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對著燕離穿上衣服，燕離則從床上起身，從身后擁我：「你別走，今晚留下來陪我？」

    「今晚不行，方肇要帶我去看電影。」我輕巧地自他的擁抱抽身，要自己努力擺脫想要他的慾望。

    「什么時候才輪到我？」燕離帶著無奈的口吻說，然后撈起丟在床邊的牛仔褲穿上。

    我深呼吸，嘆了口氣，不發(fā)一語。

    「怎么了？有心事？」燕離問。

    我腦海里浮現(xiàn)廁所垃圾桶里的驗孕棒，那該死的兩條線，清晰不已。

    這孩子，不用想也知道是燕離的。

    但我該怎么跟他說？方肇若是知情，肯定難過死了…一想到這我便心痛不已，于是我下定決心：

    「我懷孕了。」

    我感覺到身后正在套皮帶的燕離停止動作，很驚訝吧！哈…

    「嗚呼！太好了！我和墨堯的孩子?！寡嚯x將我一把抱起，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一邊說著。

    我沒想到燕離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有些嚇傻了。難道他想要孩子？我不敢相信。

    「放…放我下來啦！」我開始扭動身體，企圖掙脫燕離的擁抱。

    燕離這才把我放下：「對不起，你有孕在身，不可以太激動，」但他仍難掩興奮之情：「但我真的好…」

    「我已經(jīng)預(yù)約好診所了，過幾天陪我去拿掉?！刮覞擦搜嚯x一桶冷水，我很清楚，這孩子我不能要。

    「什么？你不打算生下來？」燕離瞪大雙眼，充滿驚訝和困惑，語調(diào)充滿悲傷、難過。

    我搖搖頭：「燕離，這孩子沒有出生的理由。」

    「難道，我就有嗎？」燕離低垂著眼眸，美麗又濃密的睫毛，襯得他的褐色眼珠更加動人。

    我這才想起，燕離是個孤兒，他連爸媽都沒見過，更遑論來到世上的意義？

    「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這么說…」為了賠罪，我只能熱情地?fù)砦撬?，不然別無他法。

    「家，一直都是我最想要的…和墨堯共組一個家，一定很幸福。」我們倆又躺回床上，燕離枕在我的肚子上，而我則摸摸他那一頭亂發(fā)。

    燕離轉(zhuǎn)過頭來，眼睛閃耀著光芒：「生下來好不好？我會照顧你和寶寶的。」

    我一方面為燕離的真誠打動，另一方面則因為無法真實面對方肇而心煩意亂，嘆了一口氣。

    「不行，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刮颐嚯x的臉頰，希望他能理解我的苦衷。

    燕離先是靜默一陣子，然后深呼吸：「我知道了…至少讓我陪你去診所吧…」

    這天下午我請了假，來到燕離家，在路上我們不能牽手，就像普通朋友一樣聊天，這是我與他的約定，表面維持好朋友的關(guān)係，要情人就等回家再說。一開始燕離反對，但拗不過我。

    我們走在往診所的路上，風(fēng)雪有些大，但還勉強看的見前方的路。

    我?guī)е嚯x來到診所前，此時雪小了許多，我看了他一眼：「你確定你要陪我？」我怕他會因為心軟而把我強拉離開診所。

    「相信我，我從不勉強你?！刮抑浪f什么，他知道一旦我下定決心，沒有人能阻止我。

    「謝謝你。」我給了他一個擁抱，霎時忘了不能牽手、不能在外當(dāng)情侶的約定。

    「墨堯…？」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立刻回頭看，果然是jiejie。

    「jiejie你怎么在這里？」我連忙跳開燕離身邊，企圖引開話題。

    「你又為什么在這里？這是誰？」jiejie看了一下診所，像是明白了什么般：「李墨堯！你怎么可以？」

    「jiejie你聽我說…」

    「有什么好說的？你跟那些負(fù)心漢一樣，傷透方肇、傷透我的心！」jiejie完全聽不下去我的解釋：「我沒有你這個meimei！」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開始崩毀，沒有jiejie我要怎么活下去？淚水開始潰堤。

    「jiejie，求求你，我們真的…」

    「jiejie，是我的錯，不要怪墨堯，對不起。」燕離低聲下氣替我求情，反而惹惱了jiejie。

    「閉上你的嘴，輪不到你叫我jiejie！」

    jiejie滿腔怒火地看向我：「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接著轉(zhuǎn)頭離開，徒留我一人哭著，而燕離則攙扶有些無力的我。

