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是……什么？

    “總不可能是尸坑吧?！鄙涕L殷開了個玩笑，“那也太惡心了?！?/br>
    而且在科技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樣的程度的世界當中，真的還會有這樣蠻荒而又殘忍的事情發(fā)生嗎？

    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鳥，誰都沒有把這個當真。

    可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或許就是經(jīng)不住念的，眼下被商長殷完全的拋到了腦后去的這個想法，在十來分鐘之后，卻居然真正的呈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那當然不可能真的是尸坑，但是比起尸坑來，卻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這是建立在地下的一間空曠而又巨大的地下室——或者說是倉庫，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散發(fā)著慘白的光澤。

    而在這些慘白的光澤下、被像是物品一樣堆積在巨大的倉庫當中，卻是人。

    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們當中有的一息尚存，有的已經(jīng)死亡?；钊伺c尸體混雜在一處，即便是在濃度過高到嗆的人頭皮發(fā)麻的的香薰的味道之下，仍舊能夠若有若無的聞到疾病與死亡所帶來的腐臭。像是根本沒有辦法被掩飾掉的罪惡。

    而這樣的方間的倉庫遠不止一間，渡鴉在粗粗的感知了一下后告訴商長殷，它們就像是格子一樣鋪開，占據(jù)了非常非常廣闊的面積，幾乎要讓人疑心是不是整個種植區(qū)的地下都被挖空了這樣存儲著這些半死不活的人……或者一具具剛剛斷氣的尸體。

    誰能夠想到，在那些氤氳馥郁、美不勝收的花海之下，居然是如此的反差巨大而又格格不入的、人性最卑劣的丑惡。

    而眼前這一幕，只要一個人尚且還抱有著作為人最基本的同理心與道德感，那么都不可能在見到這樣的一幕之后還內(nèi)心毫無波瀾。

    不如說，商長殷甚至是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憤怒。

    他的面上雖然并未顯露出什么，然而和他擁有著契約相連的渡鴉卻能夠感知到，對方是真的生氣了。

    黑羽的鴉歪著腦袋想了想，發(fā)現(xiàn)商長殷其實平日里的情緒控制都堪稱穩(wěn)定。即便是當初五個超等位面圍攻他的世界的時候，少年也未曾表現(xiàn)出如此的怒意來。

    充滿了鮮活的生機的、與這周圍的一切都過于格格不入了的少年走上前去，輕易的打開了門上的鎖，隨后半蹲了下來，完全不在意那些污穢、病氣與死亡，扶起了就在門口的、離自己最近的生者。

    “我是專門來這里的調(diào)查員?！?/br>
    他撒了一個善意的謊。

    “可以告訴我，在這里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嗎？”

    第52章 尖晶塔（三十四）

    那個被商長殷扶起來的，是一個看起來陰郁的中年人，形銷骨立，仿佛風箏的龍骨一般，只要隨便的刮來一陣風都能夠?qū)⑺o吹走。

    但是這個中年人身上的生機卻是最為蓬勃的，與他那看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倒下的外表并不相符。

    如果說這個房間內(nèi)的所有人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的話，那么根本都不要競爭和猜想，一定是這個中年人。

    這也是商長殷選擇了詢問他的原因——畢竟其他人說不定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而事實證明，商長殷的選擇是正確的。在給這個中年人悄悄的輸送了一點渡鴉友情提供的力量之后，對方的面色rou眼可見的好了很多，并且也能夠開口說話了。

    商長殷將自己方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對方看著他，那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當中愣愣的，像是根本沒有辦法反應(yīng)過來。

    “真的……是來救我們的嗎？”中年人用嘶啞的、仿佛每一聲都是在用砂紙刮礪咽喉的聲音問，“我們還沒有被放棄嗎……？”

    然后，商長殷從中年人那里聽到了一個因為敘事的方式有些顛三倒四，以至于內(nèi)容需要努力的梳理之后才能夠理解的故事。

    在靠近d塔的邊緣區(qū)當中，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種可怕的瘟疫開始無聲無息的滋生。

