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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蘭薩!」我轉(zhuǎn)過身,迎面撞到某個堅硬的物體──毫不意外地,我一抬頭就看見了精靈陰惻惻的臉。 「誰準(zhǔn)你擅自離開的,人類!」他說,隨手將戒指扔進大海里頭。 「我有跟你說過,」我做出無辜的表情,「但你忙著搶……我是說,你似乎沒注意到我?!?/br> 「收回你的侮辱,人類?!顾[起眼睛,「精靈戰(zhàn)士掌控一切,別以為能從我手中逃脫……我始終盯著你?!?/br> 「當(dāng)然!我們最好趕快離開這里?!刮易R時務(wù)地轉(zhuǎn)移話題,「切爾可能發(fā)出了求救訊號,那些保鑣……」 我突地閉上嘴。看到不遠(yuǎn)處路上散落的黑衣人,我感覺自己愚蠢得無可救藥── 但很快地,有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周遭的魔力瘋狂翻騰起來。 大量、扭曲、毫無預(yù)警,我馬上對自己和特蘭薩施上防御術(shù);一如往常地,那對精靈一點影響也沒有。 「圣光在上!」我挫折地大喊:「你最好保證魔鎧蟲皮不會有失效的那天!」 我眼睜睜看著法術(shù)成形。幽深的、充滿魔法能量的開口,閃耀著炫目不詳?shù)墓獠?;在那狹小的地方,蘊含著無限空間,它被間隔出來,濃縮、擠壓、變形── 是個傳送門! 這地方?jīng)]有設(shè)置傳送法陣。不是每個法師都能憑空創(chuàng)造出傳送路徑,來者一定不是簡單的人物,至少也會是個三級法師! 下一秒,從門中出現(xiàn)的人雙目圓睜瞪著我;精靈扣住了他的脖子往樹上一撞,對方啊地一聲暈倒在地;他反手朝著傳送門一掃,通道馬上被強行關(guān)閉。在那之前,另一抹人影自門中現(xiàn)身,被特蘭薩勒住了脖子。 我迷惑地望了倒在地上的法師一眼,總覺得他昏迷的臉?biāo)圃嘧R;但被特蘭薩捉住的人顯然比較像是施術(shù)者──那是一位老者,白發(fā)蒼蒼,一臉驚懼。 「你是誰?是怎么破解我的防御術(shù)的?」老人大喊著。他的法杖被特蘭薩一把搶過,此刻,銳利的刀刃正抵在他的喉嚨上。 「來看看,是你先念出咒語,還是我的刀子先割破你的喉嚨?」 顯然精靈沒考慮到無聲咒的可能性。我正要開口,對方就無視精靈的威脅大叫起來。 「我知道你!」他一臉狂熱地望著我,「你身上那特殊的魔力流動──你是亞梅尼絲!創(chuàng)世神在上,這真是命運的相遇!」 特蘭薩皺了皺眉,我則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噢!我該自我介紹,我是羅爾克斯的好友薩伊?德塔!多數(shù)人會稱呼我為智者德塔。別誤會,我和這孩子來這里只是為了找切爾──雖然被你們搶先一步,但你們肯定沒問出什么有用的情報,因為他壓根什么也不知道。」 老者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們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說詞。智者──總是孤獨的,正因為如此,他們注定永遠(yuǎn)無法找到羅爾。」 羅爾……羅爾克斯,卡洛伊? 「你在找大賢者?」我問。 「我、你、他……大家都在找。我雖然同意幫助公會進行這種毫無用處的搜索,但實際上,我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等待你;我知道你終會踏上追尋的道路,命運也終將引領(lǐng)我們相會?!?/br> 聽到公會這個詞,我總算想起來了。我朝地上望去,那倒著的傢伙不就是那個在大賢者屋子附近,中了地精魔法的公會法師嗎? 「事實上,我想要幫助你找到他。你的經(jīng)歷將會將會是他最好的禮讚──這不僅僅是個巧合!我將傾盡全力協(xié)助你,相信我,我們會成功的!」 德塔施了個法術(shù),把倒在地上的法師移到草叢里。 「我讓他睡久一點,我們才有很多時間慢慢聊!」他興奮地說。 三十分鐘后,我們坐在勒特亞市集的長椅上。