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思夜想的人側(cè)首伏在桌上，抱著靈牌，以手做枕，眼眸低垂而闔，呼吸清淺均勻，不知何時已經(jīng)入了睡。

    宋硯清就這么看著。

    夜色漸深，燭火搖曳，映得女子一張側(cè)臉姣好如秋月，彼時也不知是夢到了什么，眉頭緊鎖，睫翼輕輕撲閃似蝶舞，在眼簾處落下一層薄薄剪影。

    他有想過和練兒再相見時的場景，心下也做了很多建設(shè)。

    唯獨(dú)沒有想過會是眼下這般平靜的狀況。

    即使心底不滿這樁婚事，她也沒有大哭，更沒有大鬧。

    似乎從他認(rèn)識她起，就沒有見過她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冷靜得出奇。

    也懂事得令人心疼。

    宋硯清輕手輕腳下了床，生怕吵醒辛如練，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走到桌前，先是看到了自己的鞋子，又看到屬于自己的靈牌，宋硯清無聲輕笑。

    這樣的練兒，他怎么能不喜歡？

    小心翼翼地把靈牌從辛如練手里取出來，宋硯清反復(fù)描摹上面的字。

    每描摹一遍，心里的歡喜就愈深一分。

    他知道，這一定是練兒親手做的。

    替辛如練將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掩到耳后，宋硯清看著面前清瘦的人兒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得知她要在大婚之日領(lǐng)兵上戰(zhàn)場時他不難受，更多的是擔(dān)心她的安危。

    戰(zhàn)場上在被她一劍刺殺的時候他也不難受，只恨自己沒能幫上她。

    唯獨(dú)看到這樣的她，他的心就像被大力撕碎開來，痛不欲生。

    他在榻上躺了七天。

    他的練兒何嘗不是不省人事接連昏迷了七天。

    本該是女子最好的年華，卻要獨(dú)自承受這世間的種種苦難。

    宋硯清抬手輕輕揉著辛如練的眉心，心中后怕不已。

    最后這一戰(zhàn)打得慘烈，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他的人只來得及在火場中把他救走，并沒有找到他的阿練。

    好在上天眷顧，他的練兒還好好的。

    等到指腹下辛如練的眉宇漸漸舒展，宋硯清這才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輕了，也瘦了。

    宋硯清不住憐惜。

    “文叢潤?！?/br>
    懷里的人適時呢喃一句。

    宋硯清一怔。

    既擔(dān)心是自己不小心弄醒了她，又心虛自己暴露了身份。

    心頭惴惴不安，宋硯清梗著脖子低頭一看。

    懷里人依舊閉著眼，只是才撫平的眉頭又?jǐn)Q了起來，好在并沒有轉(zhuǎn)醒的跡象，像是無意的囈語。

    宋硯清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將辛如練又抱得緊了些，輕聲道：“是我?！?/br>
    似乎覺得兩個字不足以安撫睡夢中的人，宋硯清又在后面補(bǔ)了一句。

    “我在?！?/br>
    也不知是不是這兩句話起了作用，懷里的人聽到后看起來睡得安穩(wěn)了些。

    宋硯清抱著辛如練，正要把她放在榻上好好休息。

    不料辛如練后背剛一沾上軟榻，原本緊閉的眸瞬間睜開。

    宋硯清心頭一跳，莫名心虛。

    一方面，他不確定之前說的話有沒有被辛如練聽了去。

    另一方面，就眼下他們二人之間的姿勢，怎么看都像是他趁人之危。

    宋硯清正欲開口解釋，下一刻，身子猛地向下一墜。

    天旋地轉(zhuǎn)間，整個人被辛如練掐著脖子壓在身下。

    過程幾乎就在眨眼間。

    辛如練眼神凌厲，鋒芒盡顯。

    她記得自己明明在桌邊小憩來著。

    昨晚她忙著制作靈牌，一直做到三更天。

    又想著自己在謝景諳的寢宮，之前受傷時不得已才歇在他的龍床之上，醒了之后為了避嫌她說什么都不肯再睡。

    于是就在外間的椅子上湊合了一晚上。

    無奈椅子板硬硌人，夜里又涼，她沒怎么睡好。

    第二天又碰上宋府大清早迎親，一路顛簸，府外還勞心勞神耽擱許久。

    加之受傷身體疲乏，適才一坐下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原本想閉目養(yǎng)養(yǎng)神，不承想這一養(yǎng)直接睡了過去。

    還夢到了文叢潤被大燕副將挾持的一幕。

    幾乎是反射性的，辛如練想也沒想直接就沖著副將出手。

    等到真正牽制住對方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夢魘了。

    眼前的人哪里還是什么副將，分明是個陌生的白衣公子。

    辛如練凝眉不言。

    以往她的警惕程度都是居高不下的，更別說初來乍到不熟悉的宋府，身邊還有個宋三公子這樣不簡單的人物。

    然而她非但沒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宋三公子的靠近，相反還睡得很沉。

    暗道自己沒了武功，就連警惕性都大打折扣。

    與此同時，辛如練抬眼打量起身下的人。

    男子面如冠玉，眉目如畫，眸中水波氤氳，恰似九天瑤池里受神佛供養(yǎng)的圣蓮，汲取日月精華不食人間煙火，妙在挺鼻之下唇薄而立體，色淡若春桃，在不可褻瀆的容顏上繪了一抹紅塵蒹葭的芳華，讓整個人不至于孤高難近，反而顯得淺淺羸弱，殷殷溫雅。

    此時也不知是被自己突然的舉動嚇的，還是本就氣色不好，臉色發(fā)白，像個精致易碎的瓷娃娃，看起來確實像是大病一場的模樣。

    偏生眼角一顆淚痣如似水墨丹青，點(diǎn)化出幾許獨(dú)屬于江南的胭脂春色，熏得人三分薄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