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謝輕非以?為他?在開玩笑,打?趣道:“被寄予厚望的?優(yōu)秀學生衛(wèi)同學,你還有混得不?好的?時候?” “有啊,是?真的?很?狼狽,才不?敢見你?!?/br> 衛(wèi)騁仰起頭,瞇著眼睛感受著風從皮膚上掃過的?溫度,垂下眼睫看她,“我原本讀的?是?八年制臨床,大?三就跟著老孟去醫(yī)院實習,不?出意外?本科課程結束后我會繼續(xù)跟著他?。但在我大?四快結束那年,他?死了?!?/br> 謝輕非道:“是?身體問題嗎?” “被一個醫(yī)患家屬用小刀割開了頸動脈,就死在我面前?!毙l(wèi)騁陳述的?語氣很?平淡,但謝輕非還是?聽出了些許波瀾,“因為那個人一直表現(xiàn)得很?老實,對工作人員輕聲細語,人也和氣,所以?沒人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我也……沒能救他??!?/br> 謝輕非半晌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么。 她對衛(wèi)騁的?一切疑惑都在此時有了答案。他?為什么會暈血,為什么會那么討厭葛智剛,又為什么放棄了一直以?來夢想的?職業(yè)。 “他?生前就是?個很?慈祥的?小老頭,那年已經(jīng)?準備好要退休和師母環(huán)游世界去了,只是?因為患者被送進來時家屬日日上門?懇求他?,讓他?哪怕讓患者多活幾天都行。老孟帶我們開了好幾次的?會,認真制定了幾套方案,還親自做了場手術,確實在患者身上看到了奇跡,但也僅僅如此。大?家都盡力了,醫(yī)術再高的?醫(yī)生也是?人,所以?患者還是?走了。 “老孟出事?之后他?的?一輩子才被人們謳歌稱頌,成就啊榮譽啊,簡直要給他?塑出金身了,可你是?想要一個死了的?英雄,還是?活著的?親人?我就想不?明?白。一開始我覺得是?他?不?該,他?當了一輩子醫(yī)生,接觸了那么多病患和家屬,應該很?清楚這種事?情承擔后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怎么偏偏要心軟。后來我在警局和那個殺人兇手面對面,他?特別冷靜,認出我后還沖我笑,我才發(fā)現(xiàn)不?管老孟做什么決定都免不?了同樣?的?結果。世界上有部分的?人是?人,剩下還有一部分只是?披著張人皮。 “……我很?害怕,謝輕非。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一個握不?了刀,見不?得血的?人還配留在手術室嗎?那一年我渾渾噩噩地待在學校,也不?得不?放棄了剩余的?學業(yè),所以?我沒臉在看到你之后上去和你相認,怕你覺得我這個昔日對手也不?過如此,再也不?想費心記住我?!?/br> 他?是?真正?被當少?爺嬌養(yǎng)長大?的?,孩提時代摔跤蹭破點皮都算是?遇到大?坎了,在他?一帆風順的?人生里幾乎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又是?苦。輕狂年少?時,rou眼見到血淋淋的?現(xiàn)實被剖開在眼前,什么天之驕子啊,他?連自己該要走的?路都找不?到了,他?的?一切矜傲被擰碎成渣滓,每一粒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謝輕非感覺眼前蒙了一層霧,眨眼驅散掉后,她聽到自己問:“那你后來又是?怎么振作起來的??中?南不?是?那么好考的?吧。” 衛(wèi)騁笑道:“是?很?難。但我想以?后如果還有機會再見,你能看到我。” 