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于敬

    雖然他總是保持沉默，卻不代表所有沉默他都可以忍受。

    瞄了眼坐在一邊偷懶的楊紹宇，于敬掃著地，心里只想趕快掃完趕快回去。高一下半學(xué)期，因為徐瑾泉、許良昇和呂文蘊的關(guān)係，班上同學(xué)也開始會時不時跟他攀談幾句，以至于升上高二后，即便他仍然像以前一樣笨拙，卻也跟班上的人都有了些交情。

    除了楊紹宇。

    與其說兩人交惡，不如說實在沒什么交集，也沒什么興趣。就于敬完全以一個第三者立場觀察，楊紹宇稱得上是十分自我中心的人。不想上課時就曠課、上課時想聽就聽，不想聽就睡覺聽音樂吃便當(dāng)，種種行徑雖然無傷大雅卻也能讓老師頭痛半天。于敬倒是挺佩服他的。能在一個以團體為主要活動型態(tài)的場所活得這么有自我主張也真不容易。

    雖然如此，楊紹宇在同儕之間人緣卻不差。說長相氣質(zhì)，和徐瑾泉完全相反，是那種典型的壞男人類型，平時又一副什么都入不了他眼的模樣，也不知道迷死多少少女。

    高一時，班上總有傳言說楊紹宇不喜歡他，這件事情到現(xiàn)在也只是個傳言，楊紹宇大概只是不想理他，就像他也不是非得跟楊紹宇講話一樣。只是好死不死，老天爺就是這么會作弄人，偏偏把他們兩個分到同個外掃區(qū)，于是自從上了高二以來，每到掃除時間，只有他們兩個在的外掃區(qū)總會像與外界隔離般，安靜得連樹葉飄落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同樣是只有于敬一個人掃著地，楊紹宇則還保有良心地坐在一旁看著他掃。大概是習(xí)慣了，起初還會時不時埋怨地瞪向他，現(xiàn)在則對他還會坐在旁邊陪自己掃覺得感謝。于敬突然對能激發(fā)自己奴性的楊紹宇感到害怕。

    「于敬！」頭頂上突然傳來了徐瑾泉的聲音，只見徐瑾泉從三樓的走廊朝他揮著手，大聲說道「我要去福利社，老樣子嗎？」同樣朝他揮揮手，于敬點點頭，表情因眼中的笑意溫柔不少。收到回應(yīng)，徐瑾泉也朝他笑了笑才轉(zhuǎn)身離開。因為這小插曲，于敬心里開心，掃地的動作輕快許多，同樣是這偏僻的小庭院，在他眼中卻不再是同樣的景色。

    正專注于將落葉集結(jié)成堆，于敬突然感覺有人走到自己身旁，抬頭一看，是方才還坐在那兒偷懶的楊紹宇。見楊紹宇神情詭異地盯著自己，于敬有些緊張，他故作鎮(zhèn)定地問「有什么事嗎？」那楊紹宇也不回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于敬心里發(fā)毛。就在他快忍不住時，楊紹宇突然問「你和班長是什么關(guān)係？」被問得一頭霧水，于敬先是楞了一下，爾后反問道「什么什么關(guān)係？」

    「你們很要好？」

    于敬想想，雖然很要好沒錯，但由自己這樣說好像又有點自我膨脹，于是說「還可以?！鼓菞罱B宇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輕笑了下，勾著的嘴角有些輕蔑的意味。見他笑得頗有深意，于敬心生不悅，說話也有些不客氣?！改阆朐鯓樱俊?/br>
    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楊紹宇只是靜靜地向他逼近，直到于敬被逼到墻邊，退無可退。兩人沉默了一陣，見于敬眉間蹙得跟山一樣高，楊紹宇才說道「你是我們這邊的人?！拐Z氣十分肯定。

    這人說話怎么都沒頭沒尾的。盯著把自己困在墻角的楊紹宇，于敬腹誹?！甘裁催@邊那邊的，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箾]好氣的說道，于敬只覺得抵著墻面的背十分不舒服，楊紹宇莫名其妙靠近的臉也看得他很緊張，尤其是那雙直直盯著自己的眼睛，像是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什么一樣，探究得很直接。

    聽見他這樣說，楊紹宇又露出那種不深不淺的笑。

    「真是…出乎意料的遲鈍啊…」話還未說完，楊紹宇突然將臉貼近，于敬只感覺到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順著臉摸上了他的下巴，就這樣的一瞬間，一個柔軟的觸感碰上了自己的嘴唇，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那感覺便隨著楊紹宇的遠離消失了。

    像是被定住，于敬僵直地站在原地盯著楊紹宇，直到看見他嘴角那令人生氣的笑意，才意識過來方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你以為你在做什么！」氣得全身發(fā)抖，于敬用手背大力擦著嘴唇，但那觸感早已深植腦海，卻是怎樣也去除不了。這混蛋！他死死瞪著楊紹宇，心里只想一拳揍向眼前還笑得不知死活的人。

    「怎樣，知道我在說什么了嗎？」楊紹宇笑著問，完全不覺得剛才有發(fā)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見狀，于敬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口，心里直罵他瘋子，轉(zhuǎn)身便想走?！改闶俏覀冞@邊的。」見他拿著掃具一臉寒氣逼人，楊紹宇也沒想攔他，只在他走前說了這么一句。

    于敬才懶得理他。

    幾天后，于敬好不容易才將那天的事情淡忘，楊紹宇卻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學(xué)校附近的速食店一到放學(xué)后人就多了起來，清一色都是穿著制服的學(xué)生，一坐總是待很久，故而店里時常呈現(xiàn)客滿狀態(tài)。于敬和徐瑾泉、許良昇三個人進去店里時，正好有個四人座空了出來，三人正討論要吃些什么時，楊紹宇突然出現(xiàn)在餐桌旁，也不曉得打哪冒出來的，一看見他，于敬的臉都垮了下來?！负伲媲砂。　瓜蛩麄儞]揮手，楊紹宇說，「你們怎么少一個人，呂文蘊呢？」

