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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這一覺睡得極短,卻極沉。人好像沉到了深海,意識如同一臺關(guān)掉了的電腦,竟然沒有一個夢。他感到陳秋輕拍他的臉幾下,在他耳邊說:「起來了,起來了。」林春人就醒來了,還不想睜開眼,下意識以臉磨蹭陳秋的手,聽到陳秋的笑聲,對方說:「起來了。難道昨晚真的累壞了你?以往你總是一叫就醒,很少向我撒嬌的。」 林春聽到「撒嬌」這詞,才皺著眉睜開眼。眼前還浮泛重疊的光暈,到底睡得太少,眼皮很重,勉強自己睜開眼時,刺入雙目的白光極具殺傷力,使人痛得雙目生淚。林春揉揉眼,眼前的一片花就漸成實像,映入眼中的,是陳秋的臉龐,雪白的衣領(lǐng),黑亮的眼睛帶著純?nèi)坏男σ狻?/br> 「都換好衣服了?」林春的聲音很沙啞。 「嗯,就你和戴志未起來。李旭在陳心房內(nèi)努力將戴志剷起來。你趁他未起床,就先去梳洗,免得大家爭廁所?!?/br> 林春迷糊點頭,陳秋往他手里塞校服,拉著他的手,領(lǐng)他到廁所門外,推他入去。林春關(guān)了門,望望鏡中疲憊的自己,人方醒了七分。他剛梳洗及換完校服,戴志就猛敲門催他出來:「書kai子,快點出來!!!!這次真是十萬火急,快八點了,我死了!!!!」 結(jié)果他們到了八點一終于出門,總算趕在八點四之前抵校。戴志昨晚喝了四罐啤酒,這天早上一醒來,頭痛連連,還說想嘔吐,嚇得他們要死。一到了學校,戴志跟李旭坐在一塊兒,整個人軟癱在李旭身上,呻吟連連,李旭直罵他:「你該死,誰叫你喝這么多,我們止也止不住你。別壓在我身上,重死了,你以為自己是身輕如燕的女生啊!你這個死人大牛龜!」 「嗯……都快要受死,你讓我靠一下會死啊!做了這么多年兄弟,中二就同班……」戴志開始數(shù)落著李旭,他苦著臉,大概又想起昨夜戴志反常的樣子,還是依了他。 表面上風平浪靜,人人談笑生風,男男女女各成不同小圈子,談著這兩個月誰去了做兼職、誰交了男友女友,誰去了旅行,還在分手信,但每個人的心都懸在半空中。林春不言不語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來,幾個人便圍著他的桌子說:「書kai子一早升了上神臺,一定好『老定』啦,爆五a吧!」、「書kai子沒5a都至少有4a啦,哪像我們這些人,唉……」 林春虛應(yīng)著他們,一個勁的陪笑,除此以外也不知作什么反應(yīng)。說起來,也不知該不該感謝陳秋,若不是昨晚被他榨乾體力,又睡眠不足,這時疲累感遠大于緊張。他只想快點接到成績單,然后回家補眠。旁邊坐的是陳秋,他體力比林春好多了,但也多少有點累,所以老早就伏下來補眠,身后的戴志在幾分鐘內(nèi)就睡死了。 然而,說一點也不緊張也是騙人的。又怎可能完全不在乎?想他林春——不只他,應(yīng)說是莘莘學子,自小學以來,就被家人以至社會洗腦說:只有入大學才是有出息;大學畢業(yè)生做通渠佬,若連大學都入不了,豈不是連做乞兒的資格也沒;阿爸阿媽供書教學十多廿年,連會考也混過了,就只差臨門一腳,若是「衰左」,怎與大家交待,不只是父母,還有家族里其他勢利眼的親戚。 有時看著街上的孩子,一個個矮小的小東西提著一個幾乎有他一半高的小提琴盒,或抱著一個遮去了那孩子一半身體的木畫板,又或是一個被書包壓得駝背如烏龜?shù)男『⒆?,林春?人仔細細,尊嚴就給壓得愈來愈薄,那「一樽鹽」也就如做菜用的餐桌鹽,愈灑愈少,少到無。于是一個個小孩子長成麻木的少年少女,看到有人跳樓的新聞也失去了感知的能力,看見天災(zāi)人禍也淡然一笑,轉(zhuǎn)臺看日韓臺劇綜藝動漫,然而聽到「考試」兩個字就雙眼放光,急忙拿過筆記本,抄下那些「重點」。 但是,在人生之中,什么才是「真正的重點」? 悠悠,黑柴人神情肅穆地進來課室,他脅下夾著一疊不厚的白紙。大家有過會考放榜的經(jīng)驗,沒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成績單。會考那張是白底藍字,高考這張是白底棕字,很有點懷舊的味道。 原以為大家會一下子靜下來,但并沒有。