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情愿
胡亥回到府邸后直奔寢室,破門,然后在一堆快要揉爛的錦被前停下腳步。 這是他的宅邸,說是破門而入似乎欠缺公允,只不過他直覺以為他掛念的男人仍會待在這兒,直到看見床邊一盆老早冷卻的洗澡水,他恍若大夢初醒。 是了,他怎么會認為一個孤傲的男人只因一晌歡愛而對自己死心塌地? 否則當初他又何必這么小心翼翼去試探? 負責服侍的侍婢已經(jīng)過來,「公子,午膳已備妥?!?/br> 「人呢?」 侍婢停頓后才說:「公子去早朝不久,趙大人就回府去了?!?/br> 這么著急? 胡亥摸摸床榻上被無意遺留下的破碎衣物,只輕輕道:「備轎?!?/br> 今天跟昨天的氣溫似乎沒有差別,可胡亥體熱如火。 誰都不得不承認這頂轎子實在很舒適,特別訂做的轎子不僅寬敞,里頭還鋪著厚厚一層羊毛毯,胡亥坐著,把兩腳伸直,感受由八名壯漢同時抬起座轎的平穩(wěn),他想起了與趙高相遇的首日。 那時候是夏天嗎? 他忘了,只記得父皇將一名文質(zhì)彬彬的男子指給他當老師,聽說那人叫趙高,原是趙國遺族,因為人聰明極具才能,所以被皇帝留在身邊當個中車府令。 中車府令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要胡亥挑明了講,不就是個給皇帝駕車的馬夫,只是不需要揮動馬鞭,只要與皇輿隨行駕馭。放寬來說,也許是個比內(nèi)侍更能親近皇帝的工作。 可胡亥心里還是不屑于中車府令的。 他隨便謝了皇帝隆恩,把那一直垂首以待的趙姓男子攬上他的座車,在他催促趙高趕緊上車時,他清楚聽見周圍的嘩然。 畢竟以公子身份之尊貴,又豈是能讓普通人臣同乘車駕的? 但胡亥不以為意,或許該說他故意為之,他對那些圍繞著他指指點點的老臣視若無睹,拉著趙高的手,把人拉入車里。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見到面。 胡亥看著趙高仍然正襟危坐的樣子,就覺得十分好笑。 「老師?」他試探地喊著,這名稱從他嘴里喊出來其實很特別,因為除了小時候教他識字的老太傅以外,他不曾向誰學習過。 縱情逸樂,沒失明的人都知道胡亥公子一直是這樣過的。 趙高彷彿更低下頭,他的雙手垂放在膝上,背脊是挺直的,聲音卻小得連胡亥都忍不住「咦──」了好幾聲。 才終于如愿聽見那人道:「下官才疏學淺,幸賴皇上垂憐,下官定會傾盡所學,為公子您……」 話未說完,胡亥已經(jīng)伸手抬高他的下顎。 「你總不能要我一直看老師的腦袋上課吧?」胡亥譏嘲般地笑著,在如愿見到趙高稍微擰起的眉頭,得意地喊了聲:「老師?」 這時候他發(fā)覺趙高并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樣無聊。 那年趙高二十歲,剛過弱冠,長期浸yin在書卷當中的結果讓他散發(fā)出一種智慧的氣質(zhì),胡亥不能形容這種氣質(zhì)對他而言有多么厭惡,但他卻似乎在這一瞬間找到了從「厭惡」中尋找「享受」的辦法。 苦中作樂,不失為一種享樂的途徑。 如果最后能由苦轉(zhuǎn)甜那就更好了。 年輕的胡亥不曉得當時怎么會這樣想,只知道欲望是不能夠長期壓抑的,也許你可以勉強忽略暫時性的需求,卻不能真正忘記長期以來的渴望。 舒適的座轎終于抵達車府令府,欲望彷彿也直抵胡亥的心。 他大搖大擺走進去,依照熟悉不已的路線,立馬來到趙高的寢間,然后推門。 趙高身上濃烈而甜膩的熏香馬上擴散到他的鼻腔。 他喜歡這個味道,雖然那是受過腐刑的男人為了避免傷口發(fā)爛發(fā)臭的遮掩,他還是喜歡這個香味。 而他也十分歡喜看見趙高驚惶卻又莫可奈何的樣子。 