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4節(jié)
讓萬物蹤跡毀滅 只留下蒼白書寫” 如果說糙面云在第一輪比賽時唱的那首《火車站臺》,能讓人感受到一種淡淡的憂傷,那么這首《長夜無邊》傳遞出來的,就是一種濃重的、暴烈的、不加掩飾的悲傷。 一個人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寫出這種直白到近乎絕望的歌? 而且,這首歌無論從曲調(diào)還是從歌詞來看,都比糙面云在今天比賽時唱的那首干巴巴的、沒有絲毫情緒的套路流行歌要好出不知多少倍。 秦青卓看著第一張樂譜的右上角,那里寫著這份樂譜的創(chuàng)作日期——8月9日,是第一輪比賽錄制的不久后。 也就是說,江岌一早就寫好了這首歌,那為什么后來的幾天里,他并沒有和樂隊排練過?真的只是因為不重視這場比賽? 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振了起來,秦青卓從樂譜中回過神。許是因為剛剛看樂譜的時間有些長,季馳不知什么時候掛斷了電話,又重新打了過來。 秦青卓接通了電話,季馳道:“我聽著你那邊沒聲音了,怎么了?” “沒事,”秦青卓道,“有東西落在了車上,司機送了過來。” “你剛剛說跟那樂手聊過了,然后呢?聊得怎么樣?” 看著手里的樂譜,秦青卓陷入了沉默,原本在車上時已經(jīng)想好了該如何跟季馳商量這件事,但現(xiàn)在面對著眼前這份樂譜,似乎那些想法都失效了。 沒聽到秦青卓的回應(yīng),季馳繼續(xù)道:“是不是溝通得不順利?青卓,要不我們跟周頌開個語音,你把這事兒的前前后后都跟他說說,讓他看看怎么處理?” 明明在酒吧門口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將這事丟給周頌解決,但大概是因為這份樂譜里摻雜的悲傷劑量太大,聯(lián)想到在酒吧二樓目睹的那一幕,秦青卓無法不動容,也無法勸說自己維持原來的想法。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他開口道:“暫時先不用周頌介入了,還是我來處理吧?!?/br> “好吧,”季馳的聲音里仍能聽出擔(dān)憂,頓了頓又道,“你確定不需要嗎?這種事情還是盡快處理干凈畢竟好,拖得時間長了,難免會出現(xiàn)變數(shù),周頌畢竟是專業(yè)的經(jīng)紀(jì)人,處理這種事更有經(jīng)驗一點?!?/br> “嗯,”秦青卓應(yīng)了一聲,“我有數(shù)?!?/br> 掛斷電話,秦青卓坐在沙發(fā)上,又來回翻動著兩張樂譜看了幾遍。 幾分鐘后,他拿過了自己的手機,從通訊錄中找出夏綺的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了,秦青卓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了窗邊:“喂,夏綺,回家了沒?你現(xiàn)在有時間的話,我想跟你聊聊江岌這個人。” * 江岌走上二樓時,江北躺在沙發(fā)上,用她那破得像上世紀(jì)的手機玩著貪吃蛇。 見江岌回來,江北的視線短暫地離開了手機屏幕,看了他一眼,好奇問道:“那個人真的是明星?你怎么會認(rèn)識明星?” 江岌沒搭理她,坐到沙發(fā)另一側(cè),把手機丟過去:“點外賣吧?!?/br> 江北立即將自己的老人機扔到了一邊,屏幕上那條“蛇”在兩秒之后直直撞到了游戲框上,跳出的“game over”占滿了整個屏幕,浮夸而高頻地閃動著。 坐起來拿過江岌的手機,江北熟練地解開了密碼,打開了外賣軟件。她用手指飛快地劃著屏幕,又問:“剛剛為什么不讓他請我們吃飯?” 沒得到江岌的回答,她自顧自地說下去:“他看上去很有錢,肯定會請我們吃頓好的?!?/br> 江岌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了,這才出聲了,沒什么好氣道:“你是要飯的叫花子?。俊?/br> 煙蒂觸碰到嘴唇的一瞬,他腦中浮現(xiàn)出秦青卓從他指間抽出那半截?zé)煏r的神情——皺著眉,一眼看上去是慍怒的,但因為離得很近,他可以看清楚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憐憫。 心頭的煩躁更甚,江岌幾乎是狠狠吸了口煙。 “不吃白不吃,”江北撇了撇嘴,“再說了,是他自己要請你的?!?/br> 江岌依舊沒理她,江北沒得到答案,點完外賣后,拿著江岌的手機玩起了王者榮耀。 江岌的胳膊肘撐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傾,沉默地一口一口抽著煙,心底那股煩躁始終揮之不去。 ——是啊,一頓飯而已,不吃白不吃,為什么不接受? 還有,那張照片,明明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從秦青卓那里狠狠訛一筆,為什么在秦青卓提出讓自己給那張照片標(biāo)上一個加碼時,自己卻沒有接受? 