    雪又開始下大，我不知哭了多久，終于恢復(fù)理智：「走吧…」我只想快點結(jié)束墮胎手術(shù)，飛奔到j(luò)iejie家求她原諒。

    我躺在手術(shù)臺上，像待宰的羔羊，燕離在手術(shù)室外等候。

    護理師告訴我今天麻醉師人手不足，只好請醫(yī)生幫我注射，減緩?fù)锤?，問我行不行。我簽下同意書，哈！真是個狠心的mama。

    醫(yī)生進來手術(shù)室，然后注射麻醉在我的下半身，我開始昏沉，接著失去意識。

    等到我再次醒來，手術(shù)室里沒見到醫(yī)師、護理師，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穿著中國古代紅色大袍、帶著高高官帽、滿臉皺紋的男人站在一張審判桌后。

    我嚇得從手術(shù)臺上跳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上多了手銬，我急忙想解開。

    「下一個，李墨堯?！股砼酝蝗幻俺鲆粋€聲音，叫著我的名字，我循聲望去，竟看見一個人形馬頭在說話。

    另一邊有人抓起我的手臂，往前推去，我一看，不得了，又是一個牛頭。

    我嚇壞了，這里不是手術(shù)室嗎？怎么會有這些人？一定是我作夢，于是我賞了自己一巴掌，不！會痛！

    我抬頭再次看著眼前穿著紅袍的男子，祂低著頭好像在寫些什么，接著身后出現(xiàn)投影：

    李氏墨堯于2015年7月18日17:56死亡

    死因：麻醉過量致死罪名：色慾

    我死了？我竟然死了！不！

    桌后的男人這時打開卷宗，開始朗讀：「李氏墨堯因己身之慾，不懂婦道、堅守婦人之德，導(dǎo)致傷害李氏皓言、方肇、燕離等人，永生需于地獄洗清罪孽?！?/br>
    這里是…是「地獄」、不是手術(shù)室？

    所以剛剛身旁的兩位是牛頭馬面？

    天哪！誰來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

    喔不！我沒有和jiejie道歉、還沒和方肇和好、還沒和燕離好好分手！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就這樣死了！」我的理智已被淚水淹沒，崩潰跌坐在地。

    「李氏墨堯，你知不知錯？」

    「我到底做錯什么？就這樣死了？」我對著眼前的男人大哭，飛奔向前：「讓我走！讓我回人間！我不要就這樣死了！」牛頭馬面見我失控，趕緊將我抓回原地，繼續(xù)審判。

    「吾乃地獄總管：閻魔，僅管理地獄之能力，再者，人死無法復(fù)生，莫做無謂掙扎?！?/br>
    「吾再問一次：李氏墨堯，你知不知錯？」

    「我沒錯！為什么要讓我下地獄？為什么？」雖然被箝制住無法動彈，我還是用力大吼！我要回去！要回去！

    「執(zhí)迷不悟?！归惸дf。

    倏地一股黑暗襲來，在我眼前出現(xiàn)一面白光，突然出現(xiàn)的是jiejie，我伸手想抓住她，手心卻只有虛無。

    「墨堯？墨堯…對不起啊啊啊??！」jiejie大哭起來，比以往更聲嘶力竭。我不懂，她在哭什么？「jiejie！jiejie？！我在這里！快來救我！」我最捨不得jiejie哭了，跟著不停流淚。

    「對不起…我不該和你吵架的…但現(xiàn)在，一切都來不及了，嗚…嗚哇啊啊啊…」說著，jiejie便跪倒下來，趴在棺木上。

    棺木？我的棺木？我看著畫面，只見一旁放著的是我的照片…是遺照！

    「不！jiejie，jiejie…」我真的死了，無法否認(rèn)。

    眼前的畫面又換了，這次是燕離。

    「什么？你說什么？墨堯，墨堯她…」燕離不知對誰說話，滿臉驚慌。

    「我們已盡最大的力氣，但仍無法挽回她，請節(jié)哀…」醫(yī)生說，就是你！害我死掉，來到地獄！

    燕離無法接受事實，崩潰大哭：「不不不不不！」

    「是我，都是我害的…是我！墨堯，墨堯！對不起…」燕離無力地跪在原地，無法抑止地大哭著。

    「我在這里，燕離…對不起…」我對著畫面哭喊著，卻徒勞無功。

    畫面切換，出現(xiàn)的是較年長的燕離，滿臉鬍渣、一臉憔悴，工作室里凌亂不堪，堆滿食物殘渣和酒罐，而燕離則倒在地上狂吐，吐了許久，然后沉沉睡去。

    「墨堯…墨堯…」燕離即便在夢里，還想著我…

    等等！燕離他也和我一樣，也犯了「色慾」的罪，遲早會下地獄？！

    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啊啊啊啊?。　刮冶罎⒘?，無法克制地大吼大哭著：「我害了他！我害了他??！害了他…」

