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急促地響起。

    程愈剛打開門，就聽到魏枳慌張地問：“她出什么事了？”

    “做噩夢，喊你?！?/br>
    說完給他指了指主臥的方向，自己則轉(zhuǎn)身走向另一邊。

    直到身后一陣開門關(guān)門聲，程愈才回頭看向那扇歸于平靜的門。

    他還想睡覺呢，何必替別人做事。

    窗邊的瓶體殘余了一點液體，他仰頭喝盡，只是困了想睡覺，真的，心臟不痛，乖一點。

    主臥。

    暖黃的燈光下，是日思夜想的人，正睡著，眉宇間卻蹙成一片，手抓緊被子不安地掙扎。

    匆匆上前，伸出的五指在即將碰到她緊繃的臉頰前停住。

    魏枳脫掉外套，小心翼翼地躺在一旁，隔著被子輕拍她弓起的背。

    嵐筠被夢扼得喘不上氣，無盡的獰笑與惡心的畫面，數(shù)不清烏黑的手密密麻麻撫摸她的身體，羞辱的言詞充斥在世界的回音。

    她拼命地奔跑。

    可路無窮無盡，終于，施惡的手抓緊她寸步難行的腳踝，輕輕一用力，地面的泥淖污穢幾乎要濺濕她的臉。

    “別怕?！?/br>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環(huán)顧四周，有一條窄窄的隙縫沿著天際裂開，漫出陣迷蒙的亮色，驅(qū)逐晦暗。

    為什么她藏起來的光會自己溜出來。

    熟悉的草木香氣帶著暖意四下里圍起她的世界。

    “阿枳？”她想睜開眼看看懷抱的主人，眼皮重得抬不起來，眉心一陣輕柔的觸感，倦意愈深，忍不住睡得更沉。

    聞著濃重的酒氣和煙味，目光描摹著她瘦了一圈的小臉。

    淚從一側(cè)眼眶落入另一側(cè)，“騙子，說好的跟原來一樣呢……”

    明知道她不想見他，他們無話可說，可在病房枯坐一整天后，他的理智最終潰不成軍。

    “你是不是哄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太害怕失去她了，他無聲地發(fā)問，視野中的眉眼被咸濕的水汽模糊成一團。

    直到眼眶干澀滯痛，魏枳開口，企望將話送入她的夢里。

    “就這一次，別騙我，求你?！?/br>
    厚重的窗簾將外界的一切屏蔽，一成不變的暖光構(gòu)筑起虛幻的溫室，女人眉眼舒展開靜謐安然，他仿佛與曾經(jīng)的花朵重逢。

    時鐘的滴答提醒著幻夢的終結(jié)。

    幾乎一夜沒睡，趁嵐筠沒醒，魏枳戀戀不舍地離開。

    她不想見他，他不想讓她心煩。

    剛開門，就聽到背后程愈懶洋洋的聲音，“說好兩周，晚上沒事別再守樓下了，煩不煩。”

    “知道了，”魏枳掃了一眼同樣滿是血絲的眼睛，淡淡地應(yīng)道，“你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br>
    “不用你說?！?/br>
    程愈把人關(guān)在門外，這件事他哪里有決定權(quán)。

    嵐筠這一覺睡得格外悠長，醒來已近正午，她揉著眼睛打開門，聽到廚房的動靜。

    “你在做飯？”

    程愈抬了下頭，“睡醒了？去坐吧，馬上就好?！?/br>
    “手?！彼路饹]聽見，徑直走到身旁，五根手指白皙細膩，張開等著他的手。

    “給給給，趕緊的，我忙著做菜呢?！彼行┎荒偷貙⒆笫址旁谒恼菩?。

    情況比自己料想的好很多，觸碰時惡心和反感幾乎消失，心情不錯地揉了把程愈的頭發(fā)。

    背影消失在門口，輕飄飄留下一句，“鹽要多半勺。”

    程愈摸了摸被揉成亂草的頭發(fā)，惡狠狠地又挖出半勺鹽。

    在餐廳喝杯水的功夫，一碗剛出鍋的西紅柿雞蛋面就放在了面前。

    這幾天的飯都是外賣或者程愈帶回來的，這還是他第一次下廚。

    只是，沒記錯的話，他根本不會做飯，唯一會煮的這道面，還是幾年前她教的。

    “這么多年你沒餓死真是個奇跡。”她忍不住吐槽。

    “不能好好說話可以閉嘴?！?/br>
    嵐筠夾起一塊雞蛋殼扔到紙上，又夾起一筷子面仔細看了看才下口。

    胃口好像也好了一點。

    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想說什么直說?！?/br>
    一會兒功夫已經(jīng)在對面撩了叁次頭發(fā)，讓她眼煩。

    “額……能出去玩了嗎？”程愈努力不惹她的壞脾氣。

    “你家樓下可以?！?/br>
    好的，那就是不行。程愈乖乖咽下后面的話。

    他半點不敢跟她唱反調(diào)，沒有人能在這種狀況下還能保持好脾氣，他不想給她增加沒必要的情緒負擔。

    血淚教訓，最可怕的不是她發(fā)脾氣，而是火山爆發(fā)后卷著灰霾降落的雨。

    伴著抽噎的哭聲，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悲涼，曾經(jīng)狠狠扇在他年輕自以為是的臉上。