老者把昏迷的同伴丟在那不說,還興沖沖買了串烤魷魚啃,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智者形象頓時崩壞得什么也不剩。 「我想念我的老朋友。」他說:「雖然我知道他在哪,但我需要一個證明。」 「他在哪里?」我急切地問。 「別急,先聽我娓娓道來?!?/br> 德塔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烤魷魚。 「我的老朋友羅爾克斯?卡洛伊,他有一個夢想,并且一直以來都為此進行一個實驗──經(jīng)過數(shù)十年努力,萬事具備,只差最后一項;而最近,他顯然也達(dá)成了──死亡。」 「他死了?」我失聲叫道。 「不不,瞧你怎么聽的!我可沒說過這種話。」 「……」 德塔自顧自地咀嚼吞下,過了一會才繼續(xù)說話。 「他還活著,以另一種純粹的型態(tài)?!顾f:「那正是他所追求的存在方式,從軀殼當(dāng)中昇華,然后與萬物的意識結(jié)合……他明瞭了世界的構(gòu)成──發(fā)展、知識,所有一切;他在與神同樣的高度存在著。他捨棄人類欲望的包袱,在那里,他不再是他,但仍然是他,他……」 精靈一把搶過德塔手中的烤魷魚,將竹籤狠狠往桌上一插,距離德塔的手指只有幾毫米。 「說重點?!顾直┑卣f。 德塔瞪著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精靈,彷彿在看著一個打扮成精靈的半獸人──然后他像大多數(shù)理想被現(xiàn)實消磨殆盡的成年人,閉上嘴深吸了一口氣。 「他在神界?!?/br> 「神界?」 「是的,神界。那是凡人無法觸及之地,你必須放棄自己的一切,并且獲得眾神的允許才能留在那里?!?/br> 「不可能!」我睜大眼睛,「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圣光在上,這真是──」 「難以置信?!沟滤c點頭,「過去從沒有人達(dá)到這個成就……也許有,但從未被旁人所知;這會是一個傳奇,最后大家將選擇相信──畢竟真理難以蒙蔽?!?/br> 我頹然垮下肩膀。 「我是永遠(yuǎn)見不著他了,是嗎?」我輕聲說。 「哦,你會的,孩子。」德塔慈祥地望著我,「你會進入神界,這也是你我相見的原因?!?/br> 「怎么可能……神界是什么地方?憑我這種平凡的牧師怎么……」 「只有你是不同的?!沟滤?yán)肅地望著我,「『吾等予汝神力,用以解惑,用以成愿,用以成神』眾神分靈于器,使器擇人──創(chuàng)世典,十一章二節(jié)?!?/br> 「創(chuàng)世典……」我喃喃自語。 記載著神意的典籍皆由龍族所撰,龍族──創(chuàng)世神所創(chuàng)造的見證者,牠們繼承了世界最初的記憶,那記憶沿著龍血脈脈相承,直至現(xiàn)今。 「你獲得的不僅僅是圣器的祝福,還有神所賦予的權(quán)力。透過亞梅尼絲,你能與神界連系──若只是短暫接觸,條件會寬松許多。你不必真的死亡,只要滿足一些條件……你就能到達(dá)那里,然后平安歸來?!?/br> 德塔目光炯炯地望著我。 「被神器附身,相當(dāng)于獲得了神的認(rèn)可。你是光明神選中之人?!?/br> 一時間,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祂選擇了你?!沟辖z亞說。 祂選擇了我,是為了讓我前往那個地方嗎?那是神的旨意嗎?我所追隨的,偉大的光明神── 「光明神在上……」我喃喃自語。 我能感覺祂正引領(lǐng)著我前進──這一切并非毫無意義。 「根據(jù)創(chuàng)世典記載,開通往神界的路需要初始五元素的純粹結(jié)晶:水、火、土、光、闇。」德塔繼續(xù)說:「造物神將結(jié)晶埋藏在各處,很稀有,但絕非傳說;那本是造物神給予凡類的至高贈禮──」 「火之粹,烈火龍之焰。」 「水之粹,人魚王族之淚?!?/br> 「土之粹,千年坦格拉結(jié)晶?!?/br> 「光之粹,光明之封。」 「闇之粹,黑暗之最?!?/br> 我從口袋摸出了水色的結(jié)晶,它閃動著璀璨剔透的光芒。 德塔帶上單邊眼鏡,湊近研究了一會。 