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29節(jié)
并肩往前走著,江岌的手指往下滑,握住了秦青卓的手。 他感覺到秦青卓手心泛濕,于是握著他的手,將他手心的汗擦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秦青卓不知道旁邊陪著他們往前走的工作人員有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舉動,但此刻他也不想去管這么多了,被江岌這樣握著手讓他覺得心里安定了一些。 后臺的等候區(qū)域,彭可詩和鐘揚站在那里,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似乎在討論舞臺上的演出,但混響聲太大,秦青卓聽不清他們聊天的內(nèi)容。 見到秦青卓,兩個人跟他打了聲招呼,看上去都挺放松。 舞臺上樂隊的演奏聲響震耳欲聾,鼓點聲一記記落下來,帶著身后的墻壁都在震顫。 跟江岌倚著墻并排站在一起,秦青卓覺得好像緊張的只有他自己。 站在旁邊的江岌忽然出聲問:“田老師在化妝間跟你說的那句粵語是什么意思?” “嗯?”秦青卓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腦中閃過田栩之前說的那句“你哋兩個咁登對,幾時拉埋天窗啊”,緊張和不安淡去少許,他笑了一下:“他說我們兩個這么登對,什么時候結(jié)婚?!?/br> “那你說的那句呢?” “我讓他別開玩笑?!鼻厍嘧空f。 “你會說粵語?”江岌在這嘈雜的等候區(qū)跟他聊了起來。 “之前總?cè)ハ愀坜k演唱會,特意學(xué)過一段時間?!?/br> “那你教我說粵語吧?!苯дf,“就剛剛那句?!?/br> “現(xiàn)在?”秦青卓側(cè)過臉看他。 “嗯?!苯c了點頭,“現(xiàn)在。” 眼下顯然不是個學(xué)語言的好時機,但秦青卓能感覺到江岌只是想讓自己分散注意力,不至于太過緊張,于是他便真的教起江岌來。 江岌學(xué)得挺快,起初兩遍的發(fā)音還很生澀,秦青卓教他說了幾遍后,他便能說得很標(biāo)準(zhǔn)了。 舞臺上,城市坍塌樂隊演出結(jié)束,跟主持人開始進行互動,這意味著幾分鐘后,就輪到秦青卓和糙面云上場了。 緊張和不安的感覺不受控制地再次上涌,秦青卓腦中各種想法此起彼伏,譬如一會兒上了臺喉嚨會不會緊到發(fā)不出任何聲響,耳鳴會不會忽然發(fā)作,觀眾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他終止了這次短暫的教學(xué),朝舞臺方向看過去:“快上臺了?!?/br> “應(yīng)該還得再互動一會兒,”江岌卻沒學(xué)夠似的,又問,“那我喜歡你怎么說?” “哦好中意雷?!?/br> 那種緊張不安的感覺不受控制地再次涌現(xiàn),秦青卓又開始心不在焉,這次連教江岌說粵語都無法分散注意力。 “哦好中意雷?!苯Ц貜?fù),又問,“那‘我們’怎么說?” “我哋?!鼻厍嘧繋缀鯖]怎么過腦子,注意力全部都在幾米之外的舞臺上。 “我哋?!苯е貜?fù)一遍,隨即活學(xué)活用地造了個句,“我哋兩個咁登對,幾時拉埋天窗?。俊?/br> “嗯,挺標(biāo)準(zhǔn)的……”秦青卓隨口說了句,緊跟著反應(yīng)過來,江岌說的是“我們兩個這么登對,什么時候結(jié)婚???” 怔愣的瞬間,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中指被江岌摸索著套上了什么東西——涼的,金屬質(zhì)感的。 怔愣變成了錯愕,秦青卓抬起手,看到自己中指上多了一枚銀色的素戒,在昏暗的光線中泛著潤澤的啞光。 舞臺上的互動進行到了最后一刻,主持人說著“有請糙面云和他們的助唱登場”,工作人員也走過來提醒他們上臺。