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自救
程愈開著車,忍不住一把砸在方向盤上,罵了一句。 嵐筠安靜地聽他問候完丁趙二人的祖宗十八代,又好像什么都沒聽到。 他忍不住又問:“那你那男朋友呢?他怎么照顧的你!” “別提他?!?/br> 程愈終于在那雙眼里看到了一絲屬于人的情感,可惜他看不懂。 不過嵐筠既然不想提,他也就不提。 雖然一直安靜地在看向窗外,但程愈知道那里的風景只是在無神的瞳仁上滑過,她抱緊雙臂的手一刻都沒放松。 他很想將那幾根用力到發(fā)白的手指掰開,給她一片安全的懷抱,但這早就被證明不可行,身體的接觸只會帶給她更大的惶恐。 此刻他格外想辱罵命運,雖然平日也罵,但卻是與現(xiàn)在遠不可比的恨。 在這場以他們生命寫下的劇本里,主角本人是最沒有話語權的一方,所以被迫像是提線木偶一般走過寫好的軌跡。 不,他們還不如木偶,畢竟,木偶不會痛。 程愈已然學會了忽視那些疼痛,為此他放棄了讓自己覺得痛苦的感情,一個徹頭徹尾的逃避者。 他試圖勸過那個姑娘,同樣飽受命運欺凌的可憐人。 嵐筠沒有聽,相反,她說要讓他看看另一條不一樣的路。 “我會贏的程愈,這世界肯定不會那么糟糕?!?/br> 他并不反駁,冷眼旁觀她一次一次如撲火的飛蛾去擁抱愛。 直到被一個追求者堵在小巷,緊要關頭,她狠狠踢中男人的下身,落荒而逃。 那時他怕是連起碼的同情心都丟了,對逃來躲避的女孩質問:“現(xiàn)在,你還覺得這個世界沒那么糟嗎?” 誰知她回答什么? “程愈,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幾個女孩長到二十歲從沒遇到過性sao擾?” 他失算了,原來,她的世界比他以為的還要糟得多。 讓女孩躲了一陣,他目睹那個堅韌的靈魂如何完成一場自救,起初只是好奇,后來忍不住心疼。 噩夢眼淚,緊咬的齒關,自虐式的清潔,程愈看不下去,遞給她一杯酒。 那是他做過最正確亦是最錯誤的決定,教她如何做個逃兵。 打開房門,給女人指了客房的位置,忍住想拍她肩的手,“去睡吧,冰箱里有酒,少喝點?!?/br> “謝了?!?/br> 嵐筠走進客房,房門一關,隔絕了外界。 程愈清楚,她之所以給他打電話,無非是因為之前的糟糕經(jīng)歷。 也不知命運會不會哪天良心發(fā)現(xiàn)反思一下自己,他們?yōu)楹味紝@件事熟門熟路。 笑話,它哪有什么良心。 當晚,匆匆回家的程愈,在樓下的樹影中看到令他怒火中燒的男人。 叁步并作兩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程愈猛地一拳揍到臉上。 魏枳踉蹌幾步,抹掉疼痛到麻木的嘴角滲出的血絲,問:“她還好嗎?” 程愈轉身就走,手臂卻被緊緊拽住,他怒極,反手又抓住魏枳的領口,吼道:“你沒資格問,還想挨揍是不是?” 用力將人推得趔趄,程愈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 魏枳停在原地,“我們沒有分手,程愈?!?/br> “那她可真是瞎了眼!” 哐當一聲門響,魏枳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眶,樓上某扇窗依舊黑漆漆的。 不開燈,她會怕的。 輕敲兩下客房的門,無人應答,程愈推門而入,濃烈的酒氣與過量的煙味讓人窒息。 嵐筠縮在飄窗的一角,抱著膝,不知睡了多久。 “小云?”試探著喚她,人沒有要醒的意思。 程愈看了一眼散亂的酒瓶和煙頭,小心翼翼地將人抱起,這地方還是他來睡吧。 主臥的床上,女人蜷著身體,在蓋好的被子里小得可憐。 像是又回到了那個黑夜,她裹緊毯子瑟縮著將自己埋進被子深處。 將干凈的衣物放在枕邊,燈光溫暖微黃,多年過去,雖然他早已不再冷漠,可依舊沒有學會如何幫她舔舐傷口。 客房里的幾個空酒瓶,滿滿一煙灰缸的煙頭,收拾完躺在吸滿了煙酒味的床上,無力又疲倦。 “我們沒有分手。” 魏枳的話一遍遍在耳邊響起,她似乎總能藏起那些陰暗,去擁抱虛無的愛,可他不會,也不敢。 ---------- 惡魔桀桀低笑,站在角落,滿意地看著嵐筠將剛吃下的早餐吐了個干凈。 嘴里滿是酸苦,借水龍頭里的水隨意漱了漱口,她對著鏡子里的某個方位,低聲罵道,“滾。” 那是一團由恐懼與怨憎攢起的東西,在與她爭奪對身體的控制。 