胡亥瞥了眼桌面上的詔書,笑吟吟地開口:「看來傳令官的效率不錯?!?/br> 「……公子若是要來催下官上路,恐怕是太早了。」 「的確?!孤犨@口氣,胡亥忍不住往前好幾步,「只是我認為有些預備事宜還是先跟老師商量一下為好,畢竟──路途漫長?!?/br> 最后四個字說出口,胡亥看見趙高的肩膀似乎幾不可察地顫抖一下。 這種微妙的反應,好像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改變,這讓他想起那時候在車里,他抬起趙高的下顎端詳,那人反應出的驚訝好像正是如此。 對了,他終于想起,那的確是個夏天。因為他想起趙高因高溫而泛紅的脖子,留著一滴半滴晶瑩的汗水。 那時候的汗水到底是因為天氣熱的關係呢,還是因為他灼人的目光? 這答案他現(xiàn)在才想深究。 「……公子!」趙高霍然站起,他看見胡亥朝他過來。 「你這是想逃?」他問,提高了疑問的語氣,也提高了玩味的語氣。 趙高看著他,腦里不由自主回想起昨晚,以及昨晚之前喝過的那盞茶──天殺的一杯茶。 一間狹窄的寢室,能容許多少步的距離? 就在胡亥攬住趙高的時候,茶幾上的花瓶落到地上碎了,趙高的一顆心臟卻懸在高空。 胡亥滿意地摟著趙高僵硬的身體,笑問:「老師,我想我們需要好好復習一下……嗯?」 「公子,請你自重!下官──」 「大人?」 侍婢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她還想再問一句,就聽見趙高的聲音喊著:「沒事,把門帶上?!?/br> 然后她退下,胡亥壓上。 甜膩濃郁的熏香在這時重新充盈在房里。 他在趙高耳邊細語,「古人云,專心致志,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呢?」胡亥的手已經(jīng)挑開趙高的衣服。 趙高發(fā)顫,看著曾幾何時嬌弱的孩子變得那樣高大,他不知所措。 他們才相處了五年多,五年多的光陰讓他們由主僕變?yōu)閹熒?,再由師生變成──?/br> 他意想不到。 不只他,胡亥也想不到他對趙高的欲望在短短的幾個時辰里就又爆發(fā),這是不是表示他的貪得無厭,已讓他成功詮釋他想刻意表現(xiàn)出的浪蕩形象? ──公子胡亥放縱的性格不足以成大事。 ──公子胡亥需要多多歷練,然公子扶蘇已為人中之龍。 ──公子胡亥…… 他聽過的批評太多,多到他想記得都沒辦法,但每一句話都稱了他的心意。 誰能在這爾虞我詐的宮廷里獲得最長的生命?在他面對母后的死亡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 原來要奪走一條生命是件輕而易舉的事,那么他又何必為了這不和何年何月將突然停斷的人生受苦? 「不要拒絕?!?/br> 胡亥捏著趙高的手腕,將趙高緊緊攥著的手掌放在他們的眼前,「不要拒絕我,我就給你所有你想要的?!?/br> 正如同天底下所有的交易,以物易物,公平的很。 趙高盯著胡亥,他緩緩復誦著,「……所有我想要的?」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我不是個賢能的公子,但我知道的事,遠比你知道的多更多?!?/br> 似乎是被觸及到什么不能提起的部分,趙高吶吶道:「下官不懂……」 「你要繼續(xù)裝傻也無所謂,你只要懂這是一場交易?!购ニ浪赖乜圩≮w高的腰,用他下半身硬的嚇人的東西在趙高跨下摩擦,他重復,「──你情我愿。」 你情我愿? 趙高想,他讀了這么多年的書,終于明白「你情我愿」這句成語是有隱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