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非等了許久，才聽到管予低低地笑了兩聲。

    管非看向管予唇邊還未斂起的很是諷刺的笑，心里很不好受。

    他跟管予，并不是非常的親，大概是小時(shí)候一直都不在一起生活的緣故吧。管予高二的時(shí)候，他才跟mama回到老家，剛開始，還有點(diǎn)尷尬，只不過，畢竟有著血緣關(guān)系，很快，就處得融洽起來。

    他印象里的管予，總是笑嘻嘻的，性子大大咧咧，似乎沒什么煩惱，也沒什么需要人cao心的。所以，雖然是一家人，但是，他又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管予，又像是這個(gè)家里獨(dú)立出來的這么一個(gè)人，除了血緣的牽引外，除了那些其樂融融的場(chǎng)面外，這個(gè)jiejie，不會(huì)撒嬌，不會(huì)慪氣，更不提她自己的事。

    大家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溫馨寧靜，爸爸mama欣慰著一個(gè)這么懂事的女兒，他則慶幸著一個(gè)這么可靠的jiejie。

    mama哭著對(duì)他說，她不是合格的mama，她竟然不知道管予都經(jīng)歷過什么。

    管非垂眼，他又何嘗是個(gè)合格的弟弟？

    “小非?！惫苡璞犻_眼睛看向?qū)γ娴墓芊?，“陳珂還好吧？”

    管非笑了笑：“她會(huì)好起來的。姐，你不用擔(dān)心她。”

    “小非……”管予猶豫了下，“感情的事……不能強(qiáng)求，如果陳珂她……”

    “姐，你說什么呢？”管非打斷了管予未盡的話，笑得有些過于溫柔，“我怎么可能強(qiáng)迫陳珂呢？”

    管予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她盯著管非的笑容，慢慢皺起了眉頭：“小非，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br>
    管非站起身，不想多說似的扯開了話題：“時(shí)間差不多了吧。廚房里燉著湯，我給你盛碗?！?/br>
    管予望著管非的背影，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管非把碗擱管予面前，沒讓管予有開口的機(jī)會(huì)，說了句他洗澡去就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管予喝了兩口，就喝不下了，她心里難受。

    回房琢磨了許久，她終于拿起手機(jī)，撥了那個(gè)她從沒主動(dòng)撥打過的號(hào)碼。

    卻是占線。

    站在管非門口，聽到里面低低的說話聲，管予垂下眼簾，慢慢走回房間。

    第二天，管予到陽臺(tái)拿拖把時(sh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shí)候，這棟樓竟然外裝了電梯，看連接，卻是她這層對(duì)面的住戶。

    記憶里，對(duì)面是住著一對(duì)年輕夫婦，還有個(gè)讀幼兒園的可愛女兒。

    難道是家里的老人過來了？

    管予挺納悶的，但也沒放在心上。

    連滿一大早就過來了，mama雖然放了連滿進(jìn)屋，但是一直都沒給好臉色。

    連滿在管予媽不善的盯視下跟管予說了幾句話，管予問他他一直待這里那部隊(duì)里的事怎么辦？

    連滿沉默了一會(huì)，說這兩天他要回去一趟，要等到管予的預(yù)產(chǎn)期回來。

    管予點(diǎn)頭，讓連滿安心做自己的事。

    連滿離開的時(shí)候，是還有話要說的，但礙于管mama虎視眈眈地站在一旁，連滿猶豫了會(huì)終于沒有開口。

    秦?zé)顏磉^幾趟，都被mama拒之門外，后來不知道他跟mama說了什么，mama竟然讓他進(jìn)了門。

    秦?zé)钜贿M(jìn)門，就相當(dāng)理所當(dāng)然地說，他車在下面，走吧。

    管予乍聽還愣了好一會(huì)兒。

    mama打電話給管非，讓他回來。

    管予說不用讓管非特地回來，她自己一個(gè)人沒問題。

    mama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秦?zé)?，沉吟片刻后?duì)電話那頭的管非說不用回來了，忙他自己的吧。

    下樓的時(shí)候，遇到剛從外面回來的徐慕容。

    徐慕容好似沒看見管予身邊的秦?zé)睿罢J(rèn)真打量了番管予：“氣色不錯(cuò)。”

    管予彎了彎唇角：“嗯?！?/br>
    “晚上到樓下吃飯，我做幾道你愛吃的菜。”

    “好……”

    “管予，走了?！鼻?zé)罾淅涞夭暹M(jìn)話，打破兩人間融洽諧和得讓人不爽的氛圍。

    管予朝徐慕容笑了笑：“我回趟老家，去看看我舅。”

