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銀承國際集團(tuán)首都總部大廈。

    投資管理部的副總袁成趁著剛散會找楊之夏聊了兩句，卻沒提自己那個不太順的項目，只問黎總是不是度假回來后心情就不太好。

    楊之夏帶著笑：“袁總說笑，您看咱們黎總是帶著情緒工作的人么？”

    “那倒是，不過年輕人嘛，難免有點氣性?！痹呻[隱擺起了老人的譜，“想之前的小尹總，那才是喜怒不露、不茍言笑?！?/br>
    楊之夏心底無語，口中只說：“小尹總話少些?！币菲饪刹辉趺春茫敲嫔喜伙@、背地里下狠手的類型。

    袁成卻還在說：“小尹總話少些，意見也少一些?！?/br>
    這話說得分明了，楊之夏只好說：“袁總，有什么話您就直說吧，我接下來還點事要辦?！?/br>
    “小楊，黎總是不是對景云區(qū)那個項目不太滿意？”

    楊之夏“唉”了一聲：“袁總，剛剛會上黎總不是說清楚了么？董事會和他的意見是，還要再做做調(diào)查，哪些地方有問題也說清楚了?！?/br>
    “我知道、我知道?！彼曇魤旱土诵溃骸拔移鋵嵤窍雴?，黎總是不是和景云區(qū)的領(lǐng)導(dǎo)鬧了什么不愉快？原本區(qū)委要去咱們的新材料產(chǎn)業(yè)園考察調(diào)研，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地取消了，我聽人透的口氣，說是跟黎總有點關(guān)系?！笨春梦恼埖剑簓ehua4.

    楊之息一聽是這事，鼻子里出氣輕哼了一聲，然后對袁成：“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沒什么事?！便y承這個級別的集團(tuán)來去的都是省委、常委的領(lǐng)導(dǎo)以及某些國家的總理和部長，區(qū)委都還得往后捎捎。

    “董事長和徐董知道這事？”袁成終于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

    楊之息笑了：“袁總，我這還沒調(diào)回董事會呢，這我哪知道?！?/br>
    袁成見他滑不溜秋，拍了他一下：“小楊，你小子就沒從董事會出來過，你當(dāng)我不知道？”楊之夏跟的一直都是徐喻，后來跟尹莘和黎錦秀都算是借調(diào)，陪太子讀個一年半載的書就回去了。

    楊之夏依舊打太極：“您老手眼通天，要不算算我什么時候能回去？”

    “不久了吧。”袁成配合著開玩笑，“這次你回去是不是要升董秘了？我聽說，方總要升到南邊的總部去?！倍貙儆诟邔庸芾砣藛T，副總級別，而他口中的方總是現(xiàn)在的董秘。

    楊之夏擺手：“這您可折煞我了，就我這資歷，哪成啊?！?/br>
    幾句話將袁成糊弄了，楊之夏轉(zhuǎn)過頭臉上就沒了笑，他上了樓，路過助理辦公室的時候，魏涓叫住了他。

    “楊哥，人事送過來了兩個新助理的資料。”

    楊之夏接過翻了翻，道：“怎么不直接拿給黎總？”

    魏涓道：“送過來的時候黎總在打電話，我想著這事不急，等楊哥你回來也行。”

    楊之夏看了她一眼，點到為止：“下次直接送進(jìn)去了就行了?！蔽轰缸鍪绿崳瑓s不愛表現(xiàn)，見老板這種事人家搶著她躲著，這在職場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噢，好的?！?/br>
    楊之夏拿著資料去總經(jīng)理辦公室，門沒關(guān)，他只在門框上敲了敲：“老板。”就進(jìn)去了。

    辦公室里除了坐在辦公桌前的黎錦秀還有一個人，助理段勤思。

    段勤思放下手里的咖啡，輕聲說道：“您嘗嘗怎么樣，這還是我第一次做冰手沖?！币姉钪倪M(jìn)來，段勤思又喊了一聲楊哥，卻也沒著急走。

    這個呢，又太愛表現(xiàn)了。

    楊之夏問：“小段還有事兒？”

    “沒了……”

    這時，黎錦秀出聲：“再做杯給你楊哥吧?！?/br>
    “好的?！倍吻谒枷氯チ?。

    楊之夏見他走了，將手里的資料放在黎錦秀面前，說道：“老板，您看一下，新的助理。”