    目視著撿了條毯子走去客房的背影，程愈只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

    他太想給她一個擁抱了。

    飄窗邊只剩下一個空酒瓶，嵐筠揉著腦袋，估計是自己昨天喝暈了記憶出現(xiàn)誤差。

    索性便不喝，她需要一個清醒的腦子將惡心的影像搬出回放。

    早日習慣，早日解脫。

    被污染的水源，沒有時間去尋找新的，也割舍不下舊的，唯一的辦法，便是讓自己適應(yīng)這一切。

    連著兩天，許是精神變好，身體惡心的沖動也弱了很多，只是泡在浴缸里時，還是忍不住將皮膚清潔出異樣的紅。

    穿好長袖長褲的睡衣，只有脖頸還紅得顯眼。

    她走到沙發(fā)前，半癱著看書的程愈被她拉起，熟悉的香氣挾著一身柔軟撞入滿懷。

    她抱得認真，每寸曲線貼在恰到好處的位置，長發(fā)掩了春色，但后頸的皮膚宛如吹彈可破的粉櫻，雙臂環(huán)腰，越發(fā)收緊，如同貪戀他的懷抱一般。

    喉結(jié)上下微動，程愈將視線鎖在窗外。

    “快好了?！绷粝乱痪浣忉專樯矶?，轉(zhuǎn)頭又回了房間。

    冷靜的聲音打破旖旎的氣氛，程愈坐在沙發(fā)上恍惚片刻，忽然起身去敲她的門。

    “喂喂，小云，接吻可別找我呀！”

    “你想的美?！?/br>
    上次她的回答是……腦海中響起一段更年輕的聲音：“為什么啊，你也不是什么潔身自好的人，大不了跟你談一段玩玩?！?/br>
    年輕的他回答：“我們就不要互相傷害了吧，到時候一起哭，還能去找誰安慰？”

    “也是，你這條后路留得很好?！?/br>
    桃花眼中的光一閃而過，除此之外，他好像再沒有能力給她更多。

    只是事到如今，后悔已是無用了。

    入夜，嵐筠將程愈趕去主臥，“我今天沒喝酒也沒抽煙，客房很干凈，你該睡哪睡哪?！?/br>
    “行，做噩夢的話來找我，別躲在被子里哭?！?/br>
    他試探地伸出手，觀察她并無異樣，才將掌心落在發(fā)頂，像安撫撓門的貓。

    嵐筠略微點頭，問他：“我來多久了？”

    “一周零叁天?！?/br>
    “時間不多了?！彼袜?，思索片刻，“明天周六，晚上帶我去酒吧?！?/br>
    “小云?！?/br>
    一把將人又拉進懷里，掌心拍了拍顫抖的脊背，“你太心急了。”

    很輕易從這個松松的懷抱掙了出來，嵐筠輕聲說：“我有分寸?！?/br>
    程愈不贊同，“不用把自己逼太緊，小云。他沒有你重要。”

    她一直閉口不提魏枳的事，程愈直覺他們之間有什么問題。

    “我認真的，他讓你受傷，你跟他分手才是應(yīng)該的。都保護不好你，憑什么跟你在一起？”

    嵐筠沉默片刻，似是在思考他的話，半晌重新抬頭問他：“那他要是救了我，我是不是該報答他？”

    程愈一時有些糊涂，嵐筠嘆了一聲，“這是我跟他要談的事，不過要等我好了再談。既然說好了時間，我要守約?！?/br>
    聽完他也不再勸了，這是嵐筠自己的事，她清醒得不愿被插手。

    只是次日，嵐筠風衣里的一身吊帶短裙還是讓程愈皺緊眉頭。

    精致的妝容掩蓋連日的憔悴，卷發(fā)蓬松地披在肩頭，紅唇靡艷。

    幸好他有所準備，進酒吧之前，拿出面具遞給嵐筠，“今晚的規(guī)矩。”

    “不需要。”

    “跟神秘人不是更刺激嗎？沒有臉，方便你代入?！?/br>
    也只有像她一樣狠的人才愿意用暴露療法，一遍遍重現(xiàn)丑惡的回憶讓自己脫敏。

    “有道理?！?/br>
    面具遮起上半張臉，銀藍色的光芒讓紅唇愈發(fā)嬌艷迷人。

    “假面舞會，自由匹配。”

    主持人簡短的話被巨大的音樂聲淹沒，舞池中涌入人潮。

    “走，”嵐筠朝程愈伸出手，“不走，我自己去?！?/br>
    “走走走，都不等我喝一杯?！?/br>
    她也很想喝一杯，用酒精麻醉即將到來的噩夢，但那是逃避，逃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胃又開始隱隱痙攣。

    手適時被拉著穿過溫暖的臂彎，“第一輪就跟我跳吧，一會兒太搶手我就沒機會了?！?/br>
    她捏了捏指尖，“好?！?/br>
    一曲結(jié)束，程愈放開她的手，那感覺，就像縱容一只兔子去殺一頭老虎，他退到場外，一言不發(fā)地盯著落入男人們視線中央的女人，握緊拳頭。

    “她要去干什么？”淡金色面具的男人站在旁邊，沙啞的嗓音幾乎完全變樣。

    程愈冷冷地看他一眼，撂下一句話離開。

    “她去殺死自己，為了回到你身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