「水之粹……意料之中,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顾f:「神器會滿足你的愿望,引領(lǐng)你找到你要的東西,這也是你我相見的原因──讓我看看,你還得到了什么?」 我翻找背包,從中拿出大賢者的書;德塔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創(chuàng)世神在上,這確實是羅爾的筆跡……我不會認(rèn)錯的!這句尾上挑的習(xí)慣、斷句的獨特節(jié)奏──如果我沒想錯,這其中還有更加珍貴的訊息!」 「訊息?」 德塔點點頭。 「羅爾喜歡將知識藏在字里行間,你會了解他,獲得越多──」 他伸出手想接過書,卻被精靈一把抽走。 「你得證明自己值得信任,人類?!顾淅涞卣f。 德塔睜大眼睛瞪著他,再一次閉眼吸氣──看來不是只有我對精靈抱持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你得信任我!」他激動地說:「你大可不理會我,但這會增加你們到達(dá)所花的時間;每遲一天,羅文洛牧師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你得為你的同伴著想!」 我看看德塔,又看看特蘭薩,有些舉棋不定。他的說法很誘人,畢竟到遇見他為止,我仍毫無頭緒,找不著前行的方向;但貿(mào)然相信一個陌生法師實在稱不上明智。 「就一天?!咕`瞇起眼睛,「他的處境不干我的事──也不干你的事,人類!」 「嘿!干我的事,好嗎?」我出聲抗議:「你不能阻止別人關(guān)心我,圣光在上──」 「閉嘴!」精靈惡狠狠地瞪視我。我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德塔閉上眼,又做了幾次深呼吸。 當(dāng)晚,我們在野外度過一夜。精靈以他銳利的視線壓迫旁人的神經(jīng)時,德塔彷彿毫無所覺地埋首書堆之中──別問我那些書是哪來的,法師們身上有空間法器是很正常的事,里頭可能裝著名為使魔的寵物、無數(shù)的施法材料,或是一個小型圖書館──特安羅德是前者,而德塔毫無疑問是后者,符合智者一貫的形象。 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專注而嚴(yán)肅,彷彿變了一個人;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思索起他的話中含意。 他說,我與他,以及莎娜的相遇是神的指引。 人魚王族。我突然意識到,許多線索指向莎娜的身分:人魚能看透幻象,他們天生對這類魔法具有抗性;擁有強大法力的人魚王族,甚至僅僅是存在就能輕易摧毀幻系法師們的魔法。 切爾也許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會雇用莎娜,又因為害怕報復(fù)選擇捨棄了她;值得慶幸的是,人魚公主的悲劇不會再次發(fā)生。 時間流逝在翻書的窸窣聲響之中,我想著莎娜火紅的頭發(fā),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隔天早晨,德塔黑著眼圈將我搖醒。 「這個,」他疲憊地指著他手上的地圖,「羅爾之前給我的,你可以看上頭的座標(biāo)。記錄下難以到達(dá)的地點是他的習(xí)慣,而這些地點十之八九是結(jié)晶的所在位置……」 「證據(jù)。」精靈的聲音粗魯?shù)仨懫稹?/br> 德塔做了一次深呼吸。 「只要稍加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筆記里字句里暗藏著明確的字體改變,有別于羅爾平時的書寫習(xí)慣;將那些字母加以組合,以古語規(guī)則轉(zhuǎn)換后,將那些羅爾最討厭的土系咒語消去,用相對應(yīng)的破解法術(shù)咒語代入,然后由后往前讀,你會看到許多咒文,將那些咒文依段落轉(zhuǎn)換為通用語再依屬性調(diào)換順序,光咒語部分就是儀式的啟動咒語,暗咒語部分則說明他所找到的結(jié)晶所在地,幻系咒則說明地圖的判讀方法……這不是個困難的線索,難道你完全沒注意到嗎?羅文洛牧師?!?/br> 「……」 光明神在上,不是每個人都有大賢者的思考方式好嗎! 