    除了楊之夏、魏涓和段勤思，黎錦秀本來還有兩個助理，王亦因為那天的交通事故嚇得轉(zhuǎn)了崗，還有一個羅琪愛休產(chǎn)假去了，于是人事又給補(bǔ)了兩個。

    黎錦秀拿起來看了看，問道：“哪個是私人助理？”

    “這個，易穹蒼?！?/br>
    黎錦秀又特別仔細(xì)地看了易穹蒼的資料：“性格怎么樣？能經(jīng)事嗎？”

    楊之夏知道他問什么，說道：“曾經(jīng)見義勇為受過嘉獎，還有去鬼屋和恐怖密室兼職的經(jīng)歷，應(yīng)該是不錯?！?/br>
    “那就這么定了?！崩桢\秀將資料放在一邊，對他說道：“辛苦你了?！?/br>
    楊之夏其實早該要么放下去做副總，要么回董事會了，是徐喻不放心黎錦秀，才委屈他在黎錦秀身邊做特助。

    楊之夏搖搖頭：“您客氣了，這是我分內(nèi)的工作?！?/br>
    段勤思又送了冰手沖上來，這次沒耽誤，自個兒就下去了，還不忘帶上門。

    楊之夏這才跟黎錦秀說道：“袁總問起景云區(qū)的事兒?！?/br>
    黎錦秀蹙眉：“他倒心急。”

    “他這幾年沒幾個順的項目，景云區(qū)的事看著有前途，他上心也難免。”楊之夏還是為袁成說了兩句。

    黎錦秀倒不至于因為這個記掛袁成什么，只說：“集團(tuán)有集團(tuán)的章程，國家有國家的政策，那點私事提起來都是小題大做?！?/br>
    “兒子管不好，工作又亂來，不合作也沒什么大不了?！?/br>
    季聽潮因為這點事就公器私用地擺譜，黎錦秀才沒心思伺候。

    他說的與徐喻說的差不多，但楊之夏還是問了句：“我聽說他家里有人……”

    “怕了？”

    黎錦秀抿了一口咖啡，揶揄地看向楊之夏。

    “那倒沒有，就是怕給您使絆子?！?/br>
    楊之夏明白，現(xiàn)在的銀承是航空母艦，不是誰來都能天涼王破，姓季的想，國家還不同意呢。

    黎錦秀說：“他有沒有那個力氣使絆子，還不一定。”

    楊之夏聽他這么說，默不作聲地就換了話題。

    晚上九點半，黎錦秀結(jié)束了最后一場應(yīng)酬，讓楊之夏下班，他去了周君墨那兒。

    周五的晚上驕傲人滿為患，周君墨給黎錦秀留了吧臺邊上的位置，只跟他聊了兩句就忙著跟朋友打招呼去了。

    黎錦秀喝著酒，跟勒森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他長得帥氣，身材好又有氣質(zhì)，坐那兒都是風(fēng)景，這期間來搭訕的男女一直沒停，只是都被他幾句話擋回去了。

    喝了一會兒，黎錦秀手機(jī)收到一條來自樊赤云的信息：“老板，姚淳邇來了，還有個跟了你一天的小孩，是季云馳?！?/br>
    黎錦秀環(huán)顧四周，卻沒看到樊赤云，也不知道藏在哪兒。

    他也是幾天前才知道，他獨自外出的時候，樊赤云和葉帆他們都一直輪班地跟著他，只是沒讓他發(fā)現(xiàn)，黎錦秀知道，應(yīng)該徐喻擔(dān)心他的安全。從小到大，黎錦秀和尹莘身邊就沒有少過人，哪怕是黎錦秀在外面上學(xué)那幾年，家里也安排了阿姨和司機(jī)，所以這種習(xí)以為常的事情不會讓黎錦秀覺得反感，只是讓葉帆他們有事提前說。

    不過黎錦秀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當(dāng)年他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徐喻或者尹莘是不是也在他的周圍放了人？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正想著，周君墨帶著姚淳邇走了過來，對黎錦秀說道：“錦秀，這是姚淳邇，之前也在波士頓那邊念書，我之前跟你提過?！?/br>
    黎錦秀抬起頭，看到了從美國回來就沒見過了的姚淳邇。

    她化了淡妝，頭發(fā)也精心打理過了，原本總是咄咄逼人的眼神變得柔和，只是在看到黎錦秀的時候心虛而局促地閃動了幾下。

    “你好，我是黎錦秀?！?/br>
    姚淳邇遲疑地說：“你好，我是姚淳邇。”

