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墜落 第10節(jié)
這是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兩人間的話題。 好在他也只是隨口一說,話音落下,并沒等她回話,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她聽見他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耳邊。 周遭寂靜無聲。 他帶笑的話音在她腦海中反復(fù)回響,引得她心臟加速跳動。 咚咚、咚咚。 假若對上他總是多情的那雙眼睛,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給他肯定的回答。 好在他沒有讓她面臨這種境況。 陳暮拉起毯子蓋住眼睛,像是把自己全部置身于黑暗中,就能讓自己更快入睡的一種自我催眠。 她在心中默念:他什么都沒說,一句連回答都不需要的隨口問話,不必太在意,我很困,我要睡覺。 自我催眠在這一晚竟神奇奏效,陳暮很快如愿進入夢鄉(xiāng)。 那一覺,陳暮也不知道是氣墊床睡著不舒服,還是終究被那句話影響了思緒,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 她夢見,在她被一群同齡人圍堵在墻角嘲笑她沒有爸爸、mama不要臉做小三的時候,顧時屹如神兵天降般給她解圍。 也夢見,在江逾白默不作聲把她丟下,導(dǎo)致她掉下深坑,額頭摔出七厘米的長疤前,顧時屹救她出泥潭。 還夢見,她往后再不是一個人,不用擔心假期無處可去,難過的時候無人傾訴,她有了一個常伴在她身邊的人。 以至于當短暫睡夢被人驚擾,顧時屹出聲叫醒她時,她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清雋面龐,有那么一秒鐘,她有點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顧時屹輕輕晃動她的肩膀,跟她說:“時間差不多了,起吧?!?/br> 陳暮努力想睜開眼睛,奈何眼皮太沉重,這一晚實在是累,先是緊繃的現(xiàn)場表演,再是超高強度的小鎮(zhèn)閑逛,又是情緒極端發(fā)泄的大哭一場。 這里夜晚時間本就短,一天里不過三四個小時,而她這一晚,統(tǒng)共也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好困,好累。 可她也是真的想看這場日出,她想迎接的,不只是末日后的第一場黎明,更是放下心結(jié)、全新的她自己。 抱著這樣的信念,陳暮緩緩睜開眼睛。 顧時屹全程目睹她和瞌睡蟲打架的過程,好笑道:“實在太困的話接著睡吧,每天的日出都是一樣的,不用急于這一天。” 她搖搖頭,堅定說:“我就要看今天的日出?!?/br> 這場日出于她而言意義非凡,沒有人知道,她花了多久,才走到這里。 顧時屹收了笑,盯她幾秒,朝她伸出手,“好,那就看?!?/br> 陳暮嗯一聲,握住他伸來的手,借力坐起身。 車子好似在睡夢中被移動過,此刻,她眼前正對著平靜海面,天際還是無邊的黑暗,只眼前暈著淺淺車燈光亮。 顧時屹拿過她身后堆成一團的毯子蓋在她身上,而后在她身側(cè)坐下,“這個角度應(yīng)該還不錯,坐著就能看到第一縷陽光?!?/br> 不知是還沒完全清醒的緣故,又或是昨晚的情緒延續(xù)到了此刻,陳暮很努力,才壓下心中想靠近他的沖動,她抿抿唇,真心實意的同他道謝:“顧時屹,謝謝你?!?/br> 其實心里有很多感謝的話想說,但話到嘴邊,千言萬語就只剩無力的兩個字。 他叫醒她的時間很有講究,兩人坐在那沒一會兒,海岸線便露出一抹橙黃,接著海平面漸漸泛起微光。巨大的紅日一點點升起,短短兩三分鐘,將才黑透的夜轉(zhuǎn)瞬充滿亮光。 前二十一年的短暫人生里,陳暮看過很多場日出。 在不同的地點:海邊、城郊、山巔。 在不同的季節(jié):春、夏、秋、冬。 但從沒有哪場日出,如今天這般帶給她更多心靈上的震顫。 她靜靜望著那輪紅日,約莫幾分鐘后,她忽然站起身,迎著光朝前跑過去,陳暮一口氣跑到路的盡頭,雙手展開在唇邊做喇叭狀,而后對著海面大聲喊道:“要自信,要自由,要勇敢。” 會嗎,會的。 你已經(jīng)一路走到了這里,很了不起,未來會更好。 喊完這一句,陳暮如釋重負的轉(zhuǎn)過身,正瞧見顧時屹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朝她走過來。 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心中愉悅更甚,這趟旅途于她而言說是新生也不為過,而他,是個美麗的意外,一切好像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她情不自禁的伸開雙臂在原地旋轉(zhuǎn)起來。 等顧時屹站定在她身邊,陳暮停下腳步,歪著腦袋說:“顧時屹,你現(xiàn)在有沒有什么心愿,喊給大海聽,它也會幫你實現(xiàn)?!?/br> 顧時屹笑了下,學著她方才喊話的樣子,對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喊道:“會很自信,會很自由,會很勇敢?!?/br> 言畢,他偏頭看她,眼底漾著淺淡笑意。 那笑像在說:這心愿與你有關(guān),愿你得償所愿。 心臟驟然緊縮一下。 陳暮猝然偏開和他相交的視線,要說心里沒一點動容那肯定是假話。 她跟著江逾白見過富貴圈子里各式各樣的公子哥,有錢有地位讓他們在男女關(guān)系中總是占據(jù)高位,沒有誰會像顧時屹這樣,時時刻刻照顧你的情緒。 