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44節(jié)
江岌走上了臺,坐到秦青卓旁邊的高腳凳上,吉他橫在兩人中間,琴身擱在江岌大腿上,琴頸則在秦青卓那邊。 “什么節(jié)奏型?”江岌問。 秦青卓在琴上先做了個示范,江岌在琴弦上空掃了一遍:“可以了。” 秦青卓給的節(jié)奏型不難,是由一種挺常見的節(jié)奏型變化而來的。江岌微微朝左側(cè)過臉,垂眼看秦青卓按動琴弦的手指,指法嫻熟而干凈,手背上筋骨微微凸起,是一種很利落的、有力量感的漂亮。 他右手掃著弦,目光朝上移,落到了秦青卓的臉上。 秦青卓正微垂著頭,神色專注地彈著吉他,壓低的帽檐遮了大半張臉。 從臺下觀眾的視角大概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張臉,但江岌可以看到被帽檐遮擋的地方——側(cè)臉線條流暢,沿著下頜往下,勾勒出了一個略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在臉側(cè)打出些許陰影,再往上…… 許是察覺到江岌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臉上,秦青卓側(cè)過臉朝他看了過來。 臺下觀眾揮舞的彩色熒光棒映在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里,一時間流光溢彩。 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起了后勁,江岌覺得醉酒的暈眩感更重了一些。 繼而他忽然在輕盈而綿長的收尾里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它響在他的身體里,也響在他的耳邊,一下又一下。 咚,咚,咚。 被放大無數(shù)倍,像放慢的底鼓鼓點敲在耳膜上。 吉他聲停了,但心跳聲卻還在繼續(xù),大得蓋過了臺下躁動的吶喊聲。 江岌抬起結(jié)束掃弦的右手,壓低了帽檐,遮住了眼神里漏出的情緒。 第42章 一曲終了,觀眾大聲喊“安可”。 秦青卓看著臺下?lián)]舞的熒光棒和洋溢著興奮的人群,好一會兒沒說話。 江岌看到他臉上掛著很淡的笑容,目光看向偌大的音樂節(jié)場地,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謝謝,”秦青卓對著話筒說,“謝謝你們還記得我。” 聲音很低,幾乎完全被臺下的歡呼聲蓋了過去。 他說完,站起身將吉他和主場一并還給樂隊,跟江岌一起下了臺。 從臺上走下來,兩人沒回原來的位置,那里已經(jīng)擠了太多觀眾,他們都不喜歡太嘈雜的環(huán)境。 江岌發(fā)現(xiàn)秦青卓似乎在走神,從臺上下來之后秦青卓就一直處于一種有些恍惚的狀態(tài)。 “在想什么?”江岌出聲問。 “在想……”秦青卓回過神,話音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有酒么?” “沒了,”江岌說,剛剛買的一提啤酒已經(jīng)喝完了,分不清他跟秦青卓誰喝得更多一些,“我去買?!?/br> “那我在那邊等你?!鼻厍嘧砍懊嬷噶酥?。 江岌“嗯”了一聲。 走去攤位的那段路上江岌覺得心情好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氣,混雜著青草味兒的涼風(fēng)在肺里過了一遭,然后被他輕輕呼出來。 有種久違的愉悅感。 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體會到愉悅感是什么時候了。 站到攤位前甚至認(rèn)真研究了不同包裝的啤酒的味道,白色是荔枝味的,粉色是桃子味的,綠色是檸檬味的,酒紅色是櫻桃味的。 以前他是沒耐心做這種事的,覺得無聊、無趣、令人煩躁。 但今天卻覺得挺有意思,這一晚的時間好似可以被隨意揮霍,假裝自己暫時逃離了那種疲于奔命的生活。 “櫻桃味的吧,”江岌說,“來一提。” 櫻桃味的啤酒他其實沒喝過,只是剛剛一瞬間想到了秦青卓今晚穿了一件酒紅色的外套。 