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帶著點笑,像是對秦青卓的反應(yīng)樂見其成:“這下不緊張了吧?!?/br> “走了,”他抬手摸了摸秦青卓手上的戒指,提醒一句,“大提琴別忘了帶?!?/br> “……嗯?!鼻厍嘧總}促中應(yīng)了一聲,俯身拿起大提琴,幾乎是有些恍惚地往臺上走。 按照舞美的設(shè)計,演出開始前舞臺上是一片漆黑的,臺下觀眾只能看到樂手和助唱的輪廓。 坐到高腳凳上,秦青卓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他調(diào)著音,心道如果江岌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么他成功了——秦青卓現(xiàn)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中指的那枚戒指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江岌什么時候去買了戒指。 對面坐在高腳凳上抱著吉他的江岌抬頭朝他看了過來,確認他的狀態(tài)。 秦青卓深呼吸一口氣,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深巷有光》,”目光相觸,江岌的嗓音經(jīng)由話筒擴散開來,“希望你們喜歡?!?/br> 第117章 偌大的演播廳昏黑而靜寂,空氣中漂浮著上一支樂隊留下的躁動氣息。 所有觀眾都屏息凝神地注視著臺上的人影,等待燈光亮起,正式揭露神秘助唱的身份。 然而那燈光卻遲遲未亮,光線昏濁的黑暗中,大提琴的旋律沉緩鋪開,將空氣中殘留的最后一絲躁動迅速撫平。 十幾秒之后,吉他的旋律加入進來,清亮的音色中和了大提琴的深沉和厚重,如同靜水深流上閃動著的波光。 江岌就是在這時開了口,帶著故事感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松弛,念白般娓娓道來:“我路過十九年的漂泊,背著沉重包裹,一路趟過渾濁,黑夜里逃避光的閃爍……” 甫一開口,臺下的觀眾席便響起了一陣呼聲。 那呼聲落到秦青卓的耳朵里,讓他下意識陡地握緊了手中的琴弓。 ——站在臺上,聽著臺下成千上萬觀眾山呼海嘯般的呼聲,這一幕喚起了他久違的記憶。 太熟悉了,四年前曾經(jīng)歷過千百次這樣的場面。 在此之前他刻意不去看向觀眾席,余光只能看清臺下影影綽綽的人影。 舞美是提前溝通過的,前兩個小節(jié)所有燈光寂滅,臺下觀眾看不清他,他亦看不清臺下觀眾,以此減輕他初次重返舞臺時對于觀眾的恐懼和緊張感。 然而秦青卓這才發(fā)現(xiàn)這招是多么的不奏效,巨大的呼聲透過耳返傳進耳朵里,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在他腦中被具象成了各種期待的、審視的、冷漠的、嘲諷的眼神。 耳鳴聲又響了起來,自左耳傳出,如同滋滋啦啦的電流。 江岌每唱出一句,距離他的部分就更近一點,耳鳴聲響得也更厲害一點。 手心又開始持續(xù)地冒汗,秦青卓感覺到自己握著琴弓的右手已經(jīng)汗?jié)褚黄?,他收緊了手指,有些擔(dān)心琴弓會隨時從手心里滑落下去。 幾乎是在憑借著肢體的慣性在拉大提琴,腦中想著的全都是自己到底要不要開口。 只要不開口就還有后悔的機會,但一旦開了口,就可能再次面臨四年前的舞臺狀況——觀眾的一片嘩然,那些望向自己的或失望、或憤怒的眼神,又一次不體面的狼狽離場…… 江岌已經(jīng)唱到了最后一句,略微拖長的尾音之后,距離下個樂句有兩秒的空隙。 按照約定,只要秦青卓朝江岌輕輕搖頭,江岌就會繼續(xù)唱出下面的部分,然后獨自完成整首歌的演唱。 