謝輕非步子停在原地,衛(wèi)騁站到她面前,溫熱的?指腹擦拭過她濕滑的?眼尾,輕聲道:“世界上沒那么多完美?的?人,你告訴我的?,完全的?理性并不?存在,人總要被情感驅動,所以?你得容許我們犯錯呀?!?/br> 謝輕非別扭地挪開臉,“我那是?為了安慰你,隨口說的??!?/br> 衛(wèi)騁捻了捻指腹,“是?嗎?你隨口一說就是?個大?道理,我更要向你學習了。只是?不?知道從我嘴里說出來還有沒有效果,你有被我安慰到嗎?” 謝輕非:“……” 她的?心跳有點快,古怪的?情緒來得格外?不?合時宜。 她問:“你是?以?什么身份說這句話?現(xiàn)在是?……心理治療環(huán)節(jié)?” 衛(wèi)騁沒作答,他?只是?揉了把謝輕非的?頭發(fā),眼里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在謝輕非回過神來時,衛(wèi)騁已經(jīng)?兀自走在前面了,她無端有些羞惱:“誰讓你摸我頭發(fā)了?!” 衛(wèi)騁懶洋洋拋來一句:“嗯,剛才是?以?下犯上環(huán)節(jié)?!?/br> 第44章 下?午落了場陣雨, 兩人在街角的咖啡廳等候雨停。 店內各處都擺放著圖書架,陳列了不少新舊書目,衛(wèi)騁從中?隨意抽了一本, 居然是76年出版的英譯本《ulysses》,他便百無聊賴地翻閱起來。 謝輕非抿了一口熱可可,把投放在正經(jīng)雨水沖刷的大街的目光轉移到低頭閱讀中?的衛(wèi)騁身上。 他安安靜靜不出一言時, 那種閱歷豐富的成熟男人氣質才會悄然彰顯,也可能他本來就是這么個?男人, 只是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很故意。 總歸讓謝輕非有些?看?不明白。 衛(wèi)騁疑惑地抬頭對上她?的雙眸, 看?看?她?面前空了的甜品碟子, 便把自己面前還未動過的推了過去, 再繼續(xù)看?書。 謝輕非不客氣地挖了一塊芝士蛋糕送進嘴里,還是忍不住看?他。她?掃過他的眉宇, 目光滑過他高挺的鼻梁, 再落向那因咀嚼到晦澀的詞匯而輕抿起來的唇上, 最后她?又重新看?向他被垂落的雙睫遮擋的眼睛, 心?中?浮出零碎的記憶。 鬼使神差地, 她?伸手點在他的睫毛邊緣。衛(wèi)騁眼皮微微顫抖, 飛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謝輕非的掌心?貼在了他的臉頰上,感覺到他皮膚陡然升高的溫度。 “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睫毛很翹?”她?莫名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那羽毛般掃過她?指尖的觸感也似曾相識。 衛(wèi)騁甩開她?的手, 后撤靠回到座椅上, 不自然地說:“你?自己都不記得?的事還問我??誰知道你?私底下?怎么肖想我?。” “……” 謝輕非訕訕收回手, 暗想自己有點色迷心?竅了??煽偸呛?衛(wèi)騁待在一起就避免不了這點, 她?又不是沒心?肝的神仙,這都是人之常情吧。 絕不會是因為什么其他的想法。 玻璃門被從外推開, 風鈴聲清脆響起,在前臺打盹的店主一個?激靈站起身,道了句“歡迎光臨”。 衛(wèi)騁把書豎在面前,遮住了他嬌貴的好臉蛋。謝輕非心?覺無趣,隨意掃了眼門口。 進來的是一個?青年男子,背對著看?不到臉,粗略可看?出他也二十七八歲,穿著休閑,肩上沾了雨水,正接過店長遞來的毛巾擦拭身前更大?片的濕痕。他的儀態(tài)很是板正,肩膀開闊,腰背筆直,即便經(jīng)歷了一路的風吹雨打也沒多影響到他的心?