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完頭發(fā)，兩人坐在長凳上喝薑湯。甜而辛辣的熱氣蒸騰，臉上似乎凝結(jié)了些水珠。

    萬俟莫旗覺得太甜了，但還是硬著頭皮喝完了。感覺一股熱流過喉頭，停留在胸口，暖暖的。

    這里很多擺設(shè)都不是照傳統(tǒng)的樣子，像是神明廳不知被移去哪里，正門口進(jìn)來就是一張長方形的木桌。三合院過去依據(jù)禮教習(xí)俗制下的繁雜規(guī)定對現(xiàn)代生活來說太不方便，大概只剩某些老一輩愿意遵守了。

    灶臺上加裝瓦斯?fàn)t和抽油煙機(jī)，新舊交雜的廚房卻還是很有七十年代的氣息。萬俟莫旗忍不住偷偷觀察四周的裝潢，南宮北宮看他這樣直接拍拍他的肩叫他安心看，這里沒人會在意。

    老房子的氛圍讓萬俟莫旗起了雞皮疙瘩。超，帥，的。

    連廚房里那股陳年油垢加上菜葉的味道他也覺得很帥。

    「你以前都坐火車上學(xué)？」萬俟莫旗問。

    「是啊，連小學(xué)都是?！鼓蠈m北宮還在喝薑湯，伸長了手到桌邊拿衛(wèi)生紙擦嘴。

    「我高中才會自己搭火車?！谷f俟莫旗有點(diǎn)羞愧。

    「你爸媽都不讓你搭喔?！?/br>
    「對啊，他們都說社會太可怕。」

    南宮北宮不置可否。又喝了幾口才說：「不過都是我爸陪我搭火車的，他在學(xué)校教書，我們國中?！?/br>
    「咦，真的啊，從來沒聽說。」萬俟莫旗很驚訝，因?yàn)橥ǔ＿@種八卦在學(xué)生之間流傳最廣，不是某班的某某是哪個老師的小孩就是某某哪個主任的親戚，搞得好像一眾的老師學(xué)生都攀親帶故的。

    「你沒必要聽說啊?！鼓蠈m北宮說，蠻橫的態(tài)度讓萬俟莫旗覺得很好笑。

    「你們在說我嗎？」突然有人插嘴。

    「沒有啊，你聽錯了?！鼓蠈m北宮若無其事地回答，看著門口的人介紹說：「喔他是我爸?！?/br>
    「叔叔好?！?/br>
    南宮爸點(diǎn)點(diǎn)頭，問南宮北宮：「你同學(xué)？」

    「不然咧？mylover？」

    南宮爸忽然沉默了，害萬俟莫旗有點(diǎn)緊張。然后南宮爸開口：「為什么我會生出這種邏輯有問題的兒子?！挂荒槦o奈。

    「我也很好奇。」南宮北宮說。

    南宮爸直接略過他的話，問：「同學(xué)你叫什么名字？」

    「萬俟莫旗。」

    「怎么寫？」南宮爸疑惑地問。

    萬俟莫旗基本上與世隔絕的生活中很少會用到名字了，這時候竟然有點(diǎn)懷念被質(zhì)問和叫錯名字的日子。就說吧，人真的很賤。

    南宮北宮搶先解釋：「爸你失憶喔，不是有一個布袋戲還什么的角色也姓萬俟嗎，而且他是我國中同學(xué)，我總跟你們說過他吧？」

    「我又沒看布袋戲，你傻喔？不過你這么一講我好像有點(diǎn)印象，你以前說他很討厭是嗎？」

    「你不要挑撥離間啦，真過分?！鼓蠈m北宮嬌滴滴地喊。

    「靠夭，想太多?！鼓蠈m爸笑罵。

    萬俟莫旗感覺到了文化衝擊。

    －

    「放晴了！」

    萬俟莫旗聽見南宮北宮的叫聲，往窗外看，烏云散去，濃重的陰暗色調(diào)也一掃而空，真正是雨過天青。藍(lán)色的鐵窗花框住了藍(lán)天，美得像幅畫。

    等他收回視線，南宮北宮已經(jīng)跑得不見蹤影，卻能聽到他歡快的聲音。

    走到正廳門口，南宮北宮正在門口庭快樂地亂蹦亂跳。還一邊笑著說：「晚上可以放鞭炮了！」看到萬俟莫旗來了，說：「莫旗我們?nèi)ヲT腳踏車！」

    「你等我一下，我去牽腳踏車?！鼓蠈m北宮說完，去外護(hù)側(cè)面一手一輛歪歪扭扭牽來兩輛腳踏車。

    「才剛下完雨怎么騎啊？」萬俟莫旗想到上次從醫(yī)院冒雨騎腳踏車下山的的事，摔翻在植物上騰云駕霧的感覺銷魂噬骨，枝條戳在背上的感覺記憶猶新。他就是個俗辣。

    「沒問題啦，走了。」南宮北宮跨坐在腳踏車上，一腳支地，等萬俟莫旗跟上。

    「隨便，騎就騎?！谷f俟莫旗妥協(xié)地騎上腳踏車。

    風(fēng)拂在臉上，無端地讓人心曠神怡，整個人像空了似，所有繁雜的念頭全被風(fēng)吹散。

    幸而雨勢雖大但時間不長，附近的稻田還是青綠一片，并沒有淹水。騎在窄小的柏油路上，被四周嫩綠的稻田包圍，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永無止盡延伸至地平線。遠(yuǎn)山小小的起伏，幾乎像是稻田長到了天上般；電線桿與零星農(nóng)舍點(diǎn)綴在這幅畫面上，仍是顯得此處空曠。