「這讓事情簡單很多。」德塔自顧自地說:「接下來,你要去拜訪烈火龍。歷代列火龍居住于烈焰之巔,比一般的龍更純粹的龍焰會焚燒一切;帶著水之精粹,那能保障你們不受火焰侵襲。土之精粹,坦格拉礦脈的源頭──也就是坦格拉結(jié)晶埋藏在藍(lán)鐵山脈深處,那里是鐵木矮人的家鄉(xiāng);至于光,你應(yīng)該最清楚了……還記得光暗之戰(zhàn)吧?」 「是的……」我回想著,所有牧師都知道那段歷史,那就像治癒禱言一樣深深刻進我們的大腦之中。 「根據(jù)記載,在那場戰(zhàn)役之前,魔界幾乎將勢力擴張到了整個世界。光明神在與黑暗之神的戰(zhàn)斗中殞落,祂的碎片卻成功抑制了黑暗漫延,讓造物主及時將黑暗之神封印,光明之神也在那之后重生;那些碎片至今仍留在魔界之中,阻止黑暗勢力壯大?!?/br> 「光之封,那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德塔點點頭?!腹饷魃竦乃槠?,還有什么能比那更純粹呢?當(dāng)然,通往魔界不是那么簡單,但別擔(dān)心,神會指引你……我言盡于此,踏上旅途吧,孩子!」 「等等!」我說:「你還沒說到黑暗結(jié)晶……」 「闇之粹,黑暗所生,依附于光,且吞噬之?!沟滤朴频乇痴b:「龍典之一,元素之始。想想看,那會是什么呢?」 我思索了一會。光明一向是陰影的剋星,但若黑暗的力量過于強大,對于天敵也能輕易反噬;然而,依附又是什么意思? 「闇水晶?」我試探性地問。 「會這么簡單嗎?」 「高階惡魔?」 「嗯,我不能明確地否定你?!?/br> 「冥龍?」 德塔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你說呢?」 「……」 圣光在上,我打賭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這種年紀(jì)的老傢伙最愛故弄玄虛,尤其是干學(xué)者的。 「我年輕時曾不慎摔落魔界,」德塔悠悠開口:「你覺得魔界是什么樣子?」 「……一片混亂?」 「是的,黑暗、邪惡、混亂。魔神以及黑暗之神的世界,我原以為那里是創(chuàng)世神遺棄之地,但我卻在那里看見祂的身影──我看見祂蘊含著力量,點綴著星光的藍(lán)色長發(fā)和太陽般刺目的金色眼睛,就跟創(chuàng)世典記載的一樣……祂對著我微笑,保護我順利逃脫。創(chuàng)世神無所不在,祂正看著我們,為我們指引道路,孩子?!?/br> 我有些懷疑地望著他。我可不知道法師說話也可以這般天花亂墜──我的意思是,他們或許和我們同樣虔誠,但應(yīng)該更加追求理智、講求邏輯才對。 「你瞧,我十幾年奉為圭臬的印象在一天之內(nèi)被徹底打破!真相屹立不搖,但它總是被輕易掩蓋,因為那是創(chuàng)世神留給信徒的珍貴寶物;你必須靠不斷的努力才找得到它,想單從他人口中得到答案未免不切實際!」 德塔一臉激動。 「現(xiàn)在,抬起你的腳步,踏上追尋之旅吧!愿真理之光照耀汝心!」 看吧,我就說這種年紀(jì)的老傢伙最愛故弄玄虛,承認(rèn)自己不知道好像會要他們的命一樣。 「難道留下的線索里沒有寫嗎?」我問。 德塔終于沉痛地?fù)u了搖頭。 「噢孩子,」他說:「你會找到的,你得相信自己;如果你連這都辦不到,我勸你還是打消念頭得好。你要了解亞梅尼絲──神器會保護他們的宿主并給予幫助,但你若不夠堅強,會很快被它同化;想有效利用它,你要有相應(yīng)的意志才行?!?/br> 他頓了頓,將剩下的烤魷魚一掃而空。 「等你弄到那些東西,我會幫助你進行分靈儀式。只有靈魂進得了神界,一旦你到達(dá)那里,你的身體將會進入封印狀態(tài),直至你平安回魂?!?/br> 德塔說得很簡單,但我卻察覺到不對勁。 「如果我到達(dá)不了呢?」我問:「如果我的靈魂沒有成功進入神界,我會死嗎?」 「任何事都伴隨風(fēng)險,孩子?!沟滤f。 我猶豫不決,下意識轉(zhuǎn)頭看特蘭薩;后者也正盯著我,淺綠色的眼睛里看不清任何情緒。 「這太……困難了?!