情,因此他與店長說話時語氣還是含笑的。 不是當過兵,那就是…… 謝輕非等他回過身來,驚喜已經(jīng)先一步顯露在眼角眉梢,“班長!” 那男人聞聲看?過來,也同樣開心?地叫道:“輕非?” 衛(wèi)騁把書拉下?一點露出眼睛,皺起眉看?向來人。男人一頭短發(fā)硬茬茬地豎著,面容堅毅,五官深邃,是個?周正剛硬的帥哥。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立刻去看?謝輕非。 謝輕非壓根兒?沒接收到他的目光,欣喜地對面前的男人道:“我?還打算去找你?玩兒?呢,沒想到這么巧遇見了?!?/br> 沈庭宇是謝輕非的大?學班長,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畢業(yè)后理所?當然留京任職,長期駐扎一線,在謝輕非讀完研究生后他已經(jīng)憑著出色的工作能力當了某區(qū)分局的刑偵隊副隊。 警校錄取的女生人數(shù)本來就極少,謝輕非高考那年所?報的專業(yè)更是整個?升州市只招一個?女生,到考研究生又有嚴格的性?別比例限制,而女性?又往往不被認為能夠從事外勤工作,所?以謝輕非這種實打實突破固有認知的高材生就很搶手,沈庭宇也受上級委托來邀請過她?,只是謝輕非一心?回升州,兩人就沒有當同事的緣分。 “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這一趟是有公務嗎?”沈庭宇問道。 “休假,來走走?!敝x輕非道,“你?呢?沈隊長這么忙,還有閑情逸致來喝咖啡啊?” “我?正要去接人,這不遇上下?雨,就先避一避。”沈庭宇說著,看?到一旁坐的衛(wèi)騁,促狹地看?了謝輕非一眼,“不給我?介紹介紹?” 衛(wèi)騁聽了會兒?他們熟稔的交談,也沒見謝輕非想起??他這號人,反而沈庭宇先注意到他,便將書合上,神色冷淡地瞟了眼謝輕非。 “哦,這是我?男朋友……” 沈庭宇“哇”了一聲。 衛(wèi)騁眼睛也跟著睜大?了一圈。 謝輕非一時嘴瓢忘了限定關系已經(jīng)結束,當即咬了下?舌尖,驚恐地想,我?在說什么?我?有病嗎? “說錯了,這是衛(wèi)騁,我?的同事?!彼?硬著頭皮道。 沈庭宇意味深長道:“還是同事啊,挺時髦的。” 謝輕非糾正道:“不是‘還是’,是‘只是’。” 沈庭宇“哦”出了好幾個?彎兒?,挑著眉道:“‘只是’同事?。俊?/br> 謝輕非:“……” 衛(wèi)騁倒很淡然,鎮(zhèn)定自若地和?沈庭宇問好,邀請他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自己起身坐到了謝輕非同側。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還不忘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入戲挺深啊謝警官,你?對我?也很滿意?” 謝輕非掐了下?他的胳膊,衛(wèi)騁毫不掩飾地“嘶”了聲,“擰我?做什么?很疼?!?/br> 沈庭宇一臉樂呵地看?他們兩人互動,又道:“你?們‘同事’之間關系真好?!?/br> 衛(wèi)騁很含蓄地彎起唇。 謝輕非瞪他道:“笑屁?。 ?/br> 衛(wèi)騁舉手投降,“不敢了?!?/br> 沈庭宇無聲地抵住唇,肩膀可疑地聳動。 謝輕非更加不好意思,警告衛(wèi)騁道:“你?別說話了!” 衛(wèi)騁又裝模作樣地看?起書。 沈庭宇怕再說就把她?惹毛了,轉移開話題道:“你?們這幾天打算去哪玩兒?啊,有計劃沒?” 謝輕非道:“他沒空,就我?自己,還沒想好呢?!?/br> 沈庭宇微往桌前傾了傾身,道:“你?