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哦,你對于云臺山,對于孫無法,是只希望著他們的失敗,對于天機紫薇,更只有反感甚至是敵意……你的關(guān)心,不過系于孫雨弓之身而已?” 幾乎沒有換過表情,任太史霸是怠懶、郁卒、可憐又或嘲笑,子貢始終是木頭著臉,和用木頭樣的聲音在說話。 “對。不管你信不信,但這就是事實。” 很開心的告訴子貢,自己是云臺山的叛徒,沒人不知道這一點,至于自己一直的顧忌,是因為害怕子貢會在之后傷害孫雨弓。 “早知道你是想對付那只狐貍,我才不在乎呢!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是叛徒,是叛徒啊端老師!我反出云臺山很多年了!我為什么還要替他們擔(dān)心?!你……你到底是怎么看人的喲!” 看著太史霸,看著他滿是嘲笑的臉……子貢,也笑了。雖然,那個笑容,艱難的讓人看上去就很不好受。 “對,你是叛徒,你是從孫無法手下反出來的……我怎么給忘了。” 卻突然換了話題,道:“太史將軍……我倒想請教一二,你覺得,什么樣的人,是我子貢所不能直接傷害的呢?” “哦?” 微微歪著頭,用狐疑的眼光看著子貢,太史霸道:“兩種人?!?/br> “第一,是小人物,小到?jīng)]有價值,沒有尊嚴,當(dāng)然也就不在乎你說些什么?!?/br> “第二,是沒有家的人,一無所有,也就無所顧忌,那種人,甚至……可以殺掉你。” “很好的答案,所以,我也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那種人面前?!?/br> 嘆息著說,錦官百萬居民中,大概九成九以上,是自己無力直接對付的,只能透過對其“行為”進行cao縱而施加影響。 “其實,我子貢的行為模式有兩種,一種情況,透過對‘信息’的cao縱,來推動人群向著我所希望的方向前進,這時候,我必須‘無名’,因為,再精巧的謠言,也見不得光,一旦被曝光,其效力必定會大為削弱?!?/br> “另一種情況,是面對面的直接交流,那種情況下,我卻必須公開我的身份,必須讓對方知道‘我是誰’。因為,‘子貢’這兩個字,本身就會形成可觀的壓力,而同時,那也會對我形成保護?!?/br> “是啊,如果我不知道你是子貢,或者我之前沒聽小弓亂扯過你是什么來頭……我才不會鳥你,直接打到你飛起,走人就好了?!?/br> 不理會太史霸的胡扯八道,子貢繼續(xù)追問,在太史霸看來,自己最喜歡、最擅長對付的人,又應(yīng)該是什么樣? “你……到底是在對付我還是真想收我當(dāng)徒弟?” 說歸說,太史霸還是在認真思考之后,作出回答。 “成功人士……總之是要有家有業(yè)。有所在乎,就會有所畏忌,這讓他們不敢和你輕易翻臉,也會容易被你傷害?!?/br> “不對,至少不全對。” 搖著頭,子貢指出,太史霸并沒有抓住問題的實質(zhì)。 “或者說是沒有作出正確的總結(jié)。有家業(yè)的人的確好對付一些,但很多沒有家業(yè)的人,一樣子顧忌多多,甚至比有家有口的人更好對付?!?/br> “呃……你是在說我嗎?” 面對太史霸滿臉的無辜和錯愕,子貢微微皺起眉頭,表示說插科打諢可以到此為止。 “我明白你只是要干擾這氣氛使自己較為輕松,你也明白我的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刻意作喬的你,只會讓自己更為緊張,有何實質(zhì)意義?” “呃,至少讓你反感了,也算成功吧?” 說是這樣說,太史霸還是有所收斂,更為子貢作出補充。 “我想,你擅長對付的,應(yīng)該還是‘聰明人’吧?” “對?!?