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3節(jié)
江岌抬眼瞥向秦青卓,面色不善。 秦青卓則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心道讓人吃癟這事兒還真挺有意思。 從醫(yī)院出來,夜風(fēng)一吹,剛剛在診室里和樂融融的虛假氣氛一吹就散。 “上車吧,”秦青卓拉開車門,“我請你們吃頓飯?!?/br> “不用了,”江岌道,“我?guī)蜍嚮??!?/br> “江岌,是不是我說任何話你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不用了?”秦青卓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只是一頓晚飯而已,你沒必要多想?!?/br> 江岌還沒吭聲,站在他旁邊的江北突然大喊一聲:“我餓了!” 江岌皺眉,低頭用眼神警告江北,江北的手卻已經(jīng)拉開了車門,無視他的目光。 “走吧,”秦青卓有些好笑,目光移向江北,“帶你哥哥上車?!?/br> 江北手腳麻利地爬上了車,隔著車窗望向江岌,江岌也冷冷看著她,目光里警告的意味更濃。 片刻后,江北撇了撇嘴,推開車門,神情不怎么高興地“切”了一聲:“不吃就不吃?!?/br> 江岌油鹽不進,秦青卓有些頭疼:“行吧,那我送你們回去,上車吧江岌,這點人情你總不必拒絕吧?” 見江北坐在車里不動,江岌這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駛?cè)爰t麓斜街,停到酒吧門口,三人下了車,秦青卓說:“江岌,讓你meimei先上樓吧,我跟你聊聊?!?/br> 看著江北推門進了酒吧,站在門口,秦青卓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你meimei多大了?” “八歲?!苯дf。 “跟你性格挺像,上小學(xué)了吧?” “沒?!苯О櫫税櫭迹跋胝f什么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br> “行吧?!鼻厍嘧奎c了點頭,這男孩說話的方式跟上次和陳嘉談通告費的時候沒什么兩樣,都是不說廢話的風(fēng)格,“欠了多少錢?” “不關(guān)你的事?!?/br> “怎么欠的?” 江岌沉默,秦青卓料想跟上個問題的答案應(yīng)該一樣:“那換個跟我有關(guān)的問題吧,你手里的那張照片,有什么打算?” “又是去醫(yī)院,又是請吃飯,”江岌嗤笑一聲,語帶嘲諷,“釋放了一晚上的好心,總算說到了重點。” “難道你不也是在等我問這個?”秦青卓的眉梢輕輕挑了一下。 “那張照片……”江岌靠在酒吧的墻上,摸出了一支煙,他咬著煙,低頭用打火機點了,偏過頭吸了一口,又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 “秦老師,你沒按約定做啊?!?/br> “我好像沒有跟你達成約定吧?”秦青卓忍住對二手煙的不適感,“那只是你自己單方面的約定罷了。況且我雖然沒選你,但你還是晉了級,既然目的達到了,那我選沒選你也不重要了吧?” 江岌偏過臉笑了一聲,帶出了些許白煙。 “還是說,其實你的目的并不在晉級,”秦青卓意有所指,“而在于別的?” 江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在于什么?” “江岌,別繞彎子了,你欠了多少錢可以直說。說實話,一個小時之前我并不打算為此付一分錢,但現(xiàn)在,”秦青卓頓了頓,嘆了口氣,“你報個數(shù)吧,只要不是太過分,我可以買下那張照片。” “但現(xiàn)在怎么了?”江岌吐出一口白煙,微微瞇起眼睛看向秦青卓。 隔著煙霧秦青卓看不太清楚江岌的神情,只覺得他的神情像是忽然冷了下來,像極了某種下一秒就要發(fā)動攻擊的野獸,在釋放著一種無聲且強烈的侵略感。真是奇怪,這少年不是只有十九歲么? 秦青卓沒細說,顧忌著江岌的自尊,他不想把這話說得太清楚:“今天的事情,我不可能視而不見。” 一直靠墻站著的江岌在盯了秦青卓半晌后,傾過上半身,拉進了與秦青卓的距離,直視著他的眼睛,又低聲重復(fù)了一遍:“但現(xiàn)在怎么了?不是不打算付一分錢么,為什么改變主意了?” 秦青卓皺起了眉,江岌的語氣讓他覺得不適。 “發(fā)現(xiàn)我比你想象得更可憐,突然善心大發(fā)了?” 江岌呼出的白煙撲在秦青卓臉上,秦青卓的眉心蹙得更緊,沉默幾秒,他抬起手,從江岌的手指間抽掉了那半截?zé)煟骸皼]人告訴你這種劣質(zhì)香煙只會摧毀你的嗓子嗎?”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里嘲諷的意味愈發(fā)濃重,秦青卓看著他:“江岌,你沒必要對我有敵意,每個人都會有陷入困境的時候,接受他人的幫助并不可恥。如果你真的有心好好唱歌,我可以幫你,讓你在舞臺上毫無顧忌地唱下去……” “省省吧,”江岌直起身,打斷了秦青卓,“收起你那泛濫的圣母心,我不需要。唱歌這種屁事兒,謀生的手段罷了,誰愛做誰做去。” 