大家只是訕訕然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猶在打牙祭,說著等會兒要去哪兒玩。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上掛著固態(tài)的笑,生硬、沒有活力,這時,林春就明白,大家所想的還是一樣。我們痛恨洗腦教育,我們知道官方如何洗我們的腦,但是,我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認同官方的價值——即使有部分不認同,但絕少有人全盤反對官方,因為大家都缺乏那種眼界。 他們每人都想入大學,就是一個被洗腦的明證。可是,他們沒有回頭路。走過了會考,把心一橫付出千多二千元去考個alevel,到了這節(jié)骨眼,他們不容許自己輸,因為他們沒有回頭路,輸了,就彷彿什么也沒有了。 林春絞著雙手,覺得自己為了成績而緊張,而一件無法避免而又絕頂悲哀的事。他感到自己將人格出賣了,將靈魂賣給主流價值、考試制度與長輩,失去了自我,還要為了那套奪去自我的元兇而擔驚受怕。后來,他回想,入大學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單只表示他輸了:他輸了給這個社會、這個意識形態(tài),而得到一場慘勝——這就是兩場公開試的「得著」。 黑柴人也極爽快,與中五時教林春的班主任「太極」大為不同,興許因為年輕,動作全不拖泥帶水。他本來難得地一臉認真,忽然一愕:「慘了,忘了拿女生的成績單,只拿了男生。」本來空氣中拉扯著、似有若無、欲斷未斷的線,此時又松了一點,沒扯得那么緊,大家笑得飆淚:「有無搞錯!成績單都不拎,黑柴人你是傻了不成?」 黑柴人也沒回應(yīng),就以最快速度跑下去拿回成績單。 他紅著臉、咳幾聲,氣也未喘完,就說:「好、好……那……現(xiàn)在開始派成績。拿過成績單之后,對一下上面的個人資料有沒有錯漏,然后就全世界一齊移師到電腦室。啊,還有,等會兒你們出來拿成績單時,記住抽一張籌,都放在這小膠袋中。一會兒到了電腦室,你們就依著籌號,逐個來見我,我會跟你們商量出路問題,還有教你們重新排過jupas那25個choices。」 是這樣的,在放榜后,學生有一次機會去改那25個choices的次序。在之前,他們大多將設(shè)有面試的系排最前,以取得面試機會,而將真正想讀、而又沒有面試安排的學系壓后,這是一種策略。到了這一次,大家才把自己想讀的系放最前,也要衡量一下自己所考的成績與心儀的系是否相符,簡單來說就是看看勝算如何。若自己的成績遠低于該系的中位數(shù),就要另謀后路了。 t中的老師由始至終都支援學生,事無大小皆兼及,差在未握住他們的手、替他們上網(wǎng)submit自己那25個choices。相反,一些學校竟然連jupas系統(tǒng)的運作也沒說清楚,更遑論是多次教學生選科了,至于要那些老師另外貼自己的私人時間出來、像t中那些老師般為放榜后的學生提供個別輔導,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后,大家就跟著自己的班號,順序出去,從黑柴人手中接過自己的成績通知書——傾注了十多年的時間與心血、將自己的前途都押上去了,這么一場有去無回的公開試是奠定他們?nèi)松牡谝粋€里程碑,俗點說,「食粥食飯也看這張cert」。 男生的班號排得比女生前,且班上又只有十個男生,很快便輪到自己。依次序的話,最先拿成績單的是陳秋、然后是戴志、林春、李旭,最后應(yīng)該是王秀明,他是十號,正是最后一個男生,但世事無常。 陳秋是三號——當林春看到他從黑柴人手中取過那薄薄一紙成績單,他的心好似要從胸口蹦出來似的,林春用力吸一口氣,挺起胸膛,彷彿不這樣做,就會大叫。陳秋垂眸看了成績單一眼,再淡然抬眼,對上林春的視線,眼神交匯,信息之流動卻受阻礙,一剎間林春覺得他倆身邊的一切都凝成一團膠質(zhì)的黑色,擠壓著他倆脆弱的身體,眼前一黑,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單只看見陳秋潔白的臉與水一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