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爸挑眉移動到胤華旁邊，按住他拿刀的那手，示意停下。臉上的笑容很和藹，輕聲問：「爸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我從來沒聽過呢。」

    回國并不是突然的行程，兄妹倆國中畢業(yè)后夫妻倆曾短暫歸國過，高中畢業(yè)前也有回來，現(xiàn)在都大三了恰好今年工作量有減少，meimei打來的電話里對于日常的事情明顯有問題存在，兒子似乎也心事重重，夫妻倆終于覺得不對勁。當(dāng)年meimei國中出事哥哥還頂?shù)孟聛?，沒有驚慌失措，但這回連兒子都怪，便計劃歸國。

    胤華沒料到會有這問題，眼底訝異沒隱藏住，收斂時已來不及：「有。」

    驟見方爸瞇眼，慈父臉孔變嚴(yán)父臉孔不足一秒瞬變回來：「你媽要是知道一定很開心，你爸我也不是個八卦人，但從小沒聽你說過，更沒見你依賴過誰，總有點(diǎn)擔(dān)心?！顾牢康嘏呐膬鹤蛹绨颍交卣璋迩?，切魚板：「跟爸爸談?wù)勀莻€人？」

    胤華菜根本切不下去了，心緒被方爸一個問句擾得亂七八糟，索性悶著頭不說話，菜切完后清洗乾凈用具等待后續(xù)指令，專心當(dāng)下手就好。

    他看著父親在開始烹調(diào)食物，開頭就是兩道炸物，胤華看著翻滾的油鍋緊閉雙唇。很快的香氣四溢，中途映嬅的男朋友到了，探頭進(jìn)來招呼兩聲，回到客廳等待，那邊傳來母親、meimei及meimei男友外加歐學(xué)長的聊天聲音。

    將自己的聲音混雜在各種聲響里，胤華站在父親的左后方緩慢陳述：「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很開朗、負(fù)責(zé)任，該承擔(dān)的不推諉，是個很善良的人?！?/br>
    方爸從一片吵雜中找到兒子的聲音，邊聽邊笑，看來兒子很喜歡那人啊，只是臉怎么還硬梆梆的，十分緊張的模樣。

    廚房門外傳進(jìn)一道聲音：「需要幫忙了嗎？」方爸很快分辨出來是晉海的聲音。

    「華華，茄子跟魚拿出去?！狗桨址愿赖?，推過旁邊兩道擺好盤的菜，讓兒子跟他學(xué)長端出去。備料齊全一起製作速度很快，不一會就能喊開飯了。方爸關(guān)火離開廚房，恰好看見晉海一臉歡愉地揉著兒子的頭，兒子回望的眼神充滿信賴感。

    一瞬間從沒想過的念頭閃過，方爸眼神整個不同了。

    這對夫妻一向有默契，尤其工作又是拍檔，任何一個眼神都知道對方再想什么。

    餐桌上眾人拘束，唯獨(dú)大人組加上品管一人，共計三人，輕松愜意的用餐，想到什么說什么，想吃什么夾什么，滿室歡樂──完全沒有。

    丑女婿見岳母娘，兩組人馬。餐桌有點(diǎn)小，小輩全擠在ㄇ字型區(qū)域，另一長邊讓給長輩，所以長背面對所有小輩們，大有鎮(zhèn)壓氣勢。

    夫妻倆輪流發(fā)問，下午已經(jīng)跟胤華兩位學(xué)長大致聊過，目前目標(biāo)是女兒的男友，雖說是主動發(fā)問要不要一塊吃飯，但面對心儀人的長輩沒人不緊張。

    林昔──映嬅的男友，發(fā)揮工作本色，鼓起十萬勇氣做自我介紹，旁邊品管宛如旁人觀看電視八點(diǎn)檔，一口飯一口菜吃得爽快，同輩的肢體各個僵硬，看得人萬分趣味。他踢踢晉海的腳企圖分散注意力與緊張感，乖乖學(xué)弟沒打算說兩人又這般緊張，馬腳容易顯露。晉海看品管抖動肩膀示意他放松，如夢初醒發(fā)覺自己肩膀真有那么點(diǎn)僵硬，轉(zhuǎn)頭看旁邊乖乖學(xué)弟，臉上笑容溫煦，肩膀卻同樣僵硬。一腳又往旁邊踢一下，引起胤華回望，不解的偏頭。