    在最開始的時候，這一種病癥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非常容易理解，畢竟這是發(fā)生在垃圾區(qū)當中的事情。而以垃圾區(qū)的環(huán)境，不管生什么病都是正常的。

    于是在最開始、同時也是最容易扼制和治愈的時候，卻并沒有人及時的注意到這一點。

    伴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這一種病疫也開始逐漸的被人們發(fā)現(xiàn)，并將其單獨的羅列出來。

    但是這里是垃圾區(qū)。

    垃圾區(qū)當中什么都缺，什么都沒有。無論是能夠精確的分析病情并且拿出對癥的治療方案的醫(yī)生也好，還是能夠用來治病和救命的藥劑也好，在這里全部都是奢侈品。

    畢竟在垃圾區(qū)當中，連最基本的營養(yǎng)劑的供給都不一定足夠，很多人尚且還在為了能夠?qū)⒍亲犹铒柖诓粩嗟呐蛼暝?/br>
    在這樣的前提下，自然沒有多余的“空缺”，去考慮那些生存之外的事情。

    瘟疫在垃圾區(qū)當中飛快的蔓延，終于已經(jīng)到了會波及種植區(qū)的地步。盡管從來都不將垃圾區(qū)里面生存的人當做是自己的同類看待，但是如果放任這疫病繼續(xù)下去的話，那么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從其中幸免于難。

    畢竟看不起和真的被開除人籍是兩碼事。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d塔必須出面介入的時候了。

    這種疾病之所以能夠在垃圾區(qū)盛行，沒有對癥的藥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其實本身并不算非常復(fù)雜的事情。只要開始研究，要破解其中的隱秘不算很難的事情，甚至連特效藥都已經(jīng)研發(fā)了出來。

    而這一種特效藥當中，最為重要的主成分，就是那一種特殊的藥草。

    這種藥草雖然因為嬌貴而難以培育，但是因為的確好用，所以在整個種植區(qū)當中廣泛分布，因此產(chǎn)量其實并不能夠算少。

    原本事情到了這一步，后續(xù)就應(yīng)該迎刃而解，可偏偏在這當中又發(fā)生了其他的意外。

    ——在【硅基】位面當中，已經(jīng)很多很多年沒有爆發(fā)過這樣的疫情了。

    畢竟有尖晶塔總括全局，任何的不對勁都沒有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的余地，一旦有點苗頭就會被主塔所監(jiān)控并且處理。

    所以，就會有一些人想當然的認為，這種藥草也大可不必種植那么多，只要夠用就可以了。

    至于多出來的那些土地……完全可以種上更有用、更具“價值”的東西。

    d塔只會規(guī)劃園區(qū)內(nèi)的種植物的種類，根據(jù)每一種植物的習性來劃分最適合成長的土地。

    但是機器也同樣遠比人類好糊弄許多，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手段，就會對被悄悄的改換了作物的土地視而不見。

    于是奇珍與仙葩悄然的在大片的良田上生長了起來，它們被一星艦一星艦的拉去了商業(yè)區(qū)，換來了非常少數(shù)的某些人賬戶卡上的數(shù)額飛漲。

    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參與其中的受益者全部都緘默不言。

    直到現(xiàn)在，在病疫面前，這樣做的弊端終于爆發(fā)了出來。

    ——他們沒有辦法拿出足夠多的藥草去配置藥劑，進而解決掉這件事情。

    但是，這只是種植區(qū)的窘?jīng)r。如果現(xiàn)在就向其他的分塔求援、同時把情況如實的上報給主塔的話，那么就尚且還有救和能夠挽回。

    可那樣怎么能行呢？

    如果開口求援、如果匯報給了尖晶塔的話，他們這些人，豈不是所有的罪行都將被揭露、并且一定會在因此而受到難以想象的可怕的責罰嗎？

    ……不能被知道。

    必須無聲無息的解決掉這件事情。

    否則的話，他們現(xiàn)在所享有的一切全部都會化為泡影。

    對于利益的追逐、對于地位的渴求在那一刻徹底的壓過去了作為人的“人性”。他們決心將這件事情徹底隱瞞下去，至于在這個過程當中究竟會有多少人死去，那并不在被關(guān)心的范圍之內(nèi)。