以前她總覺得,他們那樣的人天生是不懂愛的,可經(jīng)過這一晚,心中的結(jié)論動搖了,那是因為她以前沒有遇見顧時屹。 還有一種人,是像他這般,天生就是滿分情人。 得出這個結(jié)論,陳暮倏地笑出聲,心里都覺得放松了不少。 總算給他所有行為找到了一個合理原因,并不是他對她特殊,而是他慣常如此。 城市的背面,初晨的太陽光落在連綿起伏的雪白山巔之上,頗有點日照金山的味道。 她忽的出聲,問身旁人:“顧時屹,你來烏斯懷亞做什么?!?/br> 他說:“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處理。” 陳暮笑一笑,瞥他一眼:“這樣啊,那預(yù)祝你一切順利?!?/br> “你呢?” 聽到意料之中的反問,陳暮緩緩道出已然想好的回答。 “我是還沒想好下一站去哪兒的流浪歌手啊。” 他笑一聲:“今天沒點新鮮說辭?” 陳暮往前跳一步,轉(zhuǎn)過身,跟著笑:“有的?!?/br> “其實我是滑雪運動員,看不出來吧,有場比賽在las lenas,來的早了點,所以來烏斯懷亞這邊看一看?!?/br> “看了很壯觀的星空,見證了末日后的第一場黎明,幫朋友完成了樂隊演出,我的烏斯懷亞之旅也要結(jié)束了?!?/br> “很開心在這里又遇到了你,現(xiàn)在,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 顧時屹靜靜望著眼前姑娘水盈盈的雙眸,她烏亮眼睛里流動著狡黠和舍不得,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還做不到隱藏所有情緒,嘴上說著告別的話,心里卻在為這場告別不舍。 可就算有再多不舍,也沒能讓她問出一句: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因為她是抱著以后再也不見的想法,在和他告別。 他遙遙看了眼遠方玫瑰金色的雪頂,收回視線,問她:“住哪,送你回去?!?/br> 陳暮搖搖頭:“不用了,我們不順路,我在朋友家住,離這兒不遠,和洛斯卡沃斯是完全相反的方向?!?/br> 他扯扯唇:“你怎么就知道不順路呢,正好要去小鎮(zhèn)上辦點事。” 陳暮低頭盯腳尖,并不看他:“顧時屹,你不能總送我的,現(xiàn)在還不到六點,你去小鎮(zhèn)上辦哪門子事?還有,你不用睡覺的嗎?” 昨晚她在他開車途中睡了會,看完星空又睡了會,他可一點沒睡。 那天最后,顧時屹還是把她送到了小鎮(zhèn)上,她解開安全帶下車,關(guān)車門前,她沒有和他說再見,只是再次道了聲謝謝,也沒等顧時屹開口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 離開的那一秒,她沒來由的想起不久前在雜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文章里寫:沒有好好告別的人,一定會再相見。 ***** 回到住家的時候恰好早晨六點半。 除去住家奶奶,其余人都在睡夢之中,陳暮和奶奶打了招呼,便回房間補覺去了。 再次轉(zhuǎn)醒是下午六點半。 陳暮身體平躺,雙眼放空望著天花板。 昨晚如夢似幻的經(jīng)歷像電影倒放,在腦海中一幀一幀慢速閃過。 分別的話是她親口說出來的,可不舍也是此刻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 和顧時屹有過這樣難忘的經(jīng)歷之后,往后恐怕再難對別人有心動的感覺了吧。 陳暮就這么放空思緒的在房間又不知躺了多久,這才起床出去用餐。 時間也算趕巧,住家奶奶正在廚房張羅晚餐,何欣在客廳桌前對著電腦辦公,dylan二人不知在何處,不見人影。 何欣看見她出來,起身去櫥柜幫她取了盒點心招呼她坐過去。 陳暮垂著腦袋在何欣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等她坐定,何欣從杯架上拿下一個杯子,幫她倒了杯溫水遞過去:“先吃點東西吧?!?/br> 陳暮彎唇笑著,端起杯子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放下杯子,她說:“謝謝欣姐。” 何欣輕嗯了聲,算是回應(yīng),端起水壺又幫她把杯子添滿。 十分鐘后,陳暮吃完面前的點心,溫水也連著喝了不知幾杯。 瞧著她總算是有了幾分生氣,何欣開口便問:“昨晚干嘛去了?” 人怎么說也是經(jīng)她介紹來烏斯懷亞工作的,萬一夜不歸宿出了點什么事,和她總是脫不了關(guān)系。 陳暮早有預(yù)料何欣會這么問,她搬出一早準備好的說辭:“欣姐,昨晚我在小鎮(zhèn)上遇到了一個很投緣的同胞,就一起玩了一晚上?!?/br> 何欣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頗有幾分審視的味道:“男同胞還是女同胞?!?/br> 陳暮眼神閃躲,聲線飄忽著說:“女同胞,一個很好看的小jiejie,很投緣,人也很好,她拍照技術(shù)很不錯,你看,她幫我拍了好多照片?!?/br> 言畢,陳暮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切換到相冊界面就要展示給何欣看。 何欣保持不動的姿態(tài),視線一點沒往陳暮的手機上瞟。 她說:“陳暮,abby昨晚看到你上了一個亞洲男人的車。” 陳暮聞言悻悻收回手機,抿著唇,不做聲。 緩了片刻后,她老老實實和何欣講了昨晚的所有經(jīng)歷,單純做的事情,不包括她內(nèi)心的所有婉轉(zhuǎn)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