江岌將茶幾中間的煙灰缸拖過來,磕了磕煙灰,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問題的答案。 他的后背靠上沙發(fā),闔上眼皮想清凈一會兒,那雙眼睛卻不失時機地又在腦中浮現(xiàn)出來。 那里面盛著的,似乎用“憐憫”來形容并不太確切,那是一種跟憐憫有些接近的、但是又很陌生的情緒,讓他在看清的一瞬間極其排斥和抗拒。 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情緒?又為什么會讓自己這么排斥?一時間,大腦深處忽然浮光掠影般地出現(xiàn)了很多雙眼睛—— 那是多久遠(yuǎn)的事情?一片狼藉的家里像是被洗劫后的戰(zhàn)場,剛剛還大門緊閉的樓上樓下的鄰居,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在門口圍了一圈。 “真可憐啊?!?/br> “孤兒寡母的,孩子還這么小……” “這群混蛋,喪良心啊?!?/br> 撐著地面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關(guān)門時,江岌看清了那些人眼中清一色的情緒,他一貫知道那叫憐憫。 但秦青卓剛剛注視著自己的時候,那雙眼睛里的情緒卻好像不太一樣,那不是一種與己無關(guān)、居高臨下的憐憫,那是—— 憐惜……嗎? 這詞兒蹦到腦中的瞬間江岌睜開了眼睛,幾乎是有些茫然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搖搖欲墜、行將脫落的墻皮。 幾秒鐘之后,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小學(xué)生嗎,花了這么長時間,居然只是為了給“憐憫”這詞兒找個近義詞?瘋了嗎,閑的吧? 一支煙抽完了,心底的煩躁卻絲毫沒有得到緩解,江岌心煩意亂地捻滅了煙,又從煙盒里摸出了僅剩的一支煙,這次不但秦青卓的眼睛在腦中浮現(xiàn)出來,連他的聲音都一并在耳邊響了起來—— “沒人告訴你這種劣質(zhì)香煙只會摧毀你的嗓子嗎?” cao,中邪了嗎?江岌撥動打火機,點燃了煙,又是狠狠吸了一口。 江北手中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她討厭被打斷游戲的進(jìn)程,立刻掛斷了電話。 江岌看她一眼,因為咬著煙,他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誰的電話?” “不知道?!苯倍⒅謾C,眉頭緊皺,手指動得飛快。 過了一會兒,那手機又振了起來,這次沒等江北來得及掛斷電話,江岌便抬手拿過了自己的手機。 “喂!”江北正在興頭上,氣憤地抬眼瞪著他。 江岌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電話是眼鏡打來的。估計還是為了那張照片。 現(xiàn)如今那張照片到底要怎么處理,連江岌自己都給不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他掛斷了電話,江北朝他伸出手想要回手機繼續(xù)游戲,但江岌收起了手機,沒搭理她。 眼鏡鍥而不舍地又打了第三遍,手機振起來沒完沒了,江岌有些煩躁地接起了電話:“喂? “哥們兒,是我,老黃,”眼鏡的語氣挺熱絡(luò),“那張照片的事兒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沒考慮?!苯дZ氣冷淡道。 “是覺得我出的價太低了對吧?要不你給個預(yù)期的心理價,我們再商量商量?” 聽著眼鏡明顯比上次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江岌忍不住嘲諷了一句:“這種照片你不是手里有很多,不差我這一張么?” “嗐,實話跟你說,類似的照片我這兒還真不少,就是角度吧,確實不如你那張。站在朋友的角度,我是覺得你隨隨便便賣了挺可惜的。 站在朋友的角度?江岌內(nèi)心“嗤”了一聲。眼鏡這虛偽且油膩的語氣,讓他覺得有點犯惡心。 “而且,你那張照片雖然角度不錯,但像素有點模糊,拿著這張照片去找季馳的人談,撐死了談到幾十萬。但如果我們倆手里的照片能放在一塊,直接就能錘死了季馳和他助理談戀愛這事兒。拿著這些照片一起去找季馳談,絕對可以談成一筆大的,我保證,最后的分成你不會吃虧。怎么樣,見面聊聊?” “我沒空。”江岌說完,打算掛電話了。 “哎,我都問你們酒吧的服務(wù)生了,你不就在二樓嗎?我就在一樓酒吧,下來談?wù)剢h。你不下來,我就上去找你了啊?” “別,”江岌皺了皺眉,“下面等著吧?!?/br> 掛斷電話,江岌繼續(xù)煩躁地抽著手里的煙。 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跟眼鏡合作,到現(xiàn)在,這張照片他也根本不想賣給眼鏡。 季馳和助理的照片就能讓眼鏡妄想“談成一筆大的”,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的這張照片是季馳和秦青卓,他還不得樂瘋了? 煙抽完了,江岌收起手機,在煙灰缸里捻滅了火星,站起身下了樓。 