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謝程昀莫名，拍了拍診療室的椅子，“來，坐這兒。”

    “你不了解我們這種人的心情?！鼻厍嘧棵摿送馓?，“反反復復的，沒個頭兒似的?！?/br>
    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表述有點太沉重，開了個玩笑：“程昀，你簡直就像個渣男，一點希望都不給人留?！?/br>
    “我哪渣了？”謝程昀挑了一下眉，“這話可不能亂說啊青卓，我渣不渣別人另說，可沒渣過你啊?！?/br>
    “是，你是連渣男都不如，渣男好歹還說點好聽的給人點希望，”秦青卓繼續(xù)開著玩笑，“你呢，情況好的時候你說，青卓，一定要繼續(xù)保持，不要掉以輕心，盡量避免復發(fā)的可能。情況壞的時候你又說，青卓，一定得放平心態(tài)，保持好心情，努力降低它復發(fā)的可能性……你說是不是吧？”

    謝程昀開了檢查儀，想了想，沒忍住被他逗得笑了一聲：“嘖，好像還真是，我他媽怎么連渣男都不如?！?/br>
    “是吧？”秦青卓也跟著笑，“好歹你也騙騙我啊?！?/br>
    “我倒是也想啊，”儀器開機了，謝程昀拍了拍診療椅，“來，坐這兒，先做個檢查?！?/br>
    秦青卓脫了外套，坐過去，靠在診療椅的靠背上：“就今天吧程昀，給你個機會，你騙我一次，我保證你說什么我都信?！?/br>
    他嘴上開著玩笑，神情卻挺認真。

    謝程昀拿了檢查儀器坐過來，看了他幾秒，然后嘆了口氣：“抱歉啊青卓?！?/br>
    “怎么突然嚴肅起來了，”秦青卓又笑了一下，“我開玩笑呢，你還當真了。”

    “來吧，”他閉上了眼，“不是要做檢查么？”

    他聽到程昀在旁邊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冰涼的儀器探入耳道，有點癢。

    四年來，類似的檢查秦青卓已經數(shù)不清做過多少次了。

    做到已經有些麻木了。

    就連一開始覺得很痛苦的喉鏡，到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下來。

    謝程昀一邊看著檢測機器的顯示屏，一邊在旁邊的電腦上噼里啪啦地敲下檢查記錄。

    不用問檢查結果，這么長時間以來，秦青卓已經能從他的神色中推斷出結果的好壞。

    眉頭微微皺著，神色有些凝重，說明情況很糟糕。

    檢查做完，在謝程昀說話之前，秦青卓先開了口：“程昀，如果還是跟以前一樣，就不用說了。”

    聽過很多遍了，實在是不想再聽一遍。

    謝程昀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

    “直接開診斷吧，”秦青卓說，“我照做?！?/br>
    謝程昀看著他，有那么幾秒像是欲言又止，但最終什么都沒說，開始在鍵盤上快速敲著診斷結果。

    幾分鐘后，打印機發(fā)出運行的嗡鳴聲。

    謝程昀走過去，把檢查結果拿過來，遞給秦青卓：“情況都寫在上面了，逼你現(xiàn)在看我也不忍心，等你心情好點了再看?！?/br>
    秦青卓接過來，把檢查結果折了起來：“嗯。”

    “下一個階段的治療方案，等我明天在組會上跟科里幾個主任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再電話告訴你。還有，這幾天就別做音樂了，這種情況下對耳朵繼續(xù)施壓，是有可能會造成聽力不可逆損傷的，青卓，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br>
    秦青卓又“嗯”了一聲

    “心理醫(yī)生那邊的療程最近進行得還順利么？

    “我中止治療了?！鼻厍嘧咳鐚嵳f。

    “為什么？”謝程昀有些驚訝。

    “覺得沒什么效果，而且，說來好笑，明明去做心理治療的目的是要緩解壓力，但我每次一想到要去看心理醫(yī)生，反而會覺得壓力好大，簡直就是個悖論?！?/br>
    秦青卓語調輕松，說完還挺輕地笑了一聲，好像真的在說著某件很好笑的事情。

    但謝程昀沒笑，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這四年來，安慰的話已經都說遍了。他作為醫(yī)生，也確實不能騙秦青卓。

    以前季馳陪秦青卓一起來看病的時候，他會把所有情況和注意事項都告訴季馳。一直以來季馳看上去也挺靠譜，每次跟他說著診斷結果和治療方案的時候，他都拿著筆在旁邊很詳細地記錄下來——季馳有個筆記本，專門記錄跟秦青卓病情相關的事情。

    如今秦青卓和季馳分手了，他只能盡量把診斷結果寫得詳細點。

    看著好好一人，怎么就不干人事兒呢……謝程昀想著這些，搖了搖頭。

    “對了，”見秦青卓情緒低沉，謝程昀轉移了話題，有意把語調放得輕松，“說起來，你是不是要進入新戀情了？”

    “嗯？”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我們病區(qū)那些小護士，最近都在追你們那節(jié)目呢，還嗑……嗑什么cp，說你跟你隊里的樂手江岌在一起了，傳得有模有樣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青卓勉強笑了笑：“別聽她們瞎說?！?/br>
    “所以沒這回事？我還以為是真的呢?！敝x程昀說，“這兩天江岌來醫(yī)院找過我?guī)状?，說想了解你的情況，但我沒跟他說，還是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看這事兒要不要跟他透露？”

