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亂掉的人生
第二天早上,我離開了那間只有我一個人的豪華雙人房。我狼狽地乘計程車,打電話給劉敏聰。計程車才剛抵達藍星酒店,劉敏聰就很夠義氣的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雖然穿成襯衫西褲,光鮮得很,但頭發(fā)亂糟糟的,顯然是未睡醒。 「崔逸向,你去哪里了?」 因為還在人多的大街,我隱晦地說:「我跟心上人度過了一夜……唔,現(xiàn)在不算心上人了!」 我付了錢,痛著屁股滾出車廂,劉敏聰馬上大皺眉頭。金主大人果然夠義氣,他雖然一臉不情愿,彷彿透視到我的皮膚涂滿了男人jingye,但還是二話不說地扶起我。 「真威啊,連這種事都干出來了,下一次要干什么大事?」 我乾笑回答:「沒有下次了?!?/br> 后來,我跟這個最信任的好朋友陳述昨晚我跟哥哥的荒唐事,劉敏聰托腮傾聽,直至慘事去到尾聲,他才無聊地發(fā)表感想:「……你應該將性行為部份略過不說,我對男人與男人如何性交沒有興趣?!?/br> 「耶?這是他最過份的地方啊!」 「所以,你不是怨他負了你,而是怨他弄痛了你的身體,是吧?!?/br> 金主大人下了個無情的結論,把我的人格完全貶低。 我也不跟他爭論了,崔子行不但傷了我的心,現(xiàn)在也追加了傷害我的屁股這一確鑿事實。 由于屁股的傷,我想回s市也有心無力,只能繼續(xù)待在我最討厭的t市里,靜靜待在酒店里養(yǎng)傷,終日躺在床上,認真地跟大學原文書拚個你死我活,跟腿上的手提電腦一起玩游戲,以各種手段忘記哥哥和屁股的痛。 劉敏聰住在我隔壁房間,但他很少找我玩,我也鮮少踏進他的房間。他來t市也有自己的事要辦,明明跟我同年,他的大人式社交生活卻是我難以理解的。 兩天后,我總算能夠四處走動,但感覺還不適合長途跋涉,只好認命。當天中午,劉敏聰難得地跟我到餐廳用膳。 他一邊啃意粉,一邊說:「你姐在找你?!?/br> 「咦?你碰到她了?」 「她打聽到我要跟宇集物業(yè)的經理吃飯,專程來扮巧遇,最后還給我塞了她的電話?!?/br> 「哇!連我都沒有乾jiejie的電話耶!臭金主,你想對我姐下手?」 他不耐煩地托金絲眼鏡:「她拜託我,勸你快點回家,你的家人全部都聯(lián)絡不到你?!?/br> 我沒有告訴家人我的住處,也拒絕接聽來自老家的任何電話,他們發(fā)的短訊我也全數(shù)無視。對我而言,「老家」這個名詞,等于金錢來源和許許多多的麻煩。 哥哥正是因為「老家」兩隻字而離開屬于我們兩人的小木屋。 我點頭:「崔絲縷找不到我,就找金主大人嗎?嗯,一定是訂婚禮上,我們被視為最佳搭擋啦!嘿嘿!我們是最合拍的臺柱和金主耶!」 劉敏聰白了我一眼:「錯了。你姐非常富有想像力,將我定位為你的監(jiān)護人?!?/br> 「金主大人是臺柱的監(jiān)護人,這很貼切呀!」 「我剛才說的是經過修飾的句子,她的原句是:崔逸向是隻可愛的小雞,我是你的母雞?!?/br> 「……才不是啦!」 「嗯,我也壓根兒不想成為你的母雞?!?/br> 金主大人抖了一下,大概是回想到崔絲縷的現(xiàn)場形容吧。他默默地低頭扒了幾口飯,才回到原來的話題。 「你要不要打電話給你姐?她找你找得滿急,有重要事。」 「她有說是什么事嗎?」 「她說這是最.高.機.密?!?/br> 劉敏聰可愛地把食指放在嘴前,扮演著完全不符合他形象的角色。我想乾jiejie一定在他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沒有聯(lián)絡崔絲縷,一來是我仍然不想跑動,二來是我不想再看見跟崔子行有關的人,例如是崔子行的乾jiejie。飯后我在房間靜心看書,追趕這段時間丟失的課業(yè),要不是大學那些教授都沒有點名制度,我早就當?shù)袅恕?/br> 一個多小時后,我對著原文書猛打呵欠時,劉敏聰二度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一向冷靜得像機器人,現(xiàn)在居然喘著氣,彷彿剛剛從山頂奔跑下來,肯定有問題。 「崔逸向,你哥好像出事了?!?/br> 「他會有什么事,我的屁股就出事啦!」 炮完這句我就察覺我失言了。如果沒事,劉敏聰不可能會這么緊張,他不是小題大做的人。 所以,哥哥是真的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好的預感砸到我胸口。 劉敏聰關上房門后,將我抓到房間內部,然后靠到我耳邊,刻意壓低嗓子,那氣息還承載著剛運動完的火熱。 