要是沒別的安排,我?這兒?有個?案子……” “別別別,我?是來休假的,不是來加班的?!敝x輕非不等他說完就拒絕,“別想坑我?。” “別急著拒絕啊,萬一你?對這事兒?感興趣呢?”沈庭宇道,“你?可以先聽我?說完,再決定參不參與。” 謝輕非道:“我?能聽?” “咱們專業(yè)的李教授你?還記得?吧?是他找我?幫的這個?忙,長輩有托不好拒絕。這次遇到麻煩的是他故交的兒?子,因為那人算半個?公眾人物?,尤其最近風頭正盛,所?以不想明著報警。李教授的意思是希望我?幫忙看?一下?,能低調解決就解決,不行只能讓他正式求助警方了。你?聽聽當然沒關系,而且我?覺得?你?會感興趣的?!?/br> 謝輕非想了想,說:“那你?說說看??!?/br> “那人叫陸省,是個?作家?,母親早逝,他父親陸知棠是名高數(shù)老師,但他家?祖上很富裕,一直到陸知棠這代財產(chǎn)都是個?不可估量的數(shù)值。陸知棠前幾年退休后就在老家?買了座莊園獨居,父子兩人不常來往,最近一次聯(lián)絡是在三天前。陸知棠在電話里讓陸省回莊園一趟,說他要將遺產(chǎn)托付給他。當時陸省還在外地參加作家?交流會,聽到電話連夜趕回去,卻沒在莊園里找到陸知棠的蹤影,只有書房的桌子上留了張字條,寫著20220815這串數(shù)字。” 謝輕非看?了眼手機屏幕,道:“明天?” “對,明天?!?/br> “這一天是他們家?什么特殊的紀念日嗎?” 沈庭宇搖搖頭,“陸省說他也一頭霧水,首先排除了這個?日期與自己的關聯(lián),但和?陸知棠的亡妻也沒有什么相關。如果是陸知棠的私事,那他更加不了解了,畢竟父子倆已經(jīng)決裂好久,他對這個?父親根本是不聞不問的?!?/br> 謝輕非沉吟道:“陸知棠既然通知他回來,不會留一個?他不清楚的線索?!?/br> “所?以我?明天會和?他一起再去莊園看?看?,如果這個?日子真有特別,一定會發(fā)生點什么。而且陸知棠現(xiàn)?在不知所?蹤,要找到他也只有寄希望于這張字條了。怎么樣?要不要一起?” 謝輕非問道:“陸家?莊園在哪?” “倒不在北京,不過坐半個?小時高鐵就能到,在冀州五嶺山附近。” 謝輕非覺得?這個?地方有點耳熟,記起來謝湛說過辛岫云這次帶隊去的就是五嶺山。本來想著在她?回升州之前他們就能回來,到時候再找楊幼宜談談,這下?倒不用干等了。 于是她?應道:“行,那就一起去看?看??!?/br> 沈庭宇笑道:“還會有個?人和?我?們一起,是我?朋友,回頭再介紹你?們倆認識?!?/br> 謝輕非觀他神色,也學他剛才的樣子打趣道:“你?這表情不對吧,只是朋友?” 沈庭宇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頭發(fā),眼神中?流淌出一絲柔情,“別瞎說,人家?還不知道呢?!?/br> 謝輕非嘖嘖感嘆:“純情得?呦?!?/br> 衛(wèi)騁突然問道:“陸省的省,是反省的省嗎?” 沈庭宇一愣,“對,就是反省的省,怎么了?” 衛(wèi)騁從身后書架上又抽出一本挺新的書,說:“這是他寫的?” 書名叫《亨伯特之枷》,是本民國愛情小說,封殼并不眼生,因為這本書最近大?為暢銷,各大?書店最顯眼的位置永遠擺的是它,宣傳語里的用詞左一個?“瘋狂”右一個?“禁忌之戀”,最大?的噱頭還是作者透露的“本故事由真實事件改編”。因為銷量好熱度高,很快又賣出了影視版權,聽說已經(jīng)在籌備拍攝了。 沈庭宇說是,“這是他成就最高的一本書,也是因為這本的成功他在寫作圈才有了穩(wěn)定的地位。哎文人那套我?不懂,我?上學的時候最不喜歡看?書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