看著江岌臉上渾不在意、甚至是有些輕蔑的神情,秦青卓體內(nèi)忽然涌上了一種難以自控的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江岌,如果你想從我這里拿到錢,就收回你剛剛這句話?!?/br> “如果我不收回,也不要錢呢?”江岌盯著慍怒的秦青卓,不屑地嗤笑一聲,“似乎該擔心的人是你吧?以為只要拿出一筆對自己不痛不癢的錢,就能讓我像街邊的狗一樣,對著你搖尾乞憐、感恩戴德嗎?” 秦青卓難以相信自己的好心被踐踏成這樣,無法壓制的憤怒沖喉而上,他的聲音隨著情緒一并冷了下來:“那好,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處理那張照片,賣給狗仔,或者公布出去。但是江岌,我得提醒你,這么做是有后果的,譬如過后你會因此承擔更大的一筆債務(wù),譬如成年累月的官司會一直纏著你,讓你根本沒有辦法分神去應(yīng)付其他事情,到時候別提賺錢還清債務(wù),你的整個人生可能都會因此被拖累?!?/br> 江岌冷笑一聲:“這是威脅?” “這只是在讓你選擇而已,”秦青卓道,“你完全可以選擇對你更有利的那一條路?!?/br> “對我有利的路,似乎對你更有利吧?而對我不利的那條路,其實你比我更恐懼吧?”江岌笑了一聲,這次不是冷笑,是無所謂的那種笑,“秦老師,我的人生已經(jīng)爛成這樣了,再怎么被拖累,也只是爛和更爛的區(qū)別。但你和你那個……男朋友,這么光鮮的人生,哪怕被沾上一點污點,可能都會因此被毀掉呢。” “所以,別這么頤指氣使地跟我說話?!笨粗厍嘧?,江岌的聲音冷下來,“只要照片在我手上,主動權(quán)就在我這里,這照片我要不要賣,想怎么處理,都由我說了算?!?/br> 江岌說完,轉(zhuǎn)過身便走。 秦青卓看著他:“你現(xiàn)在太沖動了江岌,還是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br> 江岌的手已經(jīng)握上了玻璃門的把手,側(cè)過臉看了一眼秦青卓,又是那種嘲諷的眼神,然后他推門走進了酒吧。 第12章 站在酒吧外面,秦青卓慍怒未平,自己怎么會忽然善心泛濫,妄圖幫一個小混混還清債務(wù)? 可笑的是,這小混混根本不領(lǐng)情……早在收到那張照片和威脅的一刻,自己就應(yīng)該看清他的嘴臉,交給周頌去處理這件事,到底是為什么一路心軟走到了這一步? 手指被燙了一下,秦青卓低頭看過去,剛剛從江岌指間奪過的半截?zé)熞呀?jīng)燃到了盡頭,長長一節(jié)煙灰掉落到地上,瞬間摔得四分五裂。 秦青卓走到垃圾桶旁,用力捻滅了那支煙,丟掉了煙蒂。 他走到自己的車邊,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上了車,秦青卓有些疲憊地靠上后座:“回家?!?/br> 車子一路疾馳,握在手里的手機振了起來,應(yīng)該是季馳發(fā)來的消息。 秦青卓閉著眼睛沒看消息,他打算等一會兒到了家,給季馳打個電話,跟周頌一起商量這事兒該如何處理。 車子停到獨棟別墅前,秦青卓推門下車,合上車門時給季馳撥去了電話。 “青卓,”季馳很快接起了電話,“錄制結(jié)束了?” “嗯,”秦青卓道,“你今晚沒有夜戲?” “今天夜戲沒排我的,怎么樣,節(jié)目錄制還順利嗎?” “還好,”走上別墅前的臺階,秦青卓抬手刷了指紋,“沒出什么岔子,但也不算特別順利吧?!?/br> “是因為那個樂手?”季馳問,“你選他了嗎?” “沒有,”推開門,客廳的頂燈應(yīng)聲而亮,秦青卓在玄關(guān)換鞋, “我還是沒能過自己這關(guān)?!?/br> 電話那頭季馳沉默了幾秒:“那張照片……” “我今晚跟他聊過了?!鼻厍嘧孔叩娇蛷d,給自己倒了杯水,正打算跟季馳說讓周頌介入這件事,門鈴響了起來,“我先去開門,這事一會兒跟你細說。” 那頭季馳應(yīng)了一聲,秦青卓將手機放到茶幾,朝大門走過去。 電子屏上顯示司機站在外面,秦青卓推開門,司機遞來了兩張紙:“秦先生,您有東西落在了副駕駛,怕您有用,我就送過來了。” 秦青卓接過司機遞來的白紙,那是之前在江岌門前他拾起來的那兩張樂譜,原本打算去過醫(yī)院后再還給江岌,但后來忘了這事。 “謝謝你了?!焙仙祥T,秦青卓翻了翻那兩張樂譜。 樂譜上有多處反復(fù)劃掉、刪改和補充的痕跡,看得出來,這是一份被認真對待的作品。 音符下方對應(yīng)著歌詞,字跡修長,略微有些潦草,但字體挺好看,也不難辨認。 原本只是隨意掃了幾眼那兩張樂譜,但朝茶幾走過去的那幾步路,秦青卓的表情變得越來越認真。最終他走到沙發(fā)前坐了下來,視線隨那些音符和歌詞緩緩下移—— “ 凌晨兩點站在這條老街 看面前燈火漸次熄滅 我踏上長夜 赴一場沒有時間地點的約 十七層高樓寒風(fēng)獵獵 漫長黑夜好似沒有邊界 你向下一躍 做出這一生最堅決告別 那簌簌搖動的樹葉 是否知道冷風(fēng)貫穿身體的感覺 那躲在云層后的日月 是否曾記得與你道別 為何這世間命運總有差別 有人活得熱烈 有人活得卑劣 有人一生充滿驚心動魄細節(jié) 有人生命卻終止在冰冷臘月 我祈禱這美好世界 崩塌于這無聲長夜 讓那些潰爛的生命 覆蓋上皚皚的白雪 我祈禱這燦爛世界 消亡于這腐朽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