    周君墨拉開旁邊的一個高腳椅讓姚淳邇坐下，然后對黎錦秀說道：“我之前跟你提的那個女孩子露露，就是姚淳邇的好朋友張露，前段時間他們找到了她的遺體，已經(jīng)帶回國安葬了?！?/br>
    黎錦秀靜默片刻，才說道：“找到就好?！?/br>
    “哎?！?/br>
    周君墨輕嘆了一聲，氣氛變得凝重，姚淳邇低下頭，道：“露露已經(jīng)安心地走了，還要謝謝你們的掛念和關(guān)心?！?/br>
    周君墨擺了擺手，剛想說什么，小卓就過來說又有他的朋友過來。

    “那我先過去一下，你們點單，掛我賬上?！敝芫馈?/br>
    等他走了，姚淳邇要了一杯特調(diào)，

    “黎總，謝謝你?！?/br>
    “不客氣?！崩桢\秀道。

    姚淳邇說：“不止是之前的事，葬禮過后，露露的爸爸收到了新的工作邀請，我查過，那家公司跟你有關(guān)。”

    張露的爸媽為了找張露，不僅賣了家里的房車，借了很多錢，還辭了原本穩(wěn)定的工作，去了強(qiáng)度更高、競爭更強(qiáng)的私人企業(yè)，張露mama還能勉強(qiáng)適應(yīng)，可張露爸爸后來生了重病，很快就被勸退，只能自己另外接私活，收入朝不保夕。為了籌每年去美國找張露的錢，兩個人過得緊緊巴巴、捉襟見肘。

    姚淳邇舉起酒杯，認(rèn)真地看著黎錦秀：“真的很感謝你。”

    “招人不歸我管。”

    黎錦秀沒有正面回答，只跟她輕碰了一下酒杯，“技術(shù)人才走哪兒都不會缺飯吃?！?/br>
    姚淳邇心照不宣，喝了半杯酒。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件事，我做錯了很多，我害了露露，騙了你和瓊白小姐，但我唯獨不覺得自己對不起汪屏安?！?/br>
    黎錦秀沉默片刻說道：“我沒有執(zhí)法權(quán)，也沒有審判欲，我并不是因為你們之間的是非曲直而參與這件事，所以現(xiàn)在也不會批判你們?nèi)魏我粋€人。”

    他最初選擇干涉這件事是因為瓊白和鏡子里的張露。

    “謝謝?！币Υ具兊吐暤乐x。

    黎錦秀問道：“后來你跟黃佳寧或者小汪總有見過嗎？”不知道汪屏安會不會善罷甘休。

    “我給黃佳寧打了一筆錢當(dāng)作賠償，但是她退回來了，她說她已經(jīng)回老家了?！?/br>
    “汪屏安……我只和他通過幾次電話。我本來以為他會告我，但是沒有，他不知道怎么告，也還害怕我將露露的事說出去，所以還想跟我做交易?！币Υ具儗⒕票旁诎膳_上，“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他其實已經(jīng)活在地獄了。”

    “所以我不會再跟他糾纏了?！?/br>
    姚淳邇?nèi)〕鍪謾C(jī)，將郵箱里最新的一封郵件打開，讓黎錦秀看：“我拿到了哈佛的offer?！?/br>
    “恭喜你?！?/br>
    “謝謝，其實我?guī)啄昵熬湍玫搅斯鸬膐ffer，只是那時候不想去?！彼齻冋f好了一起申哈佛，張露卻失蹤了，姚淳邇怕觸景生情，所以選擇了另一所大學(xué)。

    “我做了錯事，不知道露露會不會怪我。”想到張露，姚淳邇情緒低落。

    黎錦秀注視她，說道：“應(yīng)該不會?！?/br>
    姚淳邇抿唇笑了，眼眶微微濕潤：“瓊白小姐也這么說。”

    “我還問瓊白小姐，真的有輪回轉(zhuǎn)世嗎？她說有。不知道……”姚淳邇用無名指輕擦掉眼角的淚，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友誼手鏈，“不知道下輩子，我和露露還能不能成為好朋友。”

    黎錦秀別開目光，手指輕動，深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酒杯里搖晃。

    下輩子，張露不是張露，姚淳邇不是姚淳邇，她們成為好朋友與否都與現(xiàn)在的姚淳邇無關(guān)。黎錦秀知道，自己不能將這些表達(dá)出來，因為會傷害到現(xiàn)在隱約抱有期待的姚淳邇。

    “姚小姐，祝你之后的校園生活愉快?！崩桢\秀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