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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春秋在線閱讀 -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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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他們一碰面就是講放榜的事:誰是黑馬、誰爆冷了,誰失手了,誰滑鐵盧,誰該死……后來一想起,也覺好笑:不過是一紙證書,不過是幾個分數(shù),卻彷彿能置人于死地。有兩三個女生考砸了,后來都上不到大學(xué),一個向運動事業(yè)發(fā)展,積極考教練牌,一個則出去上班闖事業(yè)。

    她們的日子雖然過得辛苦,但比起讀書時快樂不少。不是說林春高傲,而是他看出那兩個女生都沒有讀書的天份,所謂的沒書緣。倒不如及早離場,開創(chuàng)另一片天地。

    人們說香港教育制度好,高等教育發(fā)達,看,現(xiàn)在每個中學(xué)生都可以上中六,不必似舊學(xué)制般、須在會考戰(zhàn)場廝殺一輪才可上中六,到了中七又再上戰(zhàn)場。然而,讀得書久,與讀得書多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在學(xué)校待得久,不代表讀書讀得多,不少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有時候,在學(xué)校磨得愈久,人就愈迷失。那些專長根本不在讀書上的孩子,每每被視為低能白癡,或者是沒努力讀書的懶惰孩子,好少有人會想:為什么人一定要讀書?為什么讀書等于考好成績?為什么一份由幾個老師做出來的試卷,就可以裁定全級百來二百個學(xué)生的能力?為什么我們除了讀書之外,就沒有其他路可以選?

    很多人都不會問這些問題。因為他們生來就是香港人,生來就被逼要接受中國文化與西方精英主義那一套。學(xué)而優(yōu)則仕,誰不會說?然而,「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本義根本不是「讀書讀得好就去做官」,而是指「讀完書后猶有馀力就去做官」。像香港那般重視各級教育的地方,在全球來看不算太多,但教育的成效有多大……不。

    不應(yīng)該用「成效」這個詞,因為教育不是一個量化的過程。教育是人格的培養(yǎng),沒有成功與失敗之分,只有氣質(zhì)上的分別。在不同地方,需要不同氣質(zhì)的人。一個市井之徒夾在清談之士之中,自然會被鄙視,但在商業(yè)社會里,市井之徒一個個手拿幾疊銀紙,往那叫化子的兜里扔,而那群叫化子都是文人。

    所以讀書沒有所謂好與不好,教育亦如是。社會需要什么樣的人,就有什么樣的一套教育。這個社會只用強者,因此大家從小就活在競爭之中,而從來沒想過競爭的必要:到底是誰要我們競爭?為什么我們聽到老莊講知識無用、絕圣棄智時,必然會發(fā)笑并說他們荒謬?

    荒謬的,又是誰?他們慣于活在制度之中,當時并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大家接受上面加諸于自己身上的價值觀:考得好的,有前途,考得差的就要走遠路才可到達目的地。有一些極端的人甚至覺得考得差的人就是loser、是垃圾、是爛泥,所以這些人找不到工作、不能升學(xué),也是活該的,因為他們是沒用的人,活該受到懲罰。

    這種思想其實十分可怕。為什么同類能夠如此逼害同類?為什么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看到同齡的人考不上,還能說得如此涼薄:「讀不成書嘛……這些人就是垃圾囉,等拎綜援啦」、「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弱rou強食,輸了的人被強者吞食,只能嘆倒霉」?沒有一絲人性的社會,養(yǎng)出同樣沒人性的「社會棟樑」,大家不接受失敗者。

    以三大(即香港三所號稱最好的大學(xué))為例,三家大學(xué)都不接受bi的考生——即是重考生。若以重考生的身份報三大的系,會有不同程度的penalty,也就是扣分。換言之,重考生根本不可能報三大,除非去讀asso或highdip,再由non-jupas途徑升學(xué),但這條路亦相當難行。