    徐慕容看進(jìn)管予的眼里：“要哥陪你么？”

    秦?zé)畈荒蜔┑厣焓滞崎_徐慕容，拉著管予就要下樓，徐慕容沒有退讓地一手猛扣住秦?zé)钜贿叡郯颉?/br>
    “慕容?！惫苡杼州p輕拍了拍徐慕容的手背，“我想吃你做的芋頭煲?！?/br>
    徐慕容轉(zhuǎn)眼看向管予?！澳愕任一貋??！惫苡枘樕蠝販氐男?。

    徐慕容干脆地松開手：“我等你?！?/br>
    秦?zé)詈鴱埬樸@進(jìn)車?yán)?，關(guān)車門的動(dòng)作尤其暴力。

    管予安安靜靜地坐在后座上。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避開村里的人，秦?zé)罾@了遠(yuǎn)路直接把車停后山腳下。

    前面沒有車道，兩人下車走了近半個(gè)鐘頭。

    管予站在雜草叢生的墓前，拼命眨了好幾下眼睛忍住了欲要滾落的眼淚。

    “可以讓我一個(gè)人呆一會(huì)兒?jiǎn)?？”管予說是這么說，但她一點(diǎn)也不以為身后的男人會(huì)聽她的，所以，秦?zé)畹囊宦暋班拧钡棺尮苡梵@訝極了。

    管予回頭看向秦?zé)睢?/br>
    秦?zé)蠲鏌o表情地說：“我回家，等下來接你。不要亂跑?！?/br>
    管予點(diǎn)了下頭。

    秦?zé)羁粗?，突然又問了句：“帶手機(jī)沒？”

    管予愣了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

    秦?zé)钣终玖藭?huì)，管予也呆呆地跟他面對(duì)面杵著。

    秦?zé)詈鋈晦D(zhuǎn)過身就走掉了，管予也只是木木地轉(zhuǎn)回身去。

    從水泥縫隙間鉆出的野草遮擋了碑上的字，管予扶著石碑慢慢微彎了腰一棵一棵把那些野草連根拔起。

    秦?zé)顝募依镖s回來時(shí)，管予還在拔草。

    秦?zé)钜话殉哆^管予的手，看著管予掌心上冒出的血絲，秦?zé)罾湎履槨?/br>
    管予動(dòng)了動(dòng)，要抽回手：“只剩一點(diǎn)了，麻煩你等我一會(huì)?！?/br>
    秦?zé)畹难劾锵袷墙Y(jié)上了一層霜。

    “一邊呆著，我來?！鼻?zé)钏砷_手，把管予往旁推，自己躍上高處探手去拔剩下的雜草，眼角余光掃到管予又要去清遺漏的一些小草，秦?zé)钤俦锊蛔〉睾鹆寺暎肮苡枘阍賱?dòng)手一下試試！”

    管予的手頓在半空，她抬頭對(duì)上秦?zé)罾渑哪抗?，管予訥訥地收回手。

    “謝謝。”管予看著秦?zé)钌砩险成系碾s草塵土，道了聲謝。

    秦?zé)罾涞仄沉怂谎邸?/br>
    “舅，我走了。”管予看著墓碑，輕輕說了聲。

    秦?zé)罾」苡瑁瑥目诖锾统龊凶印?/br>
    管予眼一跳。

    那盒子，莫名有種熟悉感。

    秦?zé)畲蜷_盒子，從盒子里拿出項(xiàng)鏈。

    管予愕然地瞪著那再熟悉不過的項(xiàng)鏈。

    “你弄丟了它一次。”秦?zé)钐鸸苡璧南掳?，讓她只看著自己，“聽著，別再把它弄丟了！”

    “秦?zé)?。”管予沒有回避秦?zé)畹哪抗?，“我沒想要戴著它?！?/br>
    秦?zé)钚?，眼里籠上了倦意：“聽話?，F(xiàn)在，我依然有能力要徐慕容的一只胳膊?！?/br>
    管予移開視線：“到車上去戴?！?/br>
    秦?zé)疃ǘǖ乜粗苡?，唇角邊一絲淡得不能再淡的笑諷刺得不行。

