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漢卻不會這般沒心沒肺。他認為劉清德千古，他應(yīng)該顯得心情沉重才是，即便哭不出來，那也絕不能開心得跳起來。更何況他目前在中藝公司，還是盧隊長金口蓋章的“殺人碎尸案嫌疑人”，他只能回小姑娘們以一個悲天憫人、欲言又止而又不失風度的眼神。

    這時顧總經(jīng)理也喘著粗氣跑過來，表明身份后，被盧克拉到一旁握手。盧克其實沒心思和他握手，哪知這位老總更沒有心思，一邊握著盧克的手，一邊對著人群吼道：“剛才誰在群里發(fā)的《漁莊秋霽圖》？畫現(xiàn)在在哪里？”

    聞言，盧克和左漢同時瞪大眼睛，默契地看向彼此。保安隊長把周堂扔給傳達室收報紙的阿姨，拿起畫就小跑著去找顧總。

    盧克搶先一步奪過畫，展開一看，是一幅血紅的《漁莊秋霽圖》。

    幾人正詫異間，從不遠處跑過來的丁書俊又對著盧克和左漢沉聲道：“死者被砍掉了雙手?！?/br>
    “什么？！”盧克和左漢異口同聲驚呼。

    難道……是“大畫師”？

    第二十七章 云中真假辨他無

    看到血畫和劉清德的尸體，雖然在場的警員心里馬上想到“大畫師”，但左漢和盧克很快否定了這種可能。見現(xiàn)場群眾太多，兩人又默契起來，左漢看著盧克搖搖頭，盧克看著左漢點點頭。

    “收拾東西，歸隊?！北R克命令道，“張雷，你留下來采集痕跡。”

    “沒問題?！睆埨讘?yīng)一聲，又轉(zhuǎn)向顧總，“您好，麻煩讓您的員工回去上班，他們正在破壞現(xiàn)場！”

    顧總自然巴不得警方馬上接過這個燙手山芋，旋即要求所有員工上樓工作，并且不得議論此事。然而樓可以上，眾人的嘴卻與劉總監(jiān)同在。

    “殺劉清德的肯定不是‘大畫師’。血指印的數(shù)量不對，兇手居然按了五個，簡直就是瞎搞?！眲倧闹兴嚬敬髽浅鰜恚暇?，左漢便迫不及待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這次畫的不是《鵲華秋色圖》。‘大畫師’這種完美主義者絕不會隨意改變自己的計劃，尤其是計劃的核心內(nèi)容?！?/br>
    “沒錯，肯定不是。還真多虧有你畫的那個表，我們才能迅速排除‘大畫師’作案的可能性，否則不知要花多少時間走彎路。不過……難道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有人模仿作案了？”盧克皺眉，“‘大畫師’案的影響越來越惡劣，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了?！?/br>
    “問題又來了，這次不是‘大畫師’，那又會是誰？”

    “不管是誰，這人對‘大畫師’的案子肯定只是道聽途說，一知半解。除了你剛才說的問題，‘大畫師’也從不把血畫和尸體放在同一個單位?！?/br>
    “作案時間也不對?！?/br>
    “什么都不對?！北R克無意再去證實這個他們兩人已經(jīng)達成共識的信息，話鋒一轉(zhuǎn)，“你回到局里，好好研究一下這張血畫。即便不是‘大畫師’本人，他也犯了罪。我這邊安排其他人去查劉清德的社會關(guān)系。這次咱們必須把兇手給揪出來！”

    二十分鐘后，警車開回公安局。丁書俊和他的助手將尸體搬回法醫(yī)室解剖，盧克則跟著左漢去物證室研究血畫。

    “這幅畫與‘大畫師’作品最大的不同，是十分忠實于原作，恨不得一比一復制。之前我說‘大畫師’畫得像，是指神似。我認為‘大畫師’也有能力臨摹得一模一樣，但他的幾張仿作中，更多是選擇‘意臨’，那是要充分理解原作筆墨精神之后才能達到的境界。哪怕是與原作幾乎一樣的《早春圖》，也能看出‘大畫師’因太熟悉原作而展現(xiàn)的輕松。而這個人，與其說他是在臨摹，倒不如說是在制作，亦步亦趨，線條很緊，我不認為這是什么藝術(shù)品。”

    “可是他能模仿到和原作幾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那也需要很深厚的功力，這點你不否認吧？”

    “那是自然。此人的畫風嚴謹，功力深厚，非常學院派。我懷疑是美院老師或?qū)W生，要么就是社會上的學院系?！?/br>
    盧克沉吟半晌，只說了一個“好”字。左漢繼續(xù)看他的畫。

    “我感覺此人對畫的理解遠不如‘大畫師’。雖然他的繪畫功底極其深厚，技術(shù)層面無懈可擊，但他似乎還沒明白，中國畫，或者說中國畫信奉和遵守的哲學思想，極重視一個‘藏’字。”

    “藏？”

    “對?！弊鬂h繼續(xù)道，“看‘大畫師’的畫，你會驚嘆于他在理解原作精神基礎(chǔ)上的再創(chuàng)作。他一方面強調(diào)原作的特色，也就是原作想要強調(diào)的風格；另一方面，原作想要隱藏的，想要讓觀者自行領(lǐng)悟的，他也會刻意藏得比原作還深。這也是我這幾個月深入分析之前三張畫后偶然發(fā)現(xiàn)的?！?/br>
    “說回眼前這張畫，我看他畫得和原作沒兩樣啊。也就是說，原作藏得怎樣，他應(yīng)該也藏得怎樣吧？沒有什么個人的發(fā)揮?！?/br>
    “實際上并非如此。一幅畫擺在眼前，它首先給你一種氣質(zhì)。比如之前的《萬壑松風圖》，給你一種壁立千仞、正氣長存的氣質(zhì)。”左漢指了指眼前的血畫，“《漁莊秋霽圖》原作，是給人一種荒寒蕭疏的氣質(zhì)，而通過這種自然的表象，暗示畫家孤獨的心理、與廟堂疏離的志向，同時也把這種心理和志向藏在了自然表象的背后。說白了，就是透過自然的狀態(tài)，來表達人心。如果這張讓真的‘大畫師’來，他只會讓這種自然的蕭瑟表現(xiàn)得更加夸張，讓你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畫面塑造的氣氛里，從而把人的情感藏得更深，而當你終于發(fā)現(xiàn)這種情感后，你的震撼也就會更大。這就是為什么我說‘大畫師’往往真正理解了原作的精神。可是這張給我展示的氣質(zhì)是：雖然努力模仿原作，但后面那個人總巴不得跳出來，蠢蠢欲動，告訴我他功底是多么的深厚，一點都藏不住?？梢娺@是一個既小心翼翼，又在世俗面前心浮氣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