    現(xiàn)實是,社會懲罰那群讀不成書的人,這種懲罰在人的身體中「內(nèi)化」,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失敗者,自己理應(yīng)接受這種懲罰。

    曾經(jīng)何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句話成為大家心中的真理?,F(xiàn)代沒有世界大戰(zhàn),兩次大戰(zhàn)帶來的惡果不必在此細數(shù),所以國際上不太可能再有第三次大戰(zhàn),假若有,地球定會毀滅。然而,文明社會中有各種大小戰(zhàn)場,并不是攸關(guān)生死,并不是鮮血淋漓的,但卻攸關(guān)飯碗與尊嚴,是另一種血腥。每個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了妖魔,先是逼害他者,再與制度結(jié)合,轉(zhuǎn)過來吞食自己的良知與一切,最終失了心,成為社會中一顆螺絲,成為權(quán)貴者手下一件工具。

    但林春他們此時還不能參透這種玄機。他們亦只是普通學(xué)生,不特別傲慢下流,亦不特別情cao高尚。多少會為佳績驕傲,多少會為成績沮喪,幸好他們至少沒想過:成績差的人等于失敗者。或許是因為他們讀文科,在人文主義中浸了幾年,最重要的不是記得多少歷史事件、華麗詩詞或年份,而是學(xué)會什么叫人性:什么是正義、什么是高潔、什么是傲骨,什么是對與錯。

    他們會讚美國王的新衣中的孩子,因為他敢漠視權(quán)貴,指著國王說:「你沒有穿衣服?!鼓呛⒆佑性S多奴才一早拋棄的、雪亮的眼睛與誠實的心。至少,他們不會為了小恩小惠而投票給建制派。曾有一個理科的朋友投票給建制派,一問之下,她竟然說:「建制派確實『做到野』嘛!泛民只懂搞內(nèi)部分裂、挑起官司,說什么民主與理想,到頭來在民生上又做過什么了?」

    「然而……」林春一窒,也說不出什么體面的理由。他只知,無論香港有沒有可能變得民主,無論泛民做得有多壞,也斷斷不能因為民主無望與泛民無能,而去投票給建制派——他們只是阿爺?shù)墓?。他斷不能做一隻狗,香港斷不能成為阿爺?shù)膶櫸铩?/br>
    ——放榜后,林春滿腦子都是這種胡混東西。每天睡十小時,不到十二點不起床,在家里的床或陳秋的床醒來,時間多得似海水一樣,可以任人揮霍,過后也不可惜。那是一段似夢一樣的日子,好似過了很久,又過得很快,過完了,事后回想,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想找點事干,便老往圖書館跑,借了一堆又一堆的書,看完之后又更空虛了。就連對著陳秋也沒精神,陳秋忍不住跟他說:「我看你還是找點事做,不要整天像喪尸似的。大概連阿姨也看不過眼,才叫你到我這邊住住吧?!?/br>
    林春與陳秋的關(guān)係已經(jīng)浮面,算是半出柜。朋友之中只有戴志知道,李旭再遲鈍也隱隱察覺到,林母也認同他們,先前算是「見過家長」,當然,陳叔對他們的事仍是一無所知。

    林母那晚說:「兒子大了,你們的事我管不著,也不由得我管,你們高興就可以了。阿姨不是粵語殘片里的惡家婆,不會搞那種棒打鴛鴦的老套戲。第一次見阿秋時,我就覺得你們之間的關(guān)係不簡單,那時候也沒太在意,后來就……」

    聽到母親談?wù)撍完惽锏氖?,林春直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又不免有種舒坦。以后不用隱瞞,可以光明正大了。

    然而,母親最后說的話才讓林春吐血:「以后,你要好好待人家,知道嗎?阿春。」

    「……媽,你這句話是跟我說的?」

    「當然。」林母半皺著眉,視線在林春與陳秋兩張臉間來回,她說:「既然阿秋從了你,你就要好好待人家。」

    「……」

    陳秋悶笑,沒替他解圍,最后,林春除了說句「我知道了」,還可以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