「我剛查了,你哥在訂婚禮之后就人間蒸發(fā),沒有人見過他?!?/br> 「欸?他……他失蹤?」 「不清楚,他可能失蹤了,或者被藏起來了?!?/br> 「我、我不懂?!?/br> 劉敏聰疲憊地坐下來,聲量依然輕得有如羽毛:「一個剛訂婚的人,他應該留在伴侶身邊。但是他沒有回去跟未婚妻一起住的房子,也沒有去女方家拜訪過,更沒有上班上學。你覺得他發(fā)生什么事?」 他發(fā)生什么事?我哪知道他發(fā)生什么事了? 原來,崔子行不在我的身邊,也不在任何人的身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哪一天不見的?」 「我不清楚,還在查。」劉敏聰微微一頓,略有深意地望向我:「你的家人找你,怕是為了這件事?!?/br> 咦、咦…… 我匆忙拿出手機,將老爸老媽的短訊打開來看,沒有詳情,全都是叫我趕快回家,有急事。 不會吧,哥哥不會有事吧,人都這么大了……不行,這種自我安慰完全無法讓我放心?;貧ws市之前,我要知道他的消息,我一定要見他。 劉敏聰幫我撥了乾jiejie的電話號碼,不一會兒,手機震出了崔絲縷永遠慵懶嬌媚的嗓音,在今天特別令人不耐煩。我跟她約好,壓抑住身上的痛楚,快步奔去外面召了計程車。 臨走前,劉敏聰很貼心地為沒帶錢包的我塞了錢,說了句「有事記住要打給我」。 我從車窗看著他的身影,再一次確定:他真是我崔逸向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來到約定的快餐店門前,崔絲縷也剛好抵達。 黑色長裙飄飄,高跟鞋也帶著主人式懶洋洋的氛圍蕩進來,但崔絲縷的神情嚴厲。身穿正裝,挽著手袋的她也許是公事忙到一半就趕來,她親暱地叫我一聲「小向」,然后抓著我上了公車,還幫我付錢。 我們坐在公車最前排,她握著我的手看向窗外,并未發(fā)言。好,要冷靜點……這里不是講話的地方。 車子漸行越遠,被她抓住的手已經冒汗,好幾番想開口,我卻說不出任何話。下車后,她拉著我進入一座大廈,升降機差不多飆到最高層后開門。 崔絲縷掏出一揪鑰匙,小聲說:「這是我住的地方,進去談幾句?!?/br> 在進入前一刻,我還以為里面一如老家的奢華寬敞,老頭子、老媽等人都會在里面,大家憂心忡忡;事實上,這里是很普通的住宅,室內靜悄悄的,半隻人影都沒有。 我坐在沙發(fā)上,她一邊拿出杯子盛水,一邊說:「小向,子行不見的事,是聰告訴你的?」 「是?!?/br> 「果然呢,劉家真是神通廣大?!?/br> 我壓下澎湃的情緒,儘量冷靜:「我不是來聽你讚劉敏聰?shù)?!哥哥到底怎么了??/br> 她把杯子端到我面前,待我摸向杯耳,她才緩緩說: 「子行入院了?!?/br> 「什么?怎、怎么回事?」 崔絲縷低下頭靜默不語,幾秒后秀眉一蹙,她才坐在我身邊,滿臉悲傷地看著我。 「大前天晚上,子行回到家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內……用生果刀割腕?!?/br> 「……割腕?」 「自殘,也可能是真的想自殺?!顾б麓?,說話速度漸急:「我們從來都不知道。醫(yī)生說,子行早就有自殘傾向,手臂上有很多很細的傷痕。這一次他割得很深,好像是在同一個傷口割了幾次,幸好英姐發(fā)現(xiàn)得早……」 我崔絲縷每說一個字,我就覺得天地旋轉得更猛烈,讓人無法適應,簡直想立即衝進廁所大吐一番。 自殘?割腕?自殺? 這些事,我從來沒想過;每次看到那類型社會新聞也不屑一顧,覺得那些人精神很有問題。生活有壓力,好好玩一場放松身心不就好了嗎,一個人鎖在房里割皮膚,想裝悲情嗎? 一個人鎖在房間、割自己的手腕…… 崔子行,我那個才華橫溢,文武相全的哥哥,從小就被週圍所有人寄望的天才,一直都像個笨蛋一樣割腕?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前些天我才跟他全身脫光光的上床!他手臂上哪有什么傷口?沒有吧?頂多只有一兩道抓癢的紅痕啊? 崔絲縷在騙我。哥哥才不可能做這種事。他有什么理由割腕?事業(yè)平步青云,情場得意,哪會割腕?。?/br> 可是,崔絲縷沒理由騙我吧! 哥哥失蹤的事呢?如果不是住院,他還會發(fā)生什么事? 「小向?怎么了,先喝點水吧?!?/br>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到冷水刺入嘴唇,我抖著吞下,水混合著寒冬氣息通過我的身體,使我稍微冷靜。 現(xiàn)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知情者就在身邊啊。 「你、你說他自殘,是真的嗎?沒騙我?!?