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32節(jié)
他就這么起了個頭,滿屋叫她敬畏的長輩忽然都夸起她來,叫她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紅著臉對沈弗崢說:“那幾個小孩兒還在等著分蛋糕?!?/br> 他們這才從書房出來。 她以為,沈弗崢或多或少對她有些好感,不然剛剛怎么那樣夸她。 給小輩分完蛋糕,一轉(zhuǎn)眼,他就去了外頭,不知道給誰打電話,她猶豫一會兒,捧起一份花型最好看的蛋糕,端到走廊上。 “你要不要也嘗嘗,這個奶油不是很膩?!?/br> 沈弗崢司機送來一個很廉價的透明塑料袋,他剛打開到一半,轉(zhuǎn)頭看一眼她手上的蛋糕。 “我不愛吃甜的?!?/br> 紙盒上有字,她瞧見,不死心地說:“紅豆餅也是甜的,這個跟紅豆餅其實差不多。” 沈弗崢道:“是嗎?”說著,垂眼從盒子拿起一塊,咬了一口說,“是挺甜的?!?/br> 她便知道,他不會嘗這份蛋糕了。 被人拒絕,再禮貌委婉,失落也是難免的,好似他不久前才夸她知書達理宜室宜家是一種錯覺。 蔣騅對這位堂姐的印象不差,從中學就開始讀寄宿女校,聽話乖巧,但凡女性長輩聊到,沒有一個不夸的,真是會養(yǎng)會教,以后誰娶回家也是有福。 收回目光,蔣騅憑心說一句:“其實她挺適合當老婆的,屬于那種就算老公在外頭有私生子,她都能幫體面瞞著,面子工程做得滴水不漏的那種,真的,我沒亂吹,她媽就是這種人,雖然家世次了一點,但娶回去絕對省心?!?/br> 沈弗崢看著蔣騅異常認真的樣子,淡淡應和著:“我也覺得,但我沒有私生子啊,用不上這么好的老婆?!?/br> 提到私生子,沈家人估計都能想到沈興之的大兒子沈弗良,沈家的長孫,沈兆之的兒子沈弗永早夭,沈弗良算是家里年紀最大的。 那是真的不成器了。 早些年正值婚齡,在外頭沒譜地花天酒地,最后在一個憑校花身份走紅的小演員身上栽了大跟頭,孩子被送回沈家的時候已經(jīng)會叫爸爸了。 一張親子鑒定換走一張支票。 因這事兒,老爺子動怒,沈興之雖在南方任職,早年妻兒還?;鼐┦?,自那事后,老爺子放話了,說自己很好,叫他們沒事不必回來看望。 整個沈家都知道,老爺子生平最厭蠢人。 那不成器的二哥,至今婚事還沒定呢。 在沈家,蠢人還是少見的,像沈弗良那樣拖累一家的也是稀有品種。 論聰明,大家都聰明,沈興之的二兒子沈弗禹,沈兆之的女兒沈弗月,包括沈兆之夭折的大兒子沈弗永,偶有人提及,也惋惜他幾歲大心算就了不得。 大家都聰明,聰明得不得了。 其中屬沈弗禹最像老爺子,從外貌到作風,私底下都說像最像老爺子年輕時候。 可也屬他最不受老爺子喜歡,沒人知道為什么,也沒人敢問。 沈家人取名講究,迷信的要說這一輩行字不好,沾一個弗,弗永不永,弗良不良,禹字作王,偏也沒那個拔尖的命。 沈承之排行老三,原來在兄弟三個里是最沒存在感的,娶了個好老婆,更是生了個好兒子。 都說沈弗崢的名字起得好。 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獨體字,老爺子起的,嗜權(quán)獨勢之人,身旁容不下其他。 本來第四個孫子出生,老爺子已經(jīng)起好名字,沈弗正,那年章載年還在京,說身正不在名,改取了一個“崢”字。 遠山峣崢,當有凌云志,在途不在眼下,一個弗字,崢與不崢都是好的。 后來,沈弗崢獨受器重,這名字又有另一番解讀。 依山才好傍水。 他是真傍著獨一份的器重在沈家拔尖了。 沈家上一輩人都知道,章載年給沈弗崢的,可不止一個好名字。 提起沈弗良,想到沈弗良的私生子,蔣騅便算了算:“那小孩兒今年上小學了吧?那女的跟二舅家還有聯(lián)系嗎?” “上小學了,聽說是沒斷?!?/br> 畢竟有了孩子,怎么可能斷得干凈。 可沈興之的老婆不是軟柿子,這么多年,拖著大兒子不結(jié)婚,也不讓外頭那些妖精進門,她清楚得很,沈弗良得娶個老爺子滿意的京市閨秀,否則再放縱下去,哪怕沈興之任期滿了調(diào)回京市,他們這一家子怕也入不了老爺子的眼。 “四哥,你看你上頭的這兩個,結(jié)婚的結(jié)婚了,有孩子的有孩子,就你沒著沒落,外公和三舅不催你嗎?” 沈弗崢掃他一眼:“怎么這么八卦?你自己的事弄清楚沒有?要給我介紹?” 蔣騅笑道:“我哪有什么人能給你介紹,滿京市還真不好找能配得上你的,彭家那個嫁過旁巍,你總不能娶個二婚的,還是兄弟老婆,孫家那個好像才剛剛讀完博士回國,還有……” “停——” 沈弗崢打斷,詫異又好笑地望著他,“你這都是怎么配的?” 蔣騅道:“按門當戶對配的啊,你總不能隨隨便便娶個販夫走卒的女兒回來吧?” “販夫走卒的女兒怎么了?人家真求女兒一生順遂,未必瞧得上你這點富貴,一日三餐,什么東西吃久了都會膩,吃什么不是吃,你媽天天山珍海味,過得開心嗎?” 