    時常廝混在一起，班上的人幾乎已經(jīng)認(rèn)定他們四個是一個不可分的組合，叫一個人其他三人一定會出現(xiàn)，像超市的成套商品一樣，要買還得買一套?！杆裉扉_始補習(xí)，放學(xué)后就先走了。」徐瑾泉回道，「你一個人？要跟我們一起坐嗎？」說著，徐瑾泉挪挪位，拍了拍旁邊的椅子。一聽徐瑾泉這么問，于敬身子僵了僵。從剛才他就沒再看向楊紹宇，卻總能感受到他時不時飄來的視線。

    也不知道在考慮什么，楊紹宇停頓一下才道好、坐在了他對面，話說得輕挑，讓于敬不禁想起了那張臉上令他討厭的笑意?！肝胰ヒ幌聨??！箤嵲诓幌敫鷹罱B宇同桌，于敬在他還未坐下前便起身道，沒等其他人說什么，逕自走向廁所。

    洗著手，于敬看向鏡面中自己的臉孔，視線卻下意識地游移到嘴唇。該死！又想起來了。又洗了把臉，于敬覺得這幾日的辛苦都白費了。那天過后，只要一放松神經(jīng)，他就會想到那個吻。不對，那根本連吻都算不上！他憤憤地想。只是有意識的碰到一起罷了，親什么吻什么的絕對沒有這么一回事。使勁擦著手，于敬把無處發(fā)洩的憤怒都吸在了紙巾上。

    這時，廁所的門剛巧打開，于敬向來人看去，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你還真慢?！褂质悄莻€勾著嘴角的笑容，楊紹宇說道「不過我想你也不是真的在上廁所。」微瞇著的眼透露出戲謔，也不知有意還是無心，他總是很會激發(fā)于敬的怒意。

    「上沒上關(guān)你什么事。」冷眼瞪向楊紹宇，要不是這是人來人往的廁所，于敬早就拿紙巾丟他了?！缸岄_，我要出去?！拐f完便將手中的紙巾丟入一旁的垃圾桶，往門口走去。

    楊紹宇靠在墻邊，正好擋住門，但他似乎不打算讓路，見于敬一臉明顯的厭惡，反而更開心的笑道「只是親了一下，有這么嚴(yán)重嗎？」說著，他慢慢走向于敬。于敬一見他向自己靠近就想起那天的事情，由楊紹宇口中聽到那個關(guān)鍵字眼也讓他腦袋不自覺地抽痛，他下意識地防備著，心里則放任一把火在熊熊燃燒。

    「閉嘴?！顾f，「你敢再講一次就給我試試看?！?/br>
    于敬又是生氣又是戒備的模樣都看在了楊紹宇眼里，反倒讓他笑得更痞。他聳聳肩后攤了攤手，「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么?！乖捠沁@樣說，臉卻又向于敬貼近。

    看著楊紹宇那張臉，于敬忍住揍下去的衝動，大概真是氣極了，危險地瞇起眼睛，他笑著威脅道「你要是還敢做什么我會真的揍下去。」沒想過于敬會這般笑著對他說，楊紹宇楞了一下，嘴邊的笑容有些凝固，表情變得復(fù)雜，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但還未開口，身后的門突然被打了開來。

    「你們怎么還在這里？」只見徐瑾泉從門外走進來，大概是沒想到會一進門就看到他們倆人，表情有些呆楞?？粗康媚亟膬扇耍难凵裨谒麄冎g來回巡了一遍，似乎有些疑惑，「…出了什么事嗎？」

    「沒事，我們剛上完廁所，要回去了?！箺罱B宇對他笑道，一把抓上于敬的手腕，也不等于敬反抗，就把他帶出廁所。于敬并沒想到徐瑾泉會在這時候進廁所，一想到徐瑾泉可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里不知怎地莫名緊張，當(dāng)下也就無暇注意，直到走了幾步才連忙甩開。「別沒事就動手動腳的。」瞪向楊紹宇，于敬說。

    被于敬毫不留情地甩開，楊紹宇仍舊嬉皮笑臉的，一點受傷的樣子都沒有?！冈趺矗卤话嚅L誤會？」聽楊紹宇這樣說到，于敬一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這人怎么說話這么奇怪，我叫你不要碰我跟徐瑾泉有什么關(guān)係？」

    看著他的表情，楊紹宇忍俊不禁，低頭笑了幾聲，「還說是天才，真是…」楊紹宇一抬頭，眼神正好對上于敬的，眼底的含情脈脈讓他不禁楞了一下?！竻龋绻桶嚅L沒關(guān)係的話，你跟我交往吧。」他正經(jīng)地說道，語氣輕柔，認(rèn)真得讓于敬連想要催眠自己這是玩笑都做不到。他想要說說話化解一下這尷尬的氣氛，嘴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似乎是在等他回答，楊紹宇沒說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于敬也沒說話。倆人就這樣站在過道上對視，直到徐瑾泉從廁所出來看見他們倆還在那里互看，搭了話才結(jié)束這個尷尬的場面。

    三人回到位子上，許良昇早就在吃著他的餐點，問他們怎么去了這么久，于敬沒回話，楊紹宇一貫痞痞地笑著帶過，徐瑾泉也沒說出他看到了什么。四人時而說笑時而沉默，這餐飯倒也吃得還算自在。于敬原本就話少，沒怎么參與話題也并未讓人發(fā)覺異樣，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晚飯吃得有多么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