    “江岌來過？”秦青卓有些意外江岌會直接來醫(yī)院找到謝程昀。

    但想了想又覺得沒那么意外，畢竟江岌之前陪自己來過醫(yī)院，他又那么聰明。

    “還是別說了?！鼻厍嘧繐u了搖頭。

    “行，尊重你的意見。”謝程昀應下來，“不過按照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或許開啟一段新戀情也不算壞事，起碼轉換轉換心情不是？總比一心悶頭做音樂要好?！?/br>
    “拿新戀情做藥引子么？”秦青卓苦笑一聲，“還是算了。再說我跟季馳是怎么開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倒也是?！敝x程昀嘆了口氣。

    頓了頓，秦青卓輕聲說：“你說，我這是不是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俊?/br>
    “你問我這個獨身主義者么，那我只會跟你說，保護好自己總歸是沒錯的。”謝程昀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青卓，人生苦短，按自己的心意來吧。”

    秦青卓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推開診療室的門，秦青卓走出去，季馳坐在門診室的椅子上，低著頭，手里翻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

    見秦青卓出來，他站起身：“怎么樣了青卓？程昀還在里面是不是，我去跟他聊聊。”

    “不用了，”秦青卓說，“程昀已經跟我說得很清楚了?！?/br>
    “以前他都是跟我說的，”季馳腳步未停，還是要執(zhí)意進去，“我還是去問問?！?/br>
    “季馳，”秦青卓攔住他，這次加重了語氣，“真的不用了?！?/br>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這是我的事情，已經跟你沒關系了?！?/br>
    季馳的腳步這才停下來，站在秦青卓面前。有那么幾秒鐘他沒說話，看上去有點難過。

    “回去吧，我讓司機來接我就好了，以后也別來找我了?！?/br>
    秦青卓抬步要走，季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青卓，我們能聊聊嗎？”

    “沒什么好聊的，”秦青卓搖了搖頭，“我也沒什么聊的心情?！?/br>
    “我們聊聊吧青卓，”季馳又重復一遍，語調小心翼翼的，帶著點懇求的意味，“就聊一次，行嗎？”

    見秦青卓仍舊保持緘默，季馳把手里的筆記本遞給他：“前幾天我拍戲回來，收拾以前那些東西的時候，找到了這個。你恨我也好，討厭我也罷，但這個筆記本我想你還是留著，它對你有用?！?/br>
    秦青卓沒接，目光落在那攤開的其中一頁上。

    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這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內容。

    厚厚一本，全都是四年來謝程昀曾經親口跟季馳說過的醫(yī)囑，字跡認真，條分縷析。

    秦青卓輕輕吐出一口氣。

    當年他之所以答應跟季馳在一起，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季馳陪自己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刻。

    演唱會那晚他遭遇了車禍，昏迷了一整晚，次日早上蘇醒過來，一睜眼看到的便是季馳通宵熬紅的眼睛。

    秦青卓到現(xiàn)在還記得在看到自己蘇醒的一瞬，季馳眼底閃過的擔憂中摻雜著驚喜的眼神。

    當時季馳叫來醫(yī)生后，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秦青卓躺在病床上，隱約聽到衛(wèi)生間里傳出的壓抑的哭聲。

    秦青卓相信那些都不是裝出來的，但一個人怎么會這么分裂呢？

    到底他從頭至尾就是這樣一個虛偽的人，還是說這四年的時間改變了季馳？

    相處四年，自以為很了解對方，也肯交付全部的信任，居然到最后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或許是該聊一聊，這個坎總該邁過去的。

    不然總擱在心里，讓人難受。

    “行吧季馳，”沉默片刻，秦青卓開了口，“我跟你聊聊，但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情?！?/br>
    見秦青卓松口，季馳立刻應聲：“你說?！?/br>
    “這次聊完，以后就別再來找我了。”

    季馳微垂著頭站在那里，半晌沒說話，看上去有點可憐。

    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應了聲“好”。

    秦青卓沒再說什么，朝門口走過去。

    門一推開，他愣了一下。

    江岌正站在門外，倚著走廊的窗臺。他沒戴口罩，就那么抬眼看過來，眼神黑沉沉的，看上去諱莫如深。

    剛剛謝程昀說江岌這兩天來找他問過情況，所以如今看到江岌出現(xiàn)在這里，秦青卓沒那么意外，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巧碰到一起。

    兩人對視，起先彼此都沒說話，江岌一語不發(fā)地緊盯著秦青卓。

    片刻沉默后，秦青卓開了口：“你怎么在這兒？”

    雖然這問題的答案他能猜到，但總歸是要說點什么的。

    “你怎么在這兒？”江岌也開了口，問的卻是和他一字不差的問題。

    “江岌，”秦青卓有些疲憊地說，“我說過這件事和你沒關系?！?/br>
    “我不是問你，我是問你身邊的這個人?！苯У恼Z調很沉，像是壓著一股火氣。

    季馳沒應聲。許是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微妙，他識相地保持了沉默。

    “或者我換個問法，”江岌看著秦青卓說，“他出現(xiàn)在這兒，是你的選擇么？”

    他的語氣和眼神有些咄咄逼人，秦青卓覺得左耳的耳鳴又加重了一些。

    兩天以來稍稍得以緩解的癥狀似乎加重了，秦青卓覺得有些難受。

    “江岌，回去吧。”秦青卓勉強打起精神說，“我跟季馳畢竟有過多年的感情，有些事情還是要說得清楚一點。”

    “事情還不夠清楚么，這種人渣你還有什么好跟他說的。”江岌直起身，朝他走近了，“走吧，我送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