他這話說得很淡,沒什么嘲意,似乎只是為了點醒蔣騅,他那么不喜歡沈禾之,但到底是她的兒子,潛移默化還是受了影響。 蔣騅卻當局者迷,他只盯著沈弗崢看,然后說:“四哥,你知道你跟我們?yōu)槭裁床灰粯訂???/br> 不等沈弗崢回答,他自己說,“你不像外公,沈家人才不會說這種話,你小時候?qū)W字,外公是不是說你像章載年?說你有章老先生的風骨,上次去州市章老先生沒見著,真的很想看看,你和這位章老先生是不是很像?” 這話熟悉,又勾起一段州市的回憶—— 路燈壞掉的一段青石路,昏朦的車后座,淡淡的花果香,女孩子緊張到語無倫次的聲音,說跟外公說話才會故意這樣撒嬌討他開心。 他便問:“我像你外公么?” 她是怎么回答的? “是有一點點像的?!?/br> 九月底剛過中秋,月正圓。 沈弗崢站在檐下,抬頭看月,又低下眉眼,望著手里捏的這一盒涼透了的紅豆餅。 他唇角稍稍一彎,回答蔣騅:“可能,是有點像吧?!?/br> 蔣騅一嘆,自顧說著:“唉,沒鐘彌的聯(lián)系方式啊,也不知道她來開學沒有,現(xiàn)在人還在不在京市,要是能聯(lián)系上鐘彌就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托她面子,去見一下她外公,唉,四哥,你那時候在州市——” 似乎預料到蔣騅要說什么,沈弗崢先一步扯他領(lǐng)口,瞥他衣領(lǐng)下遮住的一處傷口,將話題岔開:“這傷幾天了?為小魚跟人打架?!?/br> 話題一下轉(zhuǎn)到自己身上,蔣騅腦子短路一樣,忘了自己剛剛要說什么,只愣愣,眨著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是因為小魚?” 隨即反應過來,那天在場還有誰,蔣騅嗤了一聲。 “盛澎真沒意思。” 幫他保密這四個字,得打括弧,不包括不告訴沈弗崢,他就說四哥怎么偏偏那么抬舉盛家呢,真是忠心耿耿。 沈弗崢問他:“因為跟小魚門當戶對,你才護著她?” 蔣騅鼓著腮說:“那當然不是?!?/br> “人家跟你青梅竹馬這么多年,你不要總表現(xiàn)得叫人誤會?!?/br> 什么叫誤會呢?蔣騅自己也解釋不清。 “我不喜歡她,是因為我媽喜歡她,我喜歡她,是因為我自己喜歡?!?/br> “難得你媽在老宅過一次生日,小魚也是第一次來沈家,今天人多,又不熟,你應該帶她逛逛,剛好阿月下午回來了,你可以介紹她們多認識?!?/br> “我不,搞得我馬上要娶她似的,那么多人看著呢?!?/br> “你不娶?” 蔣騅遲疑:“……我,還沒想清楚?!?/br> “今天等你想清楚,明天等你想清楚,永遠等嗎?”沈弗崢拍他的肩,“你這樣子,耗時費力,討不到好?!?/br> 蔣騅也不樂意多聊自己,試圖扯開話題:“這種時候,你又特別像外公了,一針見血,半點無用功都不做,付出就必須得到回報?!?/br> “付出當然需要得到回報。” 蔣騅問:“四哥,你這個策略永遠有效嗎?” “永遠有效?!?/br> 沈弗崢捻起那塊紅豆餅,豆沙涼了一點糯性不剩,口感不好,又補一句,“只要我樂意,也是一種回報?!?/br> 第22章 差一點 情愛幻覺像一層薄膜 關(guān)于這棵好樹是不是被人栽出的, 那晚鐘彌沒問出口,說完紅豆餅,好幾次話到嘴邊, 都覺得太煞風景。 人與人之間,好戲碼講究的是一唱一和, 自己的詞要唱,旁人的戲也要接。 沈弗崢說想見她。 鐘彌握著手機, 愣在玉蘭樹下。 送女朋友下晚課回來的小情侶在女宿門口依依惜別, 她干干瞧著別人又親又抱,直到手機那端的男聲在幾秒的通話空白后,帶著歉意說:“我太唐突了嗎?” 停一秒,那端又說,“可想見你是真的。不做別的, 只是想見你, 一面也好?!?/br> 她一直有警覺,很曉得花前月下的戲文,經(jīng)不起現(xiàn)實嚼味, 只當自己是翻折子戲的紅塵看客, 得幸在風花雪月里體會一遭, 真動情了,至多鼓鼓掌, 也不吃虧。 可那一刻, 她是真信了。 他說想她,她就覺得他愛她。 情愛幻覺像一層薄膜, 半點風聲便舞得鋪天蓋地, 獵獵作響, 好似很有分量。 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鐘彌就要做出開學以來第一次夜不歸宿的決定, 她剛開口想問他現(xiàn)在的位置,偏偏這時候mama的電話切進來。 章女士一貫作息傳統(tǒng),這個點應該已經(jīng)早早睡下,鐘彌擔心家里有事,便先將沈弗崢這邊的電話結(jié)束,說待會再打給他。 鐘彌剛懸起的心,很快落地。 章女士說:“沒什么事,做夢夢到你了,醒來眼皮一直跳,不放心,給你打個電話?!?/br> 鐘彌應著聲:“哦,沒事就好,我也沒什么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