第13章 門鈴響起來,秦青卓從沙發(fā)上起身,電子屏幕上顯示出夏綺的臉,他打開門,把夏綺讓進(jìn)來。 “我剛把車開到附近,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毕木_在玄關(guān)一邊換鞋一邊道。 “這么巧,”秦青卓走到冰箱前,給夏綺倒了杯橙汁,“老段沒來接你?” “他最近要辦一個音樂節(jié),每天跟工作纏纏綿綿,哪顧得上我啊,”夏綺接過橙汁,“謝謝。當(dāng)然了,我也顧不上他。工作期間,我倆就是陌生人關(guān)系,就算在家里見面都不帶打招呼的?!?/br> 秦青卓又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忍不住笑:“忘了你們倆都是工作狂?!?/br> “對了,你要江岌的資料是不是?” “嗯,節(jié)目組既然邀請他們過來參賽,應(yīng)該有做過背景調(diào)查吧?” “當(dāng)然做過,這年頭,萬一遇上哪個暴雷的選手,說不定整個節(jié)目都要跟著遭殃?!毕木_低頭從手機上找出江岌的資料,“你要得臨時,我讓公司同事發(fā)到了手機上,沒來得及打印,發(fā)給你了?!?/br> 秦青卓翻看著手機上接收的江岌的資料,這份資料比之前那份紙質(zhì)版的要詳細(xì)很多:“你們還跟他的高中做了背景調(diào)查?” “是啊,高中肄業(yè),當(dāng)然要調(diào)查清楚原因。不過沒查出什么,除了背著打架斗毆的處分,倒是沒犯過什么大錯,至于退學(xué),也是他剛上高二時自己主動退的,不是被學(xué)校開除?!?/br> “成績倒是還不錯。”秦青卓看著江岌的成績單道。 “我也蠻吃驚的,”夏綺說,“還以為會是那種念不進(jìn)書才選擇輟學(xué)的小混混,據(jù)說高一還做過?;@球隊的隊長呢,因為打架記過才被免職的?!?/br> 江岌資料不多,秦青卓很快便翻完了,除了高中的幾次記過,這份資料看上去倒是清清白白:“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 “不良嗜好?哪種?抽煙喝酒?” “不是,”頓了頓,秦青卓才道,“比如賭博什么的?!?/br> “沒聽說,”夏綺一愣,“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秦青卓搖了搖頭,沒說什么,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們當(dāng)時是怎么找到糙面云的?” “是我一個朋友推薦的。我這朋友在燕城經(jīng)營了好幾家酒吧,知道我要做一檔音樂節(jié)目,就跟我推薦了他們那里的駐唱。那時候我們這邊還沒確定要做歌手還是樂隊,考慮到市面上做歌手的節(jié)目太多,而且表現(xiàn)都比較疲軟,最后才確定了要做樂隊。 “我朋友推薦的這駐唱就是江岌,他正好也有自己的樂隊,雖然是酒吧為了搞氣氛才組建起來的,成立時間不長,也沒什么代表作,但當(dāng)時面試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支樂隊資質(zhì)不錯,尤其是江岌這個人,嗓音、外形、創(chuàng)作能力都讓人眼前一亮,氣質(zhì)也挺特別的,本來我們是想把這支樂隊作為主推的,施導(dǎo)一開始還有跟他們簽約的想法,但是吧……”夏綺說著,嘆了口氣。 “嗯?”秦青卓看向她。 “我們在做前期調(diào)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江岌這個人的背景有點復(fù)雜,據(jù)說他小時候家里特別有錢,后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爸跑了,就只剩他跟他媽一起生活,家里的東西也全部被法院查封拍賣,總之這事兒挺不簡單,再加上江岌這個人據(jù)傳也常在校外打架,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兒,所以一開始,節(jié)目組出于風(fēng)控原因就把糙面云刷掉了?!?/br> “不過我始終覺得挺可惜的,后來也托警局的朋友私下查過,發(fā)現(xiàn)這事兒說嚴(yán)重也沒那么嚴(yán)重,畢竟也沒留下案底。再后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有一支樂隊出了意外,正好就找他們頂上了?!毕木_又嘆了口氣,“青卓,我今晚也是為這事來找你道歉的,今天江岌在臺上對你說的那句話,我完全沒有想到,如果早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情,我寧愿當(dāng)時少一支樂隊也不會讓他們上臺。” 見秦青卓沉默不語,頓了頓,夏綺又說:“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他們商量,盡量刪掉那個片段?!?/br> 秦青卓仍舊沒說話,似乎在沉思什么,讓人摸不透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