    毫無預(yù)兆地低頭猛然叼住管予的唇，秦?zé)钸@吻，吻得特狠。

    像是要留下印記一樣，秦?zé)钜屏斯苡璧纳嗉?，又在管予唇上撕開了幾個(gè)小口子，在淡淡的血腥味里，秦?zé)罾p上了管予抵抗的舌頭。

    就跟這個(gè)突至的吻一般，似乎永沒有盡頭的抵死糾纏就那么突然地盡皆撤離，倏忽間清冷了的口舌，管予還未緩過神，便聽得頭頂上冷冷淡淡的一句：“林觀云，管予我要了?！?/br>
    “秦?zé)睿　惫苡杳腿惶ь^。

    秦?zé)畲寡劭此?，伸指點(diǎn)了下管予的唇：“噓。什么都別說！我可不介意在這里抱你?！?/br>
    管予如他所料地閉上了嘴，秦?zé)顓s也并不覺得心里舒暢，神情冷漠地抬手繞過管予的脖子，重新戴上了項(xiàng)鏈。手指在項(xiàng)鏈上摩挲而過，秦?zé)罾溲垌驘o言的碑石。

    回到小區(qū)，秦?zé)钔：密?，回身止住打開車門就要下車的管予，他握上管予的一邊肩膀，警告地緊了緊：“管予，除了我，誰也不能碰你！”

    管予瞥了他一眼，不語。

    回家清洗了番，管予跟mama說晚飯到樓下吃，管mama只“嗯”了聲就繼續(xù)看電視。

    管予一出門，就見到站在樓道口的秦?zé)?，管予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徐慕容開門看到跟在管予身后的秦?zé)?，?xì)眉輕挑，有點(diǎn)訝異，但他也不說什么，很是大方地就讓秦?zé)钸M(jìn)了門。

    依然是簡(jiǎn)單的擺設(shè)，卻總透著點(diǎn)暖意。徐慕容削了個(gè)蘋果給管予，讓管予坐沙發(fā)上等他。

    管予卻是跟在徐慕容身后進(jìn)了廚房，被徐慕容說著廚房里油煙大趕了出來，她便干脆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忙碌。

    秦?zé)畋匾荒樌淠乇晨繅φ驹谶吷稀?/br>
    管予跟徐慕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炒得什么菜?。壳嘟肥乔谐蛇@樣的?。渴[少放點(diǎn)啊……

    “吵死了！”

    秦?zé)钔蝗槐鲆宦暫瘸?，不耐煩地耙了下頭發(fā)，秦?zé)钫局鄙眢w大步走了過去，把堵廚房門口的管予往旁邊拉扯開，探頭對(duì)著廚房里的徐慕容又是冷斥：“炒個(gè)菜啰哩啰嗦個(gè)不停，不行早說！”

    徐慕容慢條斯理地關(guān)火，裝盤，然后勾唇朝秦?zé)罾淅涞匦Γ骸按箝T就在你后面，不送！”

    “管予，走！”一把扯住管予，秦?zé)顒?dòng)作迅速地轉(zhuǎn)身就要走。

    管予扒住門框，不走。

    秦?zé)蠲嫔鋮柕厣锨?，伸手就要抱起管予，卻被沖上來的徐慕容狠狠格開。

    眼見兩個(gè)人又對(duì)峙開來，管予沉默地轉(zhuǎn)身，一個(gè)人慢慢走開。

    “管予?！毙炷饺莺傲寺暋?/br>
    “可以好好吃頓飯嗎？”管予停在門口，低低地問了句。

    秦?zé)罾渲樧呋乜蛷d，在沙發(fā)上坐下。

    徐慕容轉(zhuǎn)身回了廚房。

    管予站在窗前，看著窗上掛著的風(fēng)鈴。

    是從老宅拿過來的吧，管予抬手摸了摸其中一個(gè)鈴鐺邊角上不明顯的缺口。

    徐慕容說過，這風(fēng)鈴，是徐吹雪送他的生日禮物。

    手指輕輕掠過，響起一連串清脆悅耳的鈴聲。

    “軟軟糯糯的，你嘗一塊?！毙炷饺輮A了塊芋頭，擱管予碗邊。

    管予輕點(diǎn)下頭，筷子剛要?jiǎng)樱_卻被踢了踢。

    管予頓了下，不著痕跡地低頭看了眼，卻是坐右手邊上的秦?zé)睢?/br>
    管予瞥了眼秦?zé)睢?/br>
    秦?zé)钭藨B(tài)高冷地坐在一旁，也不動(dòng)筷，見管予看過來，也只板著臉一動(dòng)不動(dòng)。