接過攤主遞來的啤酒,江岌轉(zhuǎn)過身朝剛剛的方向看過去,人太多,一時沒看見秦青卓,卻看見了不遠(yuǎn)處正在接吻的兩個男生——閉著眼睛,旁若無人的那種吻法。 紅麓酒吧的斜對面就有一家gay吧,午夜時分酒吧打烊,江岌站在門口吹風(fēng)放空的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醉醺醺的男人在旁若無人地接吻。 見得多了,早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何況他從一開始就對這種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挺麻木。 但今天不一樣,因為他忽然想到了秦青卓。 坐在車?yán)锏?、等待著被親吻的側(cè)臉。 醉意忽然變得濃烈,身體內(nèi)的酒精似乎跟血液產(chǎn)生了反應(yīng),流經(jīng)四肢時有種微酸微澀的感覺。 他收回眼神,又往遠(yuǎn)處看過去,這次看到了秦青卓。秦青卓正跟站在他身邊的人聊天,應(yīng)該是又遇到了另一個朋友,江岌意識到秦青卓在圈內(nèi)應(yīng)該有很多朋友。 秦青卓這時也看到了他,揚起手臂遠(yuǎn)遠(yuǎn)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放下手,秦青卓轉(zhuǎn)頭問自己旁邊的段崇:“你剛剛說什么?” 今晚這兩張音樂節(jié)的票就是他從段崇這兒拿來的,段崇是秦青卓的大學(xué)好友,也是夏綺的男友,秦青卓白天忽然冒出了“想帶江岌出去散散心”的念頭,于是便想起夏綺上次提過這些日子段崇一直在忙音樂節(jié)的事情,就臨時跟他要來了兩張票。 “我說,”段崇無奈地重復(fù),“季馳呢,還在拍戲?” “哦,季馳啊……”提到這名字時秦青卓居然有種挺久遠(yuǎn)的錯覺,“我們分手了。” “分手了?”段崇的眼神難掩震驚,“這么突然,因為什么?” “他……出軌了。” 說出這句話時秦青卓是有些猶豫的,畢竟被出軌不算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但以他跟段崇的交情,實在沒必要藏著掖著,所以他還是說了實話。 “我cao,”段崇顯然很驚訝,“季馳出軌?他……不是,以他當(dāng)年追你時候的那個架勢,我還以為他會是個絕世情種?!?/br> 段崇有意開玩笑,但秦青卓卻完全沒有心情笑出來,他沉默下來。 “跟誰???”段崇又問。 “……他助理?!?/br> “袁雨?我cao他倆十八代祖宗,”段崇罵得挺難聽,“這都干的什么惡心事兒。” 見秦青卓不說話,段崇又問:“什么時候的事兒???怎么才跟我說?” “夏綺不是說你這陣子忙得很么,就想等你閑了再說。”秦青卓笑笑,“何況什么時候說不一樣,都這年紀(jì)了,失個戀而已,不至于要死要活的?!?/br> “但是他出軌啊,”段崇的語氣里摻著不可思議,“以你這性子,這口氣你咽得下去?” “起初也咽不下去,覺得如鯁在喉,但后來有個人幫我懟了他一頓,又揍了他幾拳,看著他挺狼狽的模樣,就把這口氣順下去了?!鼻厍嘧亢舫鲆豢跉?,“怎么說他也幫過我,我一直挺感謝他的,好聚好散吧?!?/br> “這個季馳……果然啊,”段崇語氣憤慨,“我就說背叛音樂的沒一個好東西,當(dāng)年他突然說要去演戲,我就覺得這人不靠譜?!?/br> 這話說完,他又忍不住好奇問道:“不過哪個哥們這么仗義,幫你又懟又揍的?” 話音落地,江岌正好拎著啤酒走近了。 “來了?!鼻厍嘧空f,“就是他?!?/br> 江岌走到秦青卓面前,向他遞來裝著啤酒的袋子。 秦青卓從袋子里拿出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段崇,另一罐自己拿在手里,跟江岌介紹:“這是段崇,今晚這場音樂節(jié)的主辦人?!?/br> 江岌跟段崇點了點頭,從袋子里又拿出了一罐啤酒,拉開拉環(huán)后遞給秦青卓,將他手里那罐沒開封的啤酒換到了自己手里。 秦青卓接過他遞來的啤酒,又跟段崇說:“江岌,糙面云樂隊的主唱兼吉他手。” “哦,我知道,你們那節(jié)目我看過幾期?!