刮艺f:「我可能在脫離亞梅尼絲前就死了,更別提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湊齊那些東西,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光是前往魔界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wù),就連大法師也未必有辦法辦到。」 還有特蘭薩,我何德何能讓精靈陪著我出生入死?他沒有義務(wù)這么做,一直以來都沒有。但我腦海里仍自私地想著挽留他的念頭,這樣的認(rèn)知讓我更加迷惘;我不是個合格的信徒,不夠仁慈、不夠無私,光明神會不會后悔祂的決定呢? 我沉默下來,過了一會才又試探性地開口。 「也許我應(yīng)該放棄……」 「不,我們?nèi)ァ!咕`說。 「你也可能會死的!」我提高了聲音。 特蘭薩高傲地?fù)P起頭。 「我會活著回到塔斯蘭?!顾f:「那里是我唯一的長眠之處?!?/br> 我閉上嘴,盯著特蘭薩毫無波瀾的眼睛。淺綠色的、冷漠的無機質(zhì)的,宛如最深沉的湖水,難以看清,在那之上卻又隱約看見自己的倒影──難以形容的情緒充滿我的內(nèi)心,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你不想冒險,」精靈緩緩開了口,「那也無妨?!?/br> 我張開口,努力從喉嚨擠出聲音。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提了提嘴角,扯出了個笑容──這一笑就再也停不下來。 「特蘭薩,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不需要……」精靈煩躁地皺起眉,「別誤會了,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你,僅僅是為了我的尊嚴(yán),精靈族的戰(zhàn)士從不輕言放棄?!?/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的嘛!」我歡快地說,張開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精靈族的戰(zhàn)士簡直棒呆了!」 意外地,特蘭薩沒有推開我。他僵硬著身體,彷彿在忍耐什么,我笑得更開心了。 德塔乾咳了一聲。 「最后,別忘了讓羅爾留給我消息!這是我?guī)椭銈兊臈l件及目的。我該走了,你們也趕緊出發(fā)吧,我會在枚達(dá)峰的古拉塔舊居等待你們的消息。」 德塔說完后,法杖一揚念了個咒語就消失了蹤影。我眨眨眼,低頭研究手中的地圖。 多虧了大賢者以及亞梅尼絲的指引,現(xiàn)在我只需弄到火、土、光、暗四種結(jié)晶──那上頭標(biāo)的座標(biāo)也只需要到達(dá)其中兩個,也就是烈火龍的住處烈焰之巔和坦格拉結(jié)晶的所在地藍(lán)鐵山脈。至于通往魔界的……沒有標(biāo),大概大賢者也覺得座標(biāo)對此毫無意義,那得撕裂空間間隙──理論上那無處不在。 「我們該往西北方走?!刮艺f:「那地方很高,我們需要飛行坐騎……」 「一頭獅鷲獸?!咕`說,眺望不遠(yuǎn)處的市集。 「那當(dāng)然很好,但那要很多錢……」 「誰說的?」 「……」都忘了我在跟誰說話了。 「你要怎么偷?」我問。 「偷?」特蘭薩揚起下巴,「人類真是愚蠢又狂妄,牠從不屬于人類,我只是將牠物歸原主?!?/br> 「你的意思是,野放……」 「牠本來就是我的。」精靈說。 「……」 「人類設(shè)下陷阱,逼迫牠離開森林,妄圖用豢養(yǎng)牛羊的方式奴役自由的野獸──多么傲慢愚蠢,人類?!?/br> 我無辜地望著他。 「那頭漂亮的野獸正看著我?!顾^續(xù)說,瞇起眼睛,「牠知道誰才有資格乘上牠的羽翼?!?/br> 我隱約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去引開那些人的注意力,人類!」他命令道。 ──果然! 「我是個牧師,可不像精靈戰(zhàn)士那么擅長演戲?!刮艺f。 特蘭薩不耐煩地嘖了聲,從斗篷下摸出了個皮袋塞給我;那皮袋異常沉重,打開一看,金黃的光芒刺得我差點張不開眼睛。 「你哪來那么多錢?」我問。 他正目不轉(zhuǎn)睛與那頭獅鷲獸深情對望,看也不看我。