    管予狀若自然地拿起筷子咬了口，香軟黏糯，“好吃?！惫苡璩炷饺菪χf。

    徐慕容笑瞇瞇地又給她夾了塊。

    腳踝又被踢了下。

    管予平靜地舉筷夾了顆丸子放徐慕容碗里，徐慕容帶笑的唇角翹得越發(fā)高，用湯匙舀起丸子，徐慕容低頭細(xì)細(xì)朝那丸子吹著氣。

    小腿肚子被鞋頭點(diǎn)了點(diǎn)，點(diǎn)了點(diǎn)，管予不動(dòng)聲色地夾起塊排骨，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秦?zé)?，管予把排骨放在秦?zé)蠲媲澳莻€(gè)空蕩蕩的小碗里。

    秦?zé)钇沉搜弁肜锕铝懔愕囊粔K排骨。

    小腿肚子就像被小雞啄著般，點(diǎn)了下，點(diǎn)了下，還點(diǎn)。

    管予把嘴里的芋頭咽下，干脆一把端過秦?zé)蠲媲暗耐耄炎雷由厦康啦硕紛A了點(diǎn)，小碗裝得滿滿的，管予把碗擱秦?zé)罡埃骸俺园?，別踢我?！?/br>
    秦?zé)钛垡坏?，冷冷道：“誰踢你了？！”

    管予喝了口湯：“啊，我自己踢的自己?！?/br>
    “哼。”秦?zé)罾浜吡寺?，拿起筷子，倒頂?yōu)雅地吃了起來。

    只是……

    “難吃！”

    “油多了！”

    “咸死了！”

    “什么怪味道！”

    ……

    “慕容，幫我再盛碗?！?/br>
    “好啊?！?/br>
    秦?zé)睢芭尽钡匾宦暟芽曜优淖郎希骸半y吃死了！”

    徐慕容不理他，盛了湯放管予跟前，管予朝他笑了下，低頭慢慢喝著湯。

    秦?zé)钏浪蓝⒅苡琛?/br>
    管予不以為然地繼續(xù)吃她的。

    徐慕容邊給管予夾菜邊說：“明天包餃子吧，你想吃什么餡的？”

    “韭菜的。”

    “孕婦能吃韭菜嗎？”

    “呃，不知道，那香菇吧?！?/br>
    “嗯，不然我多買些食材，一樣做一點(diǎn)？”

    “好啊?！?/br>
    秦?zé)蠲偷卣酒鹕?，腳掄起就踹飛了身邊的一把椅子。

    椅子撞上擺邊角上的空調(diào)，沉重的一聲悶響。

    “秦?zé)?，你干什么呀？”管予站起來，拉住又要?jiǎng)幼鞯那責(zé)睢?/br>
    秦?zé)罘词忠话炎プ」苡瑁劾锿柿死湟?，顯得狂躁：“我告訴你，管予，我、不、高、興！我特么煩透了！”

    “我為什么要坐在這里忍受這些？他算老幾？”秦?zé)钪钢炷饺?，狠聲說道，“管予，你要么現(xiàn)在就跟我走，要么，等我把這里都?xì)Я耍覀冊(cè)僮?！?/br>
    “要滾就滾，廢什么話？”徐慕容細(xì)眼里滿是譏誚，他站起身，朝管予張開雙臂，“管予，到哥這里來。”

    秦?zé)畎压苡柰砗笠煌?，“你是不想走，是吧？那好，你就睜開眼好好看看?！被仡^嘲諷地睨了眼管予，“看愚蠢的男人為你斗得頭破血流！”

    管予對(duì)上秦?zé)畛爸S的視線，眼珠緩緩移動(dòng)，看向徐慕容……

    “別打?！惫苡璐瓜卵酆?，眼皮子下的地板上正散著零碎的幾片木屑，“我回去了?！?/br>
    管予打開門，一抬眼就瞧見杵在門口的連滿。

    管予抬手輕輕拍了拍連滿的臂膀：“別打架。”

    連滿沉默地看著管予挺著大肚子遲緩地走上臺(tái)階，他上前要去扶她，卻被管予擋住了。

    “我沒事。”管予對(duì)他輕輕地笑了笑。

    連滿看著管予慢慢消失在樓道拐角。

    一拳重重地?fù)羯蠅?，連滿腦袋往墻上又狠磕了兩下，繚繞心頭的悶疼卻仍是不依不饒。

    管予，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會(huì)開心？

    那個(gè)在古城香氣四溢的美食街上，笑得前俯后仰的管予；那個(gè)蹦上他單車后座故意搖來晃去使壞的管予；那個(gè)短發(fā)利落生活拮據(jù)卻對(duì)他全心信賴的管予……

    全不見了！

    連滿炯炯大眼里浮上了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