機戴上,也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這是他表示準備休息,不想被打擾的意思。 棠昭偷偷地看了會兒他的側(cè)臉。 那一刻,她毫無征兆地想到了流星。 流星轉(zhuǎn)瞬即逝,但它一閃而過的光芒,人們會用很長的時間去銘記,再用很長的時間去淡忘。 就像她在這段漫長的橙黃光影里,唐突而怦然的心動。 她好像沒有那么抵觸他的鋒芒了。 - 今天周維揚住在家里。 平常他不在的話,二樓就只有棠昭一個人,周泊謙的屋子一直空著,鋪蓋都卷走了,學(xué)校的課業(yè)很忙碌,他很少回家住。 周維揚回家的頻率也不高,一直以來,棠昭“鳩占鵲巢”,獨自清凈。 一有人回來,她放英語聽力的聲音就不能調(diào)得太大了。 棠昭坐在桌前,打開手里老式的復(fù)讀機,這是她小的時候?qū)W英語用的,質(zhì)量還可以,就一直沒換新。 棠昭取出英語課本配套的磁帶,又塞進一個空白磁帶。 為了藝考,要練習(xí)詩朗誦。手邊的書,是隨便在學(xué)校圖書館拿的,簡媜的《煙波藍》。 棠昭按下錄音鍵。 磁帶開始緩慢地轉(zhuǎn)動,機器里發(fā)出沙沙的運作聲音。 “也許你也學(xué)會山歸山、水歸水,現(xiàn)實與藝術(shù)分身經(jīng)歷?!?/br> “不需回信了,我們已各自就位,在自己的天涯種植幸福;曾經(jīng)失去的被找回,殘破的獲得補償。” “時間,會一寸寸地把凡人的身軀烘成枯草色,但我們望向遠方的眼睛內(nèi),那抹因夢想的力量而持續(xù)蕩漾的煙波藍將永遠存在?!?/br> “就這么望著吧,直到把浮世望成眼睫上的塵埃?!?/br> 凜夜無風(fēng),少女恬淡清新的音色在一片闃寂里徐徐地消散。 棠昭握著復(fù)讀機,點開回放,細聽自己的咬字與發(fā)音。 枯草色的軀體,煙波藍的眼睛,她不由地想,這是什么意思呢? 時間一再被縮緊的高三,她沒有那么多的閑情去鉆研文字的秘密。 十七歲的淺薄心性,被軟禁在紅筆的對錯符號之中。情感被迫坍弛,麻木,擠壓到平面,從而保障答卷的整潔高效。 草蛇灰線的人生,像一則需要緩慢解讀的寓言,熬過許多歲月才能等到水落石出,恍然大悟。 而青澀的字句,老舊的磁帶,渾然不覺間,都成為了時光的線索。 棠昭學(xué)習(xí)到十二點。 她洗完澡吹完頭發(fā),從浴室出來時已經(jīng)很困了,棠昭爬上床,將被子虛虛地掩在身上。 正準備關(guān)燈睡覺,下一刻,不遠處粘在墻面的一只黑色生物讓她蹭一下坐起來。 天啊,蟲子! 因為屋里只開了臺燈,光線不太亮,棠昭分辨不出這是什么蟲。 她下床,鼓起勇氣湊近了一看,好像……有好多腳。 蜈蚣嗎?看起來比蜈蚣更大一點,更粗壯一點。 棠昭一陣頭皮發(fā)麻。 她拿了本練習(xí)冊準備把它拍死。結(jié)果勇氣不足,還沒湊近,腳步就滯住。 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寒。 那蟲子,居然還在蠕動攀爬。 她頓時有點想吐…… 棠昭手足無措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只蟲,祈禱它不要往床上爬。 一股細風(fēng)落在她身上,這才發(fā)現(xiàn)窗戶沒關(guān)實。 懊惱不已,棠昭一抬手,窗戶被關(guān)緊。 從窗簾縫隙里看向隔壁房間的陽臺,黑乎乎的。 不知道周維揚睡了嗎? 不打死它其實也沒有什么問題,不過她又很擔(dān)心它半夜會出現(xiàn)在她的床上。 必須解決。 棠昭決心去搬場外救兵。 她敲門聲音不大,只斷斷續(xù)續(xù)地持續(xù)了半分鐘左右,“你睡了嗎?” 房間里很安靜。 無人應(yīng)聲。 她又斗膽繼續(xù)敲了半分鐘左右。 “周——” 她正準備湊過去聽一下動靜,門猝然被打開。 站在門里的人顯然是已經(jīng)睡過一覺了,碎發(fā)凌亂,還立著一撮蠻可愛的呆毛。 屋里黑著,他的睡衣也是黑色的,只有臉頰最蒼白,白到讓他表情的微妙變化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男生扶著門框,一副隨時要關(guān)上謝客的姿態(tài),惺忪的雙目往下睨著她,沒什么好脾氣。 周維揚的臉上只寫了四個字:有話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