說真的,既然這個身兼盜賊的精靈戰(zhàn)士有辦法弄到這些錢,一開始拿出來就好了嘛。 我深吸了口氣,認(rèn)命地走向為首的商人。 「午安,」我說:「我想買頭獅鷲獸……」 那商人打量著我,目光從劣質(zhì)的外袍領(lǐng)口逡巡到破舊的靴子尖端。 「身為一個冒險者,總要把握每一次成功的狩獵,不是嗎?」我補充道。 「當(dāng)然,」商人說:「我只是好奇,哪里有如此豐厚的報酬,連我也不禁心動了?!?/br> 「人生就是這樣,你永遠(yuǎn)不會相信自己會遇上什么?!刮艺f,神色黯然,「我劫后馀生,但代價極為慘烈,我失去了我的同伴……」 商人露出同情的表情。「請節(jié)哀順變,先生?!?/br> 他領(lǐng)著我走向那些被鐵鍊拴著的獅鷲獸,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接受了我的說詞──雖然他不介意的可能性大些,商人這種職業(yè)大概就跟特蘭薩這個人差不多,過程不重要,目的達(dá)到就好。 「我得先提醒你,這些傢伙不好駕馭?!顾p輕撫摸其中一頭獅鷲獸的羽毛,「雖然牠們都經(jīng)過訓(xùn)練,但仍保有一些野性──」 一陣喧嘩打斷商人的話。我望過去,正巧看見有人指著這里說著什么。 我低下頭看手上的皮袋。 ──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那上頭印著的符號跟他們的旗幟相似度不是普通的高。 「我可以解釋?!刮医Y(jié)結(jié)巴巴地說:「呃,這個……這筆錢是我朋友交給我的……」 「抓住他!」有人大喊,天殺的最近怎么常常聽見這句話? 幾個傭兵打扮的人朝我逼近,我反射性地拔腿就跑,抓著沉甸甸的錢袋胡亂揮舞,配合防御術(shù)竟也讓我衝破人墻,拐進狹窄的巷弄里── 路邊,一個婦人驚懼地瞪著我,我撞倒她正在晾曬的衣物,看門犬的狂吠消逝在耳后時我已鑽進另一條小路,正在休憩的貓飛也似地從我眼角閃過,然后,又是一張張驚愕的臉。 心臟狂亂地跳動,血液彷彿沸騰起來。我感覺自己的腿正全力奔跑著,隨時會被抓住的緊張感使我整個心懸吊在半空中,卻又有些恍惚……自眼角流逝的模糊不清的景物、盯著自己看的人們、兇狠的咒罵叫囂以及自己口中發(fā)出的喘息交融在一起,就像一場超現(xiàn)實的夢,夢里的自己卻又對此深信不疑。 是啊。我突然想到,被懸賞,被通緝,被要求奉獻(xiàn)生命,這一切的開始到現(xiàn)在,也只不過是這一年的時間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路在盡頭截斷,我終于自夢中醒來。 有人拉住我的手臂。堅硬的鈍器重?fù)粼诒成?,然后是劇烈的疼痛,后方的嘈雜聲在這時驀地轟鳴起來,伴隨羽翼振翅的聲音,一枚羽毛不合時宜地飄落在我的眼前。 我抬起頭,望進了那雙綠玻璃般的眼睛。 下一秒,我被攔腰拖上蓬松扎人的羽毛堆里。身下的底座劇烈地起伏,牽動背后的傷口;我悶哼一聲,身后的人死死扣住我的腰,卻避開了疼痛的地方。 「哼,人類。」他說:「我聽說你是個治療者!」 「你分明想要我轉(zhuǎn)職當(dāng)個戰(zhàn)士。」我說,對自己施上防御術(shù)及治癒術(shù),接著低頭看身下的野獸。黑棕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著漂亮的光澤,翅膀在腳邊拍起強勁的風(fēng),腳上束縛著的鐵鍊被截斷,互相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想得到牠的服從,你的靈魂必須是自由的?!咕`說。 我死死抱著獅鷲獸的脖子,感覺自己不斷上升。疾飛的法術(shù)被擋在防護罩后,伴隨咒罵聲消融在呼嘯的風(fēng)聲中;過了一會,我轉(zhuǎn)頭眺望,聚集的人群看起來渺小而遙遠(yuǎn),觸目所及的景物持續(xù)縮小,很快地,巨大的勒特亞化為無盡藍(lán)海當(dāng)中的一個小斑點。 前方,是綿延不盡的山脈。心臟強烈地跳動,迎向未知冒險的興奮感讓我腦袋有些發(fā)暈,我忍不住咧開嘴,開懷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