    橫豎不過是一些垃圾區(qū)的賤民，就算是死掉了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但是，病疫也不可以繼續(xù)這樣蔓延下去。否則的話，一定會引起巨大的轟動，直到再也瞞不住的地步。

    這個世界上方法總是比困難多的，無論在好的還是壞的方面。也不知道是誰最先提出來了喪盡天良的一個主意。

    只要將所有的染病的人全部都聚集起來隔絕掉，不就是完美的切斷這一次病疫了嗎？

    一個又一個垃圾區(qū)的患者被騙了進來，然后被塞到了地下那空曠的倉庫當中?；蛟S連這些倉庫最初的設(shè)計者都沒有想過，它們有朝一日居然會被用于這樣的、噩夢一樣的用途。

    只要等所有的病原體都在地下死去就好了。

    這件事情就能夠完美的結(jié)束。

    一切都會像是以往一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即是，在這一片原本應(yīng)該應(yīng)該充滿著生機的土地上，所發(fā)生的駭人聽聞的死亡。

    渡鴉很難形容自己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從契約的另一頭傳來的磅礴怒意。那種怒意并不是非常外顯的、有如雪崩一樣要讓所有人感受到的驚天動地，但是卻像是海底深處的暗流，在無人能夠看見的地方咆哮著涌動。

    或許在某一刻，這暗流便會掀起萬丈的高墻，隨后將所有觸怒到他的人全部都吞噬進去。

    渡鴉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顫，在商長殷的肩膀上趴伏了下來。爭取當一只乖乖的小鳥，絕對不要在這個時候給商長殷惹事。

    黑發(fā)的少年抿直了唇角。

    他的眼瞳深處有冰冷的怒火在燃燒，但當他和那個可憐的中年人說話的時候，語氣卻是溫和的不可思議，整個人都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一樣。

    “我已經(jīng)完全的明白了?！彼f，“我會救你們的?！?/br>
    明明只是一個看起來年歲尚幼的少年，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幾乎任何聽到的人都會下意識的去相信和聽從。

    商長殷開始給阿諾德編輯并且發(fā)送信息。

    他已經(jīng)查明了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理應(yīng)通知對方一聲。

    可那一條訊息并沒有能夠發(fā)出去。完全消失的信號像是在無聲的訴說著在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有人把信號切斷了。所有的通訊手段都被全部封死。

    是他的入侵被發(fā)現(xiàn)了？還是說……無論有沒有他這個例外，這原本也是那些人計劃當中的一環(huán)？

    ***

    發(fā)覺了信號被屏蔽的事情的，并不僅僅只有商長殷。

    在地面上，被一群研究員、以及在這周圍的土地上所工作的人簇擁在中心的阿諾德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他停下來了腳步，而周圍的那些原本在以他為中心進行移動的人便也都跟著停了下來。

    “蒂蒙斯少爺？”有人出聲詢問，“發(fā)生了什么嗎？”

    阿諾德摘下自己的腕表，扯出了一個嘲諷的笑來。

    “啊，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周圍的信號好像被隔斷了？”他問，“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這種事情只會出現(xiàn)在垃圾區(qū)，沒有想到在邊緣區(qū)里也會有相同的情況?！?/br>
    “還是說……”

    他的語氣低沉了下去，聽起來都有些不像是先前的那個小少爺了，反而更像是一把即將出鞘的刀。

    “這是什么人故意布下的疑陣，想要將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永久的隱藏起來？”

    “哎呀，被您發(fā)現(xiàn)了啊?！比欢唤掖┝说哪切┤嗣嫔蠀s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的驚惶的神色，正好相反，他們只是充滿惋惜的說，“原來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了嗎？”

    “您的確非常的敏銳，蒂蒙斯少爺?？上КF(xiàn)在已經(jīng)太遲了。”

    “【天網(wǎng)】已經(jīng)鋪開，現(xiàn)在這一部分區(qū)域都已經(jīng)短暫的和外面隔絕了?！?/br>
    “您實在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來到這里……不過，沒關(guān)系，之后蒂蒙斯財閥只會收到消息，備受重視的少爺死在了垃圾區(qū)的流民的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