    晉海救援，豆皮包酸菜，兩面金黃焦嫩，無奈偏遠(yuǎn)，開口要求：「乖乖學(xué)弟，幫我夾個豆包？」

    「好?！关啡A探手橫越過大半菜盤，把最遙遠(yuǎn)角落的豆包酸菜夾進(jìn)晉海碗里，坐在最中央的好處就是所有菜都夾得到?！敢符}嗎？」

    晉海接過又遞過來的胡椒鹽瓶，開心的謝謝，大方不吝嗇的讚美：「alan這道好吃！」

    方爸笑著夾塊炸茄子給晉海，「謝謝，喜歡的話華華也會，你再讓他做也行。這也嚐嚐，別加調(diào)味料，麵衣有咸度?！?/br>
    晉海端碗接過，依言品嚐，四大可怕蔬菜變成可口菜餚，難怪胤華兄妹倆沒人挑食，食物太好吃了！

    映嬅見狀有些小不爽，張口發(fā)難：「爸爸你偏心！」順帶瞪了眼晉海。

    夫妻倆互視挑眉，一人一筷子夾茄子、豆包酸菜放進(jìn)阿昔碗里。

    「這下不偏心了吧？」方媽勾彎唇角，炯炯有神的雙眼來回在女兒跟女兒男友中間徘徊?！竸e緊張啊，我們又不吃人，你主動要一塊吃飯我們很開心呢！」

    一句話囊括好感，阿昔饒是做了多年業(yè)務(wù)也忍不住靦腆起來。

    一鬧開，尷尬氣氛不再，片刻后桌上歡聲笑語不斷，談話也不再是寒喧等級，相互交流各領(lǐng)域的趣事。后來長輩索性不說話了，晚輩桌上聊開他們開口也沒啥意思，倒不如聽聽他們的生活。

    九點(diǎn)后時間也偏晚了，阿昔告辭回家，也順便跟長輩告知他們明天要約會，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為不打擾兩老拒絕了。胤華先讓爸媽梳洗，兩間浴室沒有辦法同時使用，父子倆就一塊鋪床，邊聊天等母親出來。

    映嬅從隔壁逛過來，又再次邀約爸媽明天一起出門玩，體驗(yàn)一下臺中生活。原先不太愿意打擾的方爸，在女兒的撒嬌下應(yīng)允了，達(dá)到目的的映嬅開開心心回房間打電話報備，又剩下父子倆。

    方爸踩在彩色巧拼上，整間房里最繽紛的是腳下的軟墊，地上擺放矮桌，胤華坐在桌前背對電腦面對他，端詳父親審視房里每個角落。

    房間是最能看透一個人的地方，很多重要擺設(shè)都在伸手就能觸及的范圍，顯示無安全感，或者懶散，對自己兒子的瞭解絕對跟懶散扯不上邊。窗檯上有幾盆綠色植物，長得很茁壯，受到良好照顧，食指抹掉葉面上的水珠，把紗窗關(guān)上。臺中冬天的夜晚不像臺北溼答答，讓人覺得整個冬天都要發(fā)霉似的難受。方爸繞回兒子身邊，坐在一張粉紅色的巧拼上。

    「臺中是個好地方，很乾爽。在外面待了十年，臺北氣候不太習(xí)慣啊，你要在臺中找工作也行，好好照顧自己就好，跟學(xué)長好好相處，得來不易?！拐f完，轉(zhuǎn)頭直視兒子雙眼，在里面找到兒子吃驚的神情。

    胤華眼睛張大著，半晌后垂下眼簾?！笇Σ黄稹?/br>
    方爸大掌揉上他發(fā)頂，「對不起什么，我們家又不興傳宗接代這招。晚上你去跟你妹或者學(xué)長擠床吧，我跟你媽不習(xí)慣擠小床睡?！构饷髡髞?zhàn)據(jù)房間。