    萬俟莫旗跟隨南宮北宮白色的身影，一路微笑著。

    南宮北宮在一處土地公廟停下。

    「你就為了要帶我來土地公廟?。俊谷f俟莫旗說。

    南宮北宮停好車轉(zhuǎn)頭看他：「你到底要問什么？」

    「聽得懂就好了，文法錯一下不行喔？」

    「我是真的聽不懂你要說什么……」

    「你帶我來土地公廟做什么？這樣可以了嗎？」萬俟莫旗再問一次。南宮北宮與生俱來的機(jī)車只有少數(shù)人能忍受，像是他?？旆Q讚一下！（或者說兩個人都很機(jī)車所以頻率相合。）

    南宮北宮沉思了一下，說：「任何事總要有個目標(biāo)。」

    「喔?！谷f俟莫旗已讀。

    「不要這么冷淡嘛，你不覺得我很有深度嗎？」

    「好深好深?！?/br>
    「不要在土地公廟開黃腔?！?/br>
    「自己的問題不要怪罪別人，知道了嗎？?！?/br>
    「你哪隻耳朵聽到我怪罪？」

    「兩邊?！?/br>
    兩人拋去接來又講了一陣子垃圾話。

    簡單拜過土地公，萬俟莫旗忽然來興，想拍照?，F(xiàn)在光影正好。

    「北宮jiejie給奴家拍個幾張，行不？」

    「行行，meimei好興致?！?/br>
    南宮北宮半張白皙的臉被屋簷的陰影覆蓋，露出的部分在陽光照耀下明暗對比強(qiáng)烈，紅色的嘴唇，白色的皮膚，黑色的暗影。藏在影子下的眼睛一改平時浮躁的模樣，透澈的目光專注且沉靜。

    喀嚓，手機(jī)的假快門聲毀去這使人心醉的瞬間。

    萬俟莫旗很后悔沒有把快門聲關(guān)掉。

    「北宮，你超——正?！?/br>
    「謝謝。」南宮北宮千嬌百媚的低下頭，含蓄又奔放地拋去一個媚眼。

    「不……不是這種……」萬俟莫旗含恨望天。

    「我要看照片！」

    萬俟莫旗把手機(jī)遞過去。

    「有天分。」南宮北宮看了下，讚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過了片刻，南宮北宮窘迫地說：「不是說我有天分，是說你?！?/br>
    萬俟莫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南宮北宮掏出手機(jī)，說：「我也要拍，你橋個姿勢吧?！谷f俟莫旗正要走動的時候他又說：「你站我剛才那里?！?/br>
    任憑指揮，拍照的最大。萬俟莫旗想。

    南宮北宮白色的外套白得耀眼，反射的光線刺痛萬俟莫旗的眼。他移開目光，眼睛微瞇。

    同樣的構(gòu)圖，同樣的光影，不同的主角?；蛟S這就是萬俟莫旗和南宮北宮吧。

    萬俟莫旗看著手機(jī)上的自己一臉「啊太陽好大喔」，心底的那么一點(diǎn)情懷瞬間被掐滅。

    －

    正廳的長方形木桌上，擺著堆得像小山丘的蘿卜糕、發(fā)糕，旁邊一鍋紅豆湯，每人一盅佛跳墻、一碗紫得發(fā)亮的米飯，桌旁放了一箱啤酒。熱熱鬧鬧的一頓晚飯。

    萬俟莫旗偷偷摸摸地跟南宮北宮說：「你大嫂滿正的?！褂挚戳艘谎勰蠈m哥的女朋友阿鯉。

    「正吧？可惜呢……」南宮北宮神秘兮兮地說：「汝且附耳過來?！?/br>
    萬俟莫旗茫然地靠近。

    「千萬、千萬別在她面前叫她大嫂還是嫂子什么的，她會抓狂，她說那個聽起來感覺很老。別忘了，她是個小–辣–椒。干，就是潑婦啦。唉呦嚇人喔。」南宮北宮小聲說完，笑倒在桌上?？磥碇傍F佔(zhàn)鵲巢那件事他仍耿耿于懷。

    「超壞！」萬俟莫旗被他影響，原本只是隨便笑笑結(jié)果一個不小心就笑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其他人聊得很歡倒是沒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失控。

    只不過后來失控之下南宮北宮不小心喝了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