倍纬缯f完,打量著江岌,語氣了然,“難怪啊……” 秦青卓喝了口酒,莫名地看他一眼:“難怪什么?” “難怪你忽然有來音樂節(jié)的興致,”段崇說,“原來是結(jié)交了新歡,挺好的?!?/br> 聞言,秦青卓一口酒嗆到嗓子眼,咳了幾聲才止住:“什么新歡,段崇,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語不驚人死不休……” 江岌倒沒什么反應(yīng),一口酒咽下去,喉結(jié)滾動,朝一邊抬了抬下頜:“我去那邊走走?!?/br> “去吧?!鼻厍嘧坑行擂蔚攸c頭。 等江岌走后,他斜睨一眼段崇。 “不是,這事兒不能怪我,” 段崇也挺尷尬,“他幫你揍了季馳,剛剛幫你開啤酒又開得那么順手,我這么想也挺合理吧……再說他不是你新歡,你帶他來音樂節(jié)干嘛?” “他最近出了點事情,我?guī)麃砩⑸⑿亩眩劣谒麕臀议_啤酒,也是因為我的手受傷了不方便,”秦青卓一言難盡地看著段崇,“想什么呢,今晚沒少喝吧?” “那些樂隊灌酒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識過,”段崇抬手揉按太陽xue,“所以他不是你新歡,那真是尷尬了……” “他就算是我新歡,你當(dāng)他的面說出‘新歡’這倆字就不尷尬了嗎?”秦青卓無奈道,“少喝點吧,小心夏綺今晚不讓你進(jìn)家門?!?/br> “這你不用擔(dān)心,”段崇擺了擺手,“夏綺今晚去給她姐妹過生日,喝得只會比我更多?!?/br> 秦青卓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大學(xué)那會兒段崇和夏綺就經(jīng)常拉他出去喝酒,他就沒見過有比這對情侶還喜歡喝酒的,這一晃也快十年了,這兩人酒量見長,關(guān)系卻一直沒變過,秦青卓就沒見他們鬧過分手。 十年……還真是挺長的,秦青卓有些感慨,繼而又想,跟一個人朝夕相處十年會是什么感覺?不會膩么?不覺得乏味么? 有時候他挺羨慕段崇和夏綺,能找個跟自己搭調(diào)的人一起度過這漫長而乏味的人生,想想還真是件挺幸運的事情。 不過活到現(xiàn)在他愈發(fā)明白,這種只能憑運氣撞見的小概率事件,本就不是羨慕來的。與其嘗試碰運氣接受可能被傷害的結(jié)果,還不如早早在漫長人生中學(xué)會享受孤獨。 “對了,”秦青卓想起段崇剛剛說看過《躁動吧樂隊》,隨口問道,“你最近這么忙,還有時間看綜藝節(jié)目?” 段崇喝了一口酒,“嗯”了一聲:“夏綺做的節(jié)目我多少都會看看。” 這兩個人……明著從不秀恩愛,但說不準(zhǔn)哪句就被秀到了。秦青卓笑了笑,也仰頭喝了口酒。 “不過說真的,”段崇說,“我覺得你確實可以考慮交個新男友,不是都說么,想要徹底從上一段感情中走出來,長效藥是時間,速效藥是新歡。而且季馳沒準(zhǔn)還會再回頭纏著你,你趕緊交個新男友氣死他?!?/br> “僅僅為了走出上一段感情和氣死前任,就進(jìn)入一段新戀情,那未免對新男友也太不公平了一些?!鼻厍嘧啃π?,搖了搖頭,又興致缺缺道,“而且我現(xiàn)在覺得,戀愛這事兒,做個消遣大家都能樂在其中,一旦認(rèn)真了,還是挺勞心費神的?!?/br> 不遠(yuǎn)處,江岌繞著場地邊走了一會兒,腳步停下來,靠著樹干,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秦青卓跟朋友聊天時的神情,很放松,看上去有種區(qū)別于平時的隨意和成熟。 他忽然意識到,秦青卓跟自己相處時是端著一種前輩的姿態(tài)的。 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而是一種前輩對后輩的有距離感的、包容的姿態(tài)。 就好像那次在籃球場上,鐘揚拉著他上場時,他臉上露出那種無奈而包容的神態(tài)一樣。 臺上的棲息之樹又返場唱了一首歌,這次唱了首慵懶氛圍的粵語慢搖。 江岌咽下一口啤酒,入口偏苦,回味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