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樹木茂密，遮掩著后面一排矮樓。傍晚起了風，路旁的柳條簌簌搖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將老街襯得更加靜謐，有點像沒人時的紅麓斜街，但比紅麓斜街要美得更有風情一些。

    秦青卓的工作室就位于其中一棟有點像民國建筑的素白色小洋樓。

    街邊的木長椅上坐著一個男人，頭發(fā)被風吹得有點亂，正戴著耳機聽歌。

    ——是上次在音樂節(jié)上見過的棲息之樹樂隊的主唱林棲。

    林棲也認出了他，主動朝他揚手打招呼：“嘿，來找青卓？”

    “嗯，”江岌摘了頭盔，“他在么？”

    “不在?！睂Ψ铰柫寺柤?。

    “那他這兩天來過么？”

    “我?guī)湍銌枂??！绷謼f完，扭過脖子朝那棟素白的小洋樓喊，“栗子——栗子！”

    他聲音爆發(fā)力挺強，叫了沒兩聲，樓里傳出一道女聲：“叫魂呢！”

    “青卓這兩天來過沒？”林棲扯著嗓門問。

    “沒來啊?！?/br>
    “你們秦老板的學生來找他了，你不出來招待招待？”

    “什么學生啊，”幾秒之后，樓內(nèi)走出一個頭發(fā)很短的女孩，見到江岌后愣了愣，“……江岌？”

    江岌“嗯”了一聲，沒多話，直入主題地說：“我來找秦青卓，你們知道他去哪兒了么？”

    “不知道……也是巧了，”那個叫“栗子”的女孩說，“我剛正好在翻合同找你的電話，想問問你青卓現(xiàn)在的情況來著，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剛?cè)フ疫^他了，但他不在家?！毕肓讼耄в謫?，“那場節(jié)目直播結(jié)束后，他就沒再出現(xiàn)過？”

    “嗯，我上次見他都是在上周了，他跟我說簽了你們樂隊，讓我找時間聯(lián)系你們，帶你們逛逛這里。對了，”栗子說著，想起了什么，“他好像還有別的排練室……”

    “在哪兒？”江岌問。

    栗子搖了搖頭：“具體在哪兒我就不清楚了，從來沒去過。”

    “你擔心他?。俊绷謼@時轉(zhuǎn)頭看向江岌，聲音懶洋洋的，“放心，你秦老師出不了什么大事的，頂多躲個清凈，現(xiàn)在外面多吵啊。”

    “棲哥說的也在理兒。”栗子附和道，“青卓以前也偶爾消失，過一陣就又出現(xiàn)了，江岌，你也不用太擔心了?！?/br>
    江岌點了點頭，沒說多什么。

    雖然林棲和栗子都這樣說，但他卻沒辦法不擔心秦青卓，這兩天他腦中總是頻頻浮現(xiàn)出那天秦青卓站在臺上臉色蒼白、幾欲暈倒的樣子，甚至做夢都會夢到這一幕。

    跟兩個人道了聲謝，江岌戴上頭盔，重新啟動摩托車駛出了這條老街。

    既然秦青卓不在工作室，他打算再去普濟醫(yī)院看一眼。就算那位謝醫(yī)生不肯透露秦青卓的情況，起碼也能打聽出秦青卓這兩天有沒有去過醫(yī)院。

    *

    秦青卓把手里的吉他放下來，從電腦前站起身。

    沒什么做音樂的狀態(tài)，做了刪，刪了做，來來回回幾十次，屏幕上的音軌還是只有那么短短一段。

    果然心不靜的時候就很難有靈感。

    這道理雖然再明白不過，可每每到了這種心情煩悶的時候，除了做音樂，似乎也沒什么別的排解方法。

    竟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在充滿音樂的環(huán)境里成長起來的。

    父親是樂隊指揮，母親是歌劇演員，小時候話還說不全，劇場那些叔叔阿姨在后臺開嗓，他就在旁邊跟著咿咿呀呀地練聲。

    四五歲的時候，人長得還沒大提琴高，就握著琴弓跟著樂團有樣學樣地練起琴來。

    再后來，又嫌只練大提琴太單調(diào)，于是學起了鋼琴、手風琴、古典吉他、電吉他……

    大概是老天也覺得自己在二十五歲之前活得太為所欲為，所以才會選擇在某一天忽然收走一些東西。

    秦青卓抬手揉了揉耳朵，左耳仍有些滋滋啦啦的耳鳴，但好在右耳差不多消停下來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習慣來這間地下排練室呆著，這里沒有時鐘，也沒有信號，只有各種各樣的樂器，待在這兒讓他覺得清凈，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只要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

    等到待夠了再出去，就會覺得輕松很多，畢竟這世上的大多數(shù)人都那么健忘。

    有點餓，但又沒什么食欲，這周圍有個城中村的夜市攤，隨便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這樣想著，他抬手從衣架上取下外套。

    轉(zhuǎn)完回來就去趟醫(yī)院吧，雖然挺抗拒，但總是得去的。

    朝門口走過去的時候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要不……吃烤冷面？

    繼而就想到了站在烤冷面攤前，倚著摩托車抽煙的江岌。

    來排練室之前他看了一眼手機，江岌打來了電話，還發(fā)了消息問他在哪兒。但秦青卓沒回。

    倒也不是有意不回，實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這會兒若是跟江岌見了面，應(yīng)該說些什么。