/br>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br>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舌頭在打結:「……他、現(xiàn)在怎樣?還好吧?」 ……哼,該死,說出口的話竟然跟哭出來沒兩樣似的。 崔絲縷坐到我身邊,輕輕抱著我的頭。 「放心,沒傷到動脈,醫(yī)生說他沒有生命危險?!?/br> 她一直拍拍我的背脊,混亂的大腦也被她撫平了。我再喝點水,喉嚨也沒這么乾了。 「哥哥現(xiàn)在在哪里?哪間醫(yī)院?我要見他。」 「小向?!顾劭粗?,咬字清晰地問:「帶你去之前,先答我一個問題?!?/br> 「什么?」 「我們看過子行的手機記錄。你是訂婚禮之后、子行回家之前,最后一個跟子行接觸的人。」 「那又怎樣?」 她有意無意地停頓一下。 「你……你跟子行說過什么嗎?」 ……?。?/br> 原來如此啊。 這個裝得有夠溫柔體貼的乾jiejie,原來認定了哥哥這次自殺跟我有關,專程打聽我跟哥哥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嗎?是奉了老頭子的命令?還是有其他目的? 我叫哥哥去自殺,這就是大家一致認同的事實? 我只有跟哥哥上床。我只是他的一夜情伴侶。我連他買下來的mb也比不上。 崔絲縷顯然看到了我眼里的鄙視,立即裝出悲傷的樣子:「小向,我不是想迫你說。只是爸很擔心?,F(xiàn)在我們都隱暪住子行自刎的事,最后跟他接觸的人是你。萬一消息傳了出去,我們怕會有人以為……」 「你究竟要不要帶我見哥哥!你不帶,我走,我自己找!」 我一站起來,乾jiejie立即投降,帶我離開她的住所。為防有詐,我還高舉手機說,如果我晚上還沒回去酒店,金主大人就會打電話報警。崔絲縷聽罷,居然給我竊笑。 「……小向,我們家不是黑社會啊。更何況呢,把你帶回家里才不是綁架,是把離家出走的孩子帶回去?!?/br> 不管我家是不是黑社會,他們的確有藏起一個人的能耐。 我們來到一間看起來很普通的大型醫(yī)院,看起來很普通的病房,但實際上是上了鎖,必須由特定的醫(yī)生護士,或是由里面的人來開門。 在崔絲縷的帶領下,我瞇瞇眼,看到了。 病房里有老媽和蛾姐守候在旁。 躺在病床上的,的確是我掛心的哥哥崔子行。他戴著氧氣罩,病白的手臂插了幾根可怕的線。 「小向!你終于來了……」 「快來看看子行!」 這種時候,這種載著快要滿瀉的哀傷是怎樣了,好像要死人一樣!呸! 我深呼吸,大步大步走過去,只是雙腳卻綁了重鉛,每拖邁出一步都會牽扯到胸口,激跳的心臟,好像快被撕裂了。 哥哥自殘的時間,是跟我zuoai以后。 他自殘的時候,到底在想什么? 老媽挪開了空位,蛾姐也退到墻邊。在這個需要隱密、窗簾關得完全沒有丁點兒光線的房間,我更清楚看見哥哥了。光管有如手術燈般打在哥哥的身體,白色的被子跟他白色的病人服混為一體,病白無血的膚色也跟整張床結合了,彷彿沒有生命的氣息。 奇怪,他的皮膚不是健康帥氣的麥色嗎?是他的傷勢太嚴重?還是燈光在作怪? 昏迷的他,遠遠地看過去,就像真的死了。 ……不,才沒死,崔絲縷說他已經脫離危險期,沒問題的。 崔逸向,哥哥沒問題的。 我一步又一步,終于來到床邊。 雖然半個小時前聽崔絲縷交待哥哥的情況,雖然我早就幻想過哥哥躺在病床上動不了……不過、怎么會這樣? 啊……嗚、啊……不行!不能哭! 我抽了抽泛酸的鼻子,快速翻翻眼皮,把淚水迫回原位。 哥哥的左手綁了繃帶。 跟我預想中不同,他……割腕啊,不是割腕嗎?手腕的面積,不是很小的嗎?要綁繃帶應該一點點就夠用吧?為什么他是從手肘一直綁下去,綁到差不多手掌的位置? 我望向哥哥的臉,他的臉色跟左手的傷一樣,讓人覺得虛無飄渺。看不見他的嘴唇,看不見他的呼吸起伏;我只能看到他的眼,很溫和地合上,好像什么都不關他的事,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大前天晚上送院,如今過了兩天有多。割腕的人要睡多久才會好起來?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再等一兩天就會醒來吧? 那么,手呢? 他的手不會有事吧?以后還能動吧? 我試著向他伸手,但還沒碰著他受傷的地方,就被人抓住了手。回頭一看,是老媽。 我登時清醒了,昂頭望向光燦燦的天花板,把眼里那溫溫濕濕的不甘硬吞下肚。 崔逸向,你算個屁。 不是醫(yī)生的你,不是神仙的你,什么都不是的你,難道隨便摸摸崔子行的手他就會好起來嗎? 除了等待,你啥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