    胤華點(diǎn)頭?！赴郑悴粫粫X得這樣很奇怪嗎？」

    方爸笑著搖頭：「你認(rèn)為你錯了嗎？」

    胤華在遲疑中點(diǎn)下頭。

    「我們可不這么認(rèn)為?！狗桨洲D(zhuǎn)身靠著床緣，雙膝曲起，雙手分別搭在膝蓋上?！赴謰屵@份工作讓我們看見很多不一樣的人、事、物，很多事情沒有一定的答案，包含性向。以前你誰都不喜歡，從小到大都一樣，我們多少有猜到，你要找到一個對象，以你的個性我們還能不知道是什么樣嗎？是男是女在看過這么多后，只要你們活出自己的生活，不做反社會行為的情況下，都是能夠包容的?！?/br>
    胤華沒有說話，方爸也停下來，浴室水聲在沉默中消失，不一會方媽肩膀上搭著條毛巾，發(fā)尾還滴著水走進(jìn)房間。眼見父子倆的狀況大約猜到剛才的情況，她上前給兒子一個擁抱，在胤華頰邊烙上一吻?！改闶莻€蠢兒子，我們愛你。」

    胤華傻傻回抱，也沒在意母親溼答答的頭發(fā)水還在滴?！缸瞿汩_心的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事情可以綁手綁腳的?！狗綃屌呐膬鹤拥谋?，一邊還對方爸?jǐn)D眉弄眼。

    胤華既不搖頭也不點(diǎn)頭，任由母親抱著自己。

    「去洗澡放松一下吧。」方媽用力拍兩下，把兒子扔進(jìn)浴室?guī)祥T后，又派老公出任務(wù)去。

    等胤華洗好澡，房間門早就被鎖上，門板上貼著：

    『兒子找你學(xué)長睡去，你妹明天要早起，別去找她。

    爸、媽』

    轉(zhuǎn)頭看，晉海的房門開著，能看見學(xué)長的身影伏在桌案前認(rèn)真閱讀的模樣。胤華站在門外，沒有其他動作，眼神每分每秒都膠著在晉海身上，似要找出答案來的偏執(zhí)。

    將近半年的時間過去，他看著那些變化，也貪婪的享受著，心底總有一塊不踏實(shí)。每天過得患得患失，心底最想說的是：『為什么不去找女孩子，讓我愛你就好別過來。我就會很安全，自己一個人也行?！贿@些話以前沒少跟江學(xué)長講過，一次又一次的被駁回。

    走到現(xiàn)在，若有人跟他說：你這么做是錯的！快離開！也已經(jīng)沒有勇氣了。

    父母親的出現(xiàn)就像新的浮木，原先的疑慮跟遲疑還是在家人身上。他們拿起鑰匙，扭開胤華沉在心底的那鎖頭，告訴他放在里面的東西沒有是非對錯與否的正確答案，它是中立、無害的，去接納它、信任它，不要懼怕。能給別人愛，也要接受別人會愛你如你愛他們。

    臨睡前，胤華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睡在這的感覺不一樣，很不一樣。從來沒有睡在學(xué)長的房間過，意識清晰的睡不著，在這里瞌睡蟲像是絕種的生物，一隻也找不到，但是他不敢動，睜著眼在黑暗的環(huán)境里維持清醒，在旁邊的人一翻身抱上來后，才徹底放松，放任自己的手去擁抱住伸過來的手臂。

    晉海房間的窗外可以看見對面鄰居的窗檯，欄桿上掛著圣誕燈泡，一顆顆像彩色的螢火蟲在夜色里輪番閃爍，把外頭照的映亮，穿透過紗窗跟半掩的玻璃窗后，變成綺麗的色彩。胤華悄悄用另一手支起上半身，把唇印在晉海的唇上。

    「晉海學(xué)長，晚安?！馆p輕縮進(jìn)懷里，不一會便睡去了。

    晉海聽著趨于平穩(wěn)的呼吸聲，收攏手臂，彎起唇角低喃：「乖乖學(xué)弟，晚安?！?/br>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