秦青卓抬眼看向江岌,江岌也在看著他,亦或者說,江岌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 目光觸及到那雙黑沉沉的眉眼,秦青卓腦中忽然響起那天早上在音樂節(jié)舞臺上江岌說過的那句話——“秦青卓,我會托住你,你可以無條件地相信我?!?/br> 一秒、兩秒—— 秦青卓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返中響了起來,混在滋滋啦啦的耳鳴聲中,被厚重的耳膜堵住了少許,“我見過最盛大的陷落”這句略微發(fā)著虛,并不算太完美的開場。 他感覺到了臺下觀眾的sao動,顯然這句一唱出來,就有很多人辨認出了他的聲音。 這sao動加劇了他的不安,于是第二句“熱鬧被黑暗吞沒”聽起來就更虛了,繼而他忽然在耳返里聽到了江岌的聲音,低沉而松弛,音量不高卻存在感很強——江岌在幫他和聲。 事實上在排練的那三天里,秦青卓的這個部分每次都是自己獨自完成的,江岌的和聲并不應(yīng)該在此處出現(xiàn),然而他卻和得非常自然,極輕的低吟,把控自如的音程,有存在感卻又不喧賓奪主,聽上去這首歌好像本該如此。 說不清楚那一瞬間的感覺,好像顫顫巍巍地游走在一根極細的鋼絲上,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會跌落的準(zhǔn)備,旁邊卻飄來了一朵松軟而厚實的云層,讓他意識到即便失足也不會跌落下去。 那種被托著的感覺再清晰不過,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在這和聲里有了著落。 唱出后兩句“孤獨地站在角落,麻木地任由歲月磋磨”時,秦青卓聽到耳返里傳過來的自己的聲音不再像之前兩句那樣發(fā)著虛,被江岌似有若無的和聲輕輕托著,甚至比任何一次排練的效果都更好一些。 尾音落下時他好像忽然就找回了狀態(tài),也有了能唱好這首歌的底氣。 下個樂句是兩個人的合唱部分,秦青卓在這短暫的空隙里深深吸氣,跟江岌同時開口時,所有的焦慮和不安都沉寂下去—— “直到在人群中看見你的輪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那穿透黑暗的光亮, 讓我忽然地想要伸手緊握?!?/br> 在唱到“天光乍破”幾個字時,演播廳上方亮起了一束射燈,遙遙打過來照向舞臺中央。 貝斯和鼓漸起的時刻,臺下sao動更甚——先前的猜測得以驗證,坐在江岌旁邊、給糙面云樂隊助唱的那個人真的是秦青卓。 一時間,有人驚喜,有人漠然,有人竊竊私語。 然而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秦青卓看著江岌的眼睛,全然投入到這首歌里。 耳鳴聲消失了,耳返里他與江岌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他的高音平滑而通透,江岌的嗓音低沉而飽滿,兩種不同音色的應(yīng)和,聽上去默契而相得益彰。 有那么一瞬間秦青卓有了一種與江岌靈魂共振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午后一起寫歌時的沉浸狀態(tài),那些音符和旋律仿若自然而然就流淌出來,以至于他完全地放松和安定下來。 演播廳上方,成排的射燈漸次亮起,鼓點和貝斯的低頻混音漸趨清晰,之后的兩個樂句又到了兩人各自的獨唱部分,這次聽著江岌的聲音,秦青卓很自然地給他唱起了和聲,就像江岌之前給他和聲那樣,極輕的、若有似無的低吟,像是給對方的聲音籠上了一層輕柔的薄紗—— (江岌) 你帶我見過最壯闊的日落 流云好似焰火 時光都被燒灼 熔成透明琥珀 世界能不能就此停泊 (秦青卓) 你讓我墜入最柔軟的陷落 那破了的歌聲 就要將我淹沒 慌張無處藏躲 你卻如云層那般 托住我 (合) 醒來時凝望你的輪廓 如同一瞬的天光乍破 我所有過往的慌張與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