    畫面還沒結(jié)束，接著又換一個場景，是我和方肇的家。

    是方肇！

    我摀住眼睛，不敢面對，但牛頭馬面卻強行將我雙手掰開，頭抵在畫面前。

    「汝之罪孽，汝得承受。」閻魔聲音從黑暗處傳來。

    「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啊…」任憑我哭吼著，卻逃避不了事實。

    方肇打開門，穿了好正式的西裝，拿著一束鮮花和戒指走了進來，手機突然響了，他接起：

    「喂…是，我是…你說什么？」下一秒，方肇丟下鮮花、戒指奪門而出，花束上的卡片掉出，上頭寫著：「wouldyoumerryme？」

    我渾身發(fā)抖，方肇，方肇要向我求婚？

    「不！?。》秸亍秸匕　覍Σ黄鹉恪瓕Σ黄稹?/br>
    畫面一黑，手術(shù)室又明亮起來，但我早已哭紅雙眼，無力再站起。

    「李氏墨堯，汝知不知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無心在審判上，愧疚感已將我淹沒。

    因為我的選擇，傷害了jiejie、傷害了燕離、更傷害了方肇；我罪大惡極，我該死。

    「汝知不知錯？」閻魔繼續(xù)追問，我微弱地點了點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喃喃自語著，像是壞掉的有聲娃娃，重復(fù)著一樣的話。

    閻魔說著：「汝若有不滿可提出理由，加以辯駁?！?/br>
    「理由？」我掛著淚水抬頭看閻魔。

    「即有否彌補過錯？」

    「哼哼…哈哈哈哈哈！」閻魔聽見我的笑聲，抬起頭來看著我，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我人都在這，怎么彌補？」死亡的事實已不可逆，我還能做什么挽回？

    閻魔搖搖頭：「汝之罪名，成立。」只見閻魔在桌前大力揮毫，身后的投影上浮現(xiàn)：「有罪?！?/br>
    「擇者，交由汝了?！拐f完，閻魔便消失在桌后。

    取而代之的是個帶著微笑面具的小男孩，出現(xiàn)在審判桌前。

    「上帝恩惠，凡存于地獄者通過測驗，即可前往『天堂』享清福?！剐∧泻⒃谧狼皝砘刈邉樱樕系奈⑿γ婢吡钗也缓鴲?。

    「什么測驗？」我不解。

    「誘惑。」小男孩停下腳步，得意地說：「背負(fù)罪名者即生前無法抗拒該罪名的誘惑，進而犯下滔天大罪而不自知?！剐∧泻⒄f到滔天大罪時，手臂在空中畫了好大一圈。

    「透過測驗，面對誘惑時能夠堅持不犯罪者，即過關(guān)！」

    「反之，若測驗失敗，則須經(jīng)歷一次又一次的罪名折磨?！剐∧泻⒅v得頭頭是道，語調(diào)卻越來越惹人討厭。

    「若是不肯接受測驗?zāi)?？」我問?/br>
    「那就永生在地獄，連翻身的機會也沒。」男孩威脅的語氣，臉上的面具直逼到我眼前。

    「來吧！下決定吧！接受測驗？不接受測驗？」男孩攤開雙手，判決書上便出現(xiàn)框框，左手是接受，右手是不接受。

    我猶豫著，食指一度指向右手…

    「李莫堯，想想生前的人們，若上天堂，還有機會見到他們喔！嘻嘻。」

    小男孩詭譎的笑聲讓我坐立難安，閉上眼，指向左手：「我接受！」

    「哈哈哈！恭喜你，從明日起接受測驗，一旦做了決定，便不可反悔。知道了嗎？」

    我虛弱地點點頭，小男孩牽起我的手，帶著我走向?qū)徟凶赖暮蠓剑骸竵?，這是地獄大門。」

    男孩說著，手術(shù)室的墻面浮起一座莊嚴(yán)的大門，上頭有個大大的圓盤，被劃分成七大塊，每一塊都雕刻著丑陋的人類，各個都表情扭曲痛苦。

    「這是…？」

    「七大罪，分別是暴食、色慾、貪婪、憤怒、懶惰、傲慢、妒忌，你犯下的是『色慾』的罪名?！剐∧泻⒃谏珣j那塊推了一下，手術(shù)室里立刻回響：「罪名確認(rèn)，煉獄之門為你而開?！?/br>
    地獄大門聞聲而開，外頭的光線刺眼，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耳邊傳來小男孩的聲音：

    「那么，就祝你好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