    江岌應(yīng)該是想跟自己聊聊四年前那場演唱會的事情，但偏偏秦青卓現(xiàn)在最不想提起的就是這件事。

    也不只是針對江岌，是對任何人都不太想提起。

    就算之前跟季馳在一起的時候，季馳也盡量對這件事避開不談。他知道這事兒一提，肯定會影響秦青卓的心情。

    腦中想著這些，秦青卓推開排練室的門，在看見門口站著的人時，他愣了愣：“季馳？”

    “你果然在這兒，”季馳看上去松了口氣，眼神擔憂地看著他，“沒事吧青卓，耳朵現(xiàn)在能聽清嗎？”

    “沒事?！鼻厍嘧空Z氣平淡，但臉色仍有些蒼白。

    這會兒見到季馳，他其實是有些煩躁的，這種時候他誰都不想見。何況他能猜到季馳過來的目的。

    “走吧，我?guī)闳メt(yī)院?！奔抉Y抬手握住他的胳膊，要拉著他往外走。

    秦青卓沒挪步，不動聲色地掙開他，有些精神不濟地說：“不用了，過后我會自己去的?！?/br>
    秦青卓的性格季馳是知道的，看上去溫和，實則說一不二，不會被人輕易勸動。

    他嘆了口氣，朝身后指了指：“你不肯跟我走，那總得賣謝醫(yī)生一個面子吧，他特意跟同事調(diào)了班過來接你。”

    聞言，秦青卓有些意外地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剛剛疲于應(yīng)付季馳，卻沒注意在季馳的車邊站著一個人。

    此刻謝程昀倚著車門，有些無奈地朝他揮了揮手。

    季馳到底是了解秦青卓的，謝程昀的面子，秦青卓是不可能不給的。

    秦青卓朝謝程昀走過去，有些頭疼地看向他：“程昀，你怎么也過來了？”

    “抱歉啊青卓，”謝程昀臉上顯出些歉意，“我實在不想摻和進這件事里，但你確實得跟我去一趟醫(yī)院?！?/br>
    他說完，幫秦青卓拉開了后排車門。

    秦青卓沉默片刻，沒再說什么，坐進了車里。

    一個人的時候他怎么任性都可以，但面對別人不行，哪怕他跟謝程昀再怎么熟都不行。

    關(guān)上車門，謝程昀繞到另一側(cè)，也坐進了后排。

    季馳則走過來，坐到前排駕駛位。

    他朝秦青卓遞來一個印著蘇卅logo的保溫袋：“青卓，你路上吃點東西?！?/br>
    秦青卓搖了搖頭，沒接。

    季馳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見秦青卓偏過臉看向車窗外，只得將那些吃的又放回了一旁。

    車子啟動，一路上無人說話。

    謝程昀挺尷尬，以沉默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青卓則是什么都不想說。

    而至于季馳，當著謝程昀的面，他也不好說什么。

    到了醫(yī)院，謝程昀帶著兩人乘坐內(nèi)部電梯上到三樓。從電梯間走出來，他朝另一側(cè)抬了抬下頜：“你們先到診療室等我，我去辦公室換衣服?！?/br>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秦青卓看著季馳，“你回去吧季馳?！?/br>
    “我陪你一起，”季馳卻堅持道，“青卓，我畢竟了解你的情況?！?/br>
    對面有護士走過來，跟謝程昀打了聲招呼，目光好奇地在秦青卓和季馳身上來回打量。

    雖然都戴著口罩，但兩個人站在一起實在有些打眼。

    “先過去吧，”謝程昀拍了下秦青卓的肩膀，低聲說，“進了診療室再說?！?/br>
    秦青卓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微低著頭抬步往診療室方向走過去。見狀，季馳加快腳步跟上了他。

    醫(yī)院停車場，江岌鎖好摩托車，直起身走進門診大樓。

    乘坐電梯上到三樓，他朝耳鼻喉科室走過去，正打算找人問問那位謝醫(yī)生今晚在不在，一閃眼，卻看到b區(qū)方向，兩個人一同走過去的背影。

    左邊那道背影他一眼便能認出來——是秦青卓。

    而走在秦青卓旁邊的，稍稍高出他一點的人……江岌皺起了眉，是季馳？

    第70章

    診療室外設(shè)有等候間，等待謝程昀過來的時間里，秦青卓和季馳都沒有說話。

    謝程昀很快換好了白大褂，走進來，隨手關(guān)上了門，顧慮周全地征求秦青卓的意見：“來吧青卓，先做個檢查。你是自己進去，還是要季先生陪你一起？”

    秦青卓還沒開口，季馳先于他說了話：“青卓，我跟你一起進去吧，行嗎？”

    秦青卓搖了搖頭，有些疲憊道：“我說過我自己就可以了?！?/br>
    季馳還想說什么，但謝程昀幫秦青卓擋了一句：“那季先生，青卓既然這么說了，就他自己跟我來吧。晚上這兒也沒人過來，你隨便坐?！?/br>
    他這樣說了，季馳便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應(yīng)了聲“那好吧”，然后在診療室外面等著。

    走進診療室，謝程昀反手關(guān)上了門，看著秦青卓說：“所以我應(yīng)該恭喜我們的治療終于進入了下一個階段，我的病人已經(jīng)開始不信任我了。”

    “當然不是，”秦青卓苦笑一聲，“程昀，你說這話真讓我沒法接?！?/br>
    謝程昀在手上擠了消毒液，一邊搓著兩只手，一邊看著他不說話。

    秦青卓嘆了口氣：“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害怕看到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