人無法不對自己遭受的悲劇產(chǎn)生怨恨,嵐筠也一樣。 可她不愿意被這些所cao控,沒什么特別的原因,那個惡魔太惡心,她不想讓自己也變得那么惡心。 或許這就是自我保護的本能。 赤腳走在地毯上,回到昨日的飄窗,冰涼的酒瓶放在大理石上,看著堆起抱枕和毯子的窗臺,嵐筠皺緊眉頭。 “看到?jīng)]有,他們?yōu)榱苏加心?,什么手段都會用。”古怪的聲音從背后傳來?/br> “讓你滾,別逼我發(fā)火?!?/br> 空蕩的房間靜了一瞬,又是一陣桀桀的笑聲,“你就會拿死威脅我?!?/br> 嵐筠將窗臺上的東西掃落地下,坐在冰涼的表面,灌下一大口酒液,不耐煩地罵,“管用就行,最后一次,滾蛋!” 裹挾在四周的無邊陰暗變得燥熱,身體被酒精激發(fā)出溫度。 男人們的面孔在腦海中放大,甜言蜜語,殷勤溫柔,誓言與禮物,粉紅的夢網(wǎng)如今一團漆黑。 不是手段,是愛。她在辨別。 對啊,是愛,小筠我也是愛你的。趙文山猙獰的臉驟然占據(jù)視野。 猛地睜開眼睛,陽光照在她緊緊蜷曲的小腳趾,依舊溫暖。 伸直腿,微熱的觸感沿著腳踝撫過小腿和膝蓋,停在大腿上。 連光都不愿意放過我嗎? 是我自己在動,那是否該怪我自己? 或許光不在意自己照射的是什么…… 劇烈的思想斗爭在腦海中展開一場無硝煙的戰(zhàn)場,一個自己與另一個自己撕扯。 陽光消失的時候,酒瓶也見底,晃著步子拿了瓶新的,另一只手握著找遍房間僅剩的一盒煙。 酒精浸潤的天空是白色的,煙氣是漂浮的云,她臥在這方世界,將身上的皮膚搓到發(fā)紅。 清醒的時間有限,或是清晨,或是黃昏,有時看著黃昏卻發(fā)覺天色越來越亮,她總是從床上醒來,過著一個個時長不定的日子。 骯臟的不是我,是他們。 我沒有錯。 不要怕,不要怕。 只是個特例,特例罷了。 我沒受傷。 酒精只能暫時地麻痹發(fā)痛的神經(jīng),或是幫她獲得短暫的休息。 想要戰(zhàn)勝難以言喻的穢惡,打敗那只蠢蠢欲動的惡魔,她不得不在清醒時一遍遍自言自語,伴隨著的是腦內來回循環(huán)的事情始末。 趙文山借談話的機會給她下藥,趁她昏迷試圖強jian,被發(fā)現(xiàn),沒能成功。 現(xiàn)在想來,嵐筠難免對自己找他試探的行為感到好笑,她真是活該。 惡寒又爬上脊背,趙文山黏膩的眼神,大張的手掌,畫面不停歇地在腦海中來回放映,直到膝蓋被淚水淹沒,冷汗?jié)裢敢路?,她才退后一步,離開懸崖邊緣。 這不怪她! 主動的接近也絕不能被當作傷害她的借口! 劇烈短促的呼吸,讓壓抑的肺再次充滿氧氣。 傷口總要挑出潰爛化膿的部分才能結痂。 沒有人能比自己舍得對自己下手,她的刀落得干脆。 連日的折磨讓惡魔變得氣弱,不再阻撓她疼痛的胃進食,程愈再也沒再為她準備東西,從不會來打擾,它便再無發(fā)力的機會。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淚幾乎也止住了。 “別走。”第一次,她拉住男人的手臂,壓抑著不適。 “知道我是誰嗎?” 醉意朦朧的眼睛困惑又茫然,他湊近了些,讓她看得清楚。 “程愈……睡覺?!焙磺宓赝鲁鰩讉€字,嵐筠拉著他走向床邊。 輕嘆一聲,他掀起被子,躺到她身邊,“睡吧?!?/br> 嵐筠如愿閉上眼睛,小手抓著手臂不放,呼吸逐漸變得均勻。 同上次一樣,重構起破碎的世界,或說脫敏得差不多了,嵐筠開始拿他做實驗。 “你不怕我圖謀不軌?”他坐在自己的地鋪上遲遲不肯上床。 明明手還在抖,女孩卻搖頭,滿是信任與認真,“你是那種,自己被傷害過,絕不愿再傷害別人的一根筋。” “嵐小筠你是不是在罵我?” 彼時他仿佛緊張片刻便睡熟了,現(xiàn)在卻無論如何再也做不到。 一開始的試探還是依賴酒精的力量,睡熟了的她便仿佛恢復正常狀態(tài),甚至想要抱他。 頭靠在他的胸口,腰間是她的小手,程愈苦澀地笑,哪是抱他呢,肌rou記住的顯然是另一個人的身體。 極淺的睡眠輕易被一陣震動驚醒,手機上陌生號碼的消息:來我家。 魏枳看了一眼,匆匆換了衣服要出門,褲腳被拽住。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七的腦袋,“乖,我去看看她。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喵。”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