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我真的沒事?!苯虉?zhí)意道,“先生,我睡著的這段時間,皇兄沒有為難你吧?” 裴淵沉默半晌,眼神竟閃躲起來。 “你怎么不說話呀?” “抱歉?!?/br> 他眸色暗了暗,盡數(shù)坦白了他的所作所為。 江禾好似被他這大逆不道的行為嚇到了,愣愣道:“不要……” “不會的。”他試探地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頭,“我在進來之前,已經(jīng)吩咐紅鳶將人都撤出宮去了?!?/br> 她立刻躲開他,看著他的手懸于空中,嗚咽道:“你出去……!我這么做,不過是不想你再無端蒙冤,可你、可你……” “是,我一直在做錯事。”裴淵跟著湊過去,用力抓住她的手,“我始終是個惡人,就須得禾兒日日管著我,拴著我,沒有禾兒,我便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我才不要管你呢?!彼蛔暝岸摇摇?/br>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而且江家總是對不起你?!?/br> 這次倒是換裴淵愣住了,似是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只要你在,那些傷害,我都可以因你而咽下。”他靜靜地看著她,“我猜到你想說什么,我絕不會因任何事與你分開,也不允許你這樣做?!?/br> 他的嗓音柔和而又堅定,讓她忍不住微微側(cè)目。 “抱歉,此次是我過于沖動了,原諒我好不好?” 她垂眸不語,既覺得他該為這場宮變而道歉,卻又覺得他不過是為人所逼。 良久,她只道:“我想見皇兄?!?/br> “……我在這里陪著你,不好嗎?” 她嗔道:“我要見皇兄!” “……好。” 他終是神態(tài)落寞 地起了身,親自將那個被他囚禁許久的人迎了回來。 江晏顧不上梳洗,頂著一張異常憔悴的面容撲到她的床邊:“禾兒……是皇兄的錯。” “已經(jīng)不疼啦。”江禾懂事地安慰著他,隨即向他后方立著的裴淵道,“你出去吧,我想和皇兄說說話。” “好?!?/br> 他百般不情愿地應(yīng)了一聲,蹙著眉為他們關(guān)上了門。 “對不起?!彼闹馨察o下來,江晏忽然開了口,“朕一念之差,竟讓朕的meimei險些為此送命?!?/br> “我還以為皇兄會說,險些失了這江山呢?!苯坦首鬏p松地撒嬌道,“還是皇兄關(guān)心我?!?/br> “你生氣的話,皇兄也不會怪你。”江晏緩緩道,“你同他置氣,同他爭吵,正是你們相熟的表現(xiàn),而你卻在皇兄面前這般懂事,倒顯得和皇兄離心了?!?/br> “……好,我就是覺得,皇兄做錯了?!彼宰鬟t疑,斬釘截鐵道,“裴淵他即使是回來復(fù)仇,想殺了父皇,也從未動過謀反的念頭,徐彥百般誘惑他,他都沒有為人所惑,反而主動將情況與我說明?!?/br> “而且,他大可以將事情做絕,搶了位置再抬我做皇后,可我剛一醒,他便盡數(shù)退了兵?!?/br> “此前父皇的所作所為令人寒心,皇兄萬不該重蹈覆轍,再度冤枉于他,皇兄該向他道歉?!?/br> 她說得毫不客氣,也不由得再次咳了起來。 江晏抬手撫著她的背,眸中意味不明:“你方才還與他爭吵,朕實是沒想到你仍會為他說話?!?/br> 被他一眼看出她與裴淵間的微妙氛圍,她有些窘迫地紅了臉。 “我生他的氣和替他說話,并不沖突吧?!?/br> “你自小便喜歡他,這么多年過去了,反倒是用情愈深了。”江晏嘆息一聲,“是我低估了你對他的感情,害你受傷至此?!?/br> “他真的很好,皇兄?!苯陶J真地直視他的眼睛,“雖然他因那場冤案,變得偏執(zhí)、瘋狂,為人處世有些難以被人理解,但他其實很值得信任與依賴,皇兄可以試著去相信他?!?/br> “是么?不是和人家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呃……”江禾絞絞手指,“他做過許多錯事,我也沒少傷害過他,短短幾月我便瀕死兩次,我不想再計較過往種種了,我只想把握住活著的每一天?!?/br> “看來……朕的確無需再為你尋駙馬了,你大抵是誰也看不上了。”江晏皺著眉,點了點她的鼻尖,“罷了,只要你開心,朕全都依你?!?/br> “謝謝皇兄?!彼鹛鹨恍Γ值?,“只是這場風(fēng)波,皇兄可以處理好嗎?” “放心,你既這般與朕說了,他又的確依約退了兵,仍認朕為主,朕會試著去信任他,朝臣那邊,朕自有辦法?!?/br> 頓了頓,江晏面色稍有不虞:“可你也看到了,他確實有這個謀反的能力,若是之后再度心懷不軌,該當(dāng)如何?” 她調(diào)笑道:“嗯……我終究也是江家人嘛,那我就在與他同床共枕的時候,給他一劍?!?/br> “胡言亂語!”他登時斥道,“尚未出嫁的姑娘家,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別口無遮攔?!?/br> “好嘛好嘛。”江禾拽住他的衣袖,話鋒一轉(zhuǎn),“皇兄,此前那場謀逆案的細節(jié),我都差不多梳理好了,過會便呈給皇兄,我們?yōu)樗渭曳负貌缓???/br>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苯烫а劭聪蛩斑@個案子,前首輔究竟冤不冤?不要說謊。” 第71章 翻案 江晏安頓好meimei, 從屋內(nèi)走出時,恰看到那個在檐下看雪的背影。 “宋伯伯他真的沒有做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據(jù)說父皇此前行事荒謬, 金銀、城池都曾拱手讓人,他產(chǎn)生過這樣的念頭,好在最后抑制住了?!?/br> “其實我本意是想將這念頭瞞下來的, 但是先生說通過隱瞞與強硬手段得來的昭雪,并不是他想要的。” 江禾的話猶回蕩在他的耳邊, 故而他看向裴淵的眼神, 也不由得多了幾分復(fù)雜。 這個人……做事癲狂從不計后果, 心中卻還留著這“有所不為”的底線嗎? 裴淵聽到了身后動靜,淡淡開口:“陛下?!?/br> “禾兒替你說話了?!苯叹従徯兄了韨?cè),“把朕叫過去, 說得卻全都是你?!?/br> 他在這邊尚含著三分醋意,裴淵卻盡數(shù)無視, 只肅聲道:“禾兒既然醒了, 她也不愿我逼宮奪位, 此事便到此為止,但這只是我對禾兒的讓步, 并不是對你的。” 冬雪落在他印著暗紋的華貴衣袖上, 又在頃刻間消失不見。 “自此之后,你我各自為國,相安無事。” 江晏自嘲般地一笑:“靠meimei鞏固皇位嗎?朕與朕那父皇又有什么區(qū)別, 終究是為人所制罷了?!?/br> “隨陛下怎么想?!迸釡Y撫著衣袖上雪化后的水跡,“人前我會為陛下留三分薄面, 私下里, 不會再向陛下稱臣?!?/br> 語畢,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卻只殘留于表面:“因為,陛下并不配。” 江晏胸中難以抑制地起了怒火,卻偏又同這雪一般,落在眼前這人身上,只能被迫自我消解。 他強壓著心中的不悅道:“朕是來與你商議翻案一事的,無意與你起爭執(zhí),言語間多少客氣些?!?/br> “陛下的話,倒顯得這翻案像一種施舍了?!迸釡Y摩挲著指尖,哂笑道,“說說看吧,陛下準備怎么做?” “前首輔雖未釀成大禍,卻終究動過念頭,朕可以昭告天下此間冤情,但你也永不能以宋家后人身份現(xiàn)于人前?!苯搪曇魶隽藳?,宣告道,“自此,上一輩的恩怨,徹底了結(jié)?!?/br> 裴淵眸中晦暗不明:“陛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想過你不肯痛快接受,多少會給點懲罰,沒想到竟是讓我終生冒領(lǐng)他人之名。” “旻,天也;淵,深潭也?!?/br> 江晏負手而立,看著宮墻下的皚皚白雪漸漸堆積起來。 “如此想來,倒也不算毫無關(guān)系,畢竟,對立也算一種關(guān)系?!?/br> 他這話說得模糊不清,卻惹得裴淵挑眉一笑。 曾經(jīng)的自己,哪怕只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世家子,卻也如云端神鶴一般意氣風(fēng)發(fā),期冀未來,而如今他站得極高,連皇帝都要懼他三分,卻步步如臨深淵,如陷深潭。 這名字變化間隱藏的心緒,倒是被這小皇帝看了個透。 “好一個對立也算一種關(guān)系?!绷季茫釡Y淡淡地重復(fù)了他的話,“你這么做,禾兒可同意?” “自然,莫要以為只有你知道尊重她?!?/br> “那便這么辦吧?!?/br> “你倒真是個癡情的?!苯桃馕恫幻鞯匦π?,“挑個日子吧,你與禾兒的婚事,朕允了。” “那勞煩陛下屆時過來一趟了?!迸釡Y撐起傘,獨自行入風(fēng)雪之中,“畢竟你若不來,我們可沒有高堂能拜。” 江晏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竟從中讀出一絲落寞來。 - 朝堂之上,江晏將此樁謀逆案的冤情昭告天下時,竟意外地?zé)o一人敢上前叫囂。 他們無從得知裴淵為何突然將唾手可得的皇位放棄,更不知這樁案子緣何又被提起,他們所剩的,唯有害怕。 害怕他像折磨同僚一般將自己殺死,害怕他手中的私兵踏平自己家的門檻,即使有不少人猜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也盡數(shù)閉口不談。 在底下的官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他處理政務(wù)的書閣中退下時,江禾端了份梨湯,輕輕放到了他的案頭。 “禾兒,你身子還沒好全,怎么還來送東西。”裴淵連忙扶她坐好,半含著責(zé)怪道,“近些日子無需上朝,卻也該好好休息才是?!?/br> “你說得我好像殘廢了一樣?!苯陶{(diào)侃道,“想你了,便來找你了呀。” 她在熟悉的人面前,實在是嬌俏可愛得很,讓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又親上幾口才肯罷休。 “是我不好,以后下了朝便去陪你?!?/br> “不用啦,我知道你要經(jīng)手的事務(wù)很多,等我好起來便來幫你?!彼鲃菹蛩砩系谷ィ鹛鸬?,“若是有不會的,先生可要教我?!?/br> 她慣會撒嬌,直聽得人心里癢癢的。 “真的好喜歡禾兒?!彼ζ饋?,輕輕啄了啄她的唇,“怎么會這么喜歡禾兒呢?!?/br> “別鬧,一會萬一有人進來了……”她嗔道,“案子翻了,你卻再做不回阿旻哥哥了,你會不會怪我?” “自然不會,對我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迸釡Y輕嘆一聲,“其實,我苦苦追求了這么久,真到了這一天,卻并沒覺得欣喜。” “是阿旻哥哥一直以來都被它壓著,眼下也算是巨石落地了?!?/br> “噓?!彼斐鍪种福c了點她的薄唇,“不可以再說這個名字了?!?/br> “嗯……那我還叫先生?” 他眉眼漾開些笑意:“叫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