/br> 指發(fā)一名女子有所私情,隨著對方身份的不同,結(jié)果也會大為不同,在村姑,那可能會讓對方有所羞愧,在丫環(huán)下人甚至在尋常小家碧玉,那可能不過是幫助對方被盡快指配,但在大家閨秀,卻是絕對可能搞出投井系環(huán)這種人命案的大事。 “在人,也一樣?!?/br> 不同身份的人,不同能力的人,各各有著不同的在乎與顧忌,只有“在乎”自已的,才會受不了自己被“揭穿”,指出一個市井小民的私心,也許只能換來一口唾沫,但揪出一個道學(xué)先生的馬腳,卻簡直可以讓他自殺。 “而,最容易被傷害的,還不是那些道學(xué)……” 口氣中含著明顯的諷刺,雖然“那些道學(xué)”也是儒門力量的一部分,卻顯然得不著子貢的尊重。 “最容易,和會被傷到最重的,是那些聰明人,尤其是那些相信自己已充分了解自我弱點的聰明人……因為他們相信,自己能夠成功掌握自己的弱點,自己能夠成功掩飾自己的弱點……因為在他們而言,這已不是弱點那么簡單,這,實質(zhì)已被變形為一種‘信念’,一種只有‘聰明人’才會有的信念?!?/br> “一種……對‘自我’的信念?!?/br> “因為這樣的信念,他們才會有最激烈的反應(yīng),他們所最在乎的,已并非‘自我’被揭露出來的東西有多黑暗,而是‘被揭露’這件事的本身,因為,不自覺中,他們已把這件事強化到等于‘自我’的存在,視‘被揭露’的本身為自我的失敗……你明白么?” “……你是在說我嗎?” 和剛才完全相同的說話,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語氣,而在看到子貢微微點頭,太史霸更變作和他一樣木無表情。 “賜教,這的確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東西,也是很有意思的東西……但是,為什么告訴我?” “因為,你知不知道都沒有關(guān)系,你始終都會倒下……因為,讓你知道自己會怎樣失敗,然后再眼睜睜看著自己失敗,會更有樂趣一些?!?/br> “太史將軍,請你告訴我……請你用最簡練的語言告訴我,你,是怎樣看待孫無法的呢?” 很慎重的看著對方,太史霸小心斟酌著,給出回答。 “法帥,他是我?guī)煾?,給我一切。但,這卻不代表我感激,不代表我會追隨他,會為他的夢想而起舞?!?/br> “我不贊成那些,我不接受那些。事實上,從離開云臺山到現(xiàn)在,我一直在說,我希望他失敗,我希望云臺山的失敗?!?/br> “這就是你的簡練?” 沒就太史霸說話的內(nèi)容提出批評,卻對其形式發(fā)出譏笑,之后,子貢更將自己的問題細化。 “你既不能正確理解,我也只好不怕麻煩…告訴我,若孫無法有危險,你會否為他犧牲?” “呃,這個,我認為沒有必要,但如果…” “好,那,若孫雨弓有危險,你會否為她犧牲?” “當(dāng)然!” “下一個問題,太史將軍,在你心中,這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 “等等,你這問題的跨度也太大了吧?!” 猛一揮手,太史霸怒道:“憑什么都是你一直在問?我也問幾個問題可不可以?” 說是發(fā)問,太史霸卻繼續(xù)說下去,滔滔不絕。 “我知道黑暗儒者的來歷,我知道顏回與子貢分別代表著什么?!?/br> “我知道亞圣和孫卿,知道這兩個自夫子以降最重要也最偉大的名字,知道這兩個完全相反、背道而馳的名字。” 分別相信人性本善和本惡,因此而生出千種變化,且各各有著深以為然的追隨者,終于演變?yōu)閮伤至鞯木薮蠼印?/br> “二水分流?不,從來都沒有過?!?/br> 為太史霸作出學(xué)術(shù)輔導(dǎo),子貢指出,“孫卿”一系,從來都沒有成為儒家的主流,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是“有所影響”而已。 “在形式上,是亞圣一系終于獲得完全勝利,并進而演變出理心之爭和道學(xué)統(tǒng)承,至于孫卿之說,則從儒學(xué)的核心中離開,為無情的‘謀士’或者說“國士”們承接,而成為‘法家’的源流?!?/br> “是啊,你自己也說了,是‘形式’上的?!?/br> 嘲笑著,太史霸作出尖銳指責(zé)。 “黑暗儒者的力量,一樣是你們所不愿放棄的?!?/br> 形式上高唱人性本善之道,暗中卻精心研究人性的黑暗層面,以此來增強自己的力量。在太史霸而言,這實在不能引起他的好感。 “欺騙世人,讓他們都以為自己的本性善良,讓他們都以為自己那些負面的念頭是一種‘罪’……而這,實在不過是為你們?nèi)彘T鋪陳上了一桌盛宴,一桌你子貢可以任意揀食的盛宴而已?!?/br> 指責(zé)儒門只是另一家規(guī)模巨大的千門,太史霸同時更對子貢表示他的輕蔑:認為他所謂“撕碎人心”之力并非神奇,說到底,那也需要儒門的支持,因數(shù)千年來日復(fù)一日人性善的宣傳,子貢才能夠用那種“突然打破”的手段來毀壞掉人的自我評價。 “這可不光是儒門自己的力量啊,沒有佛道兩家的幫忙,還是很麻煩的?!?/br> 坦然承認,更表示說這絕對也是最利于“天下”的辦法。 “人都希望自己是善良的,所以我們就說你的確是善良的……這既可以給民眾以滿足,又可以幫助我們增強影響和達成目的,好的治政,就應(yīng)該是這樣才對?!?/br> “好的治政?是好的騙術(shù)才對吧?” 聲音中似蘊怒意,但很快已被壓下,太史霸問子貢,“怎樣宣傳最有用”的話,自己不想再聽,自己只想聽子貢說一句,在他心中,人性,到底是善還是惡? “不要說‘怎樣’才正確又或是有用,我就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在我心中么?” 面容忽作謹嚴,從這儒門長者口中說出的,赫然竟是道門的至高經(jīng)典。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人渴望相信自己是善良和光明的,因為他們其實明白,自己是“惡”的。是“黑暗”的……道門先人雖然無情,卻說出了世界的真理。 “那么,天,或者說天道呢?在你看來,天又是什么?” 倒吸著冷氣,顯然沒想到這種答案會由儒門巨子說出,太史霸追加一個問題,卻立刻又拍拍自己的腦袋。 “多此一問,當(dāng)然是‘天行有?!??!?/br> “對?!?/br> “天行有常,不為善存,不為惡亡……我們要作的,和我們能作的,是制而用之,是應(yīng)而使之,治有其道:順水行舟而已?!?/br> “絕對的真理是欲望,人的欲望,除此以外,這世上沒有真理,更沒有神。所以,我們從來都知道太平道的必定失敗?!?/br> “必定失?。俊?/br> 諷刺的笑著,太史霸問子貢,那,儒門又為何深忌太平道,必除之而后快? “第一,我們從來都沒有‘必除之而后快’,若真那樣的話,他們每次復(fù)蘇的周期,都會被延長一倍以上?!?/br> 在儒門而言,太平道更像是一劑猛藥,雖有虎狼之性,但用得好,卻足以卻病強身,所以,每當(dāng)太平道失勢,他們也會及時收手,坐視其的復(fù)興。 “亞圣雖然天真,有時卻也能夠捉到真理,‘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的確是很有價值的錚言。” “第二,我們知道他的‘必定失敗’,可我們更知道,若在這‘失敗’前先有了短時的‘成功’,整個天下,將會蒙受到怎樣的可怖當(dāng)中,所以,那怕是短時的成功,我們也絕對不會冒險?!?/br> “天下?這么有責(zé)任感?” 冷笑著,太史霸似乎還想追問,但,子貢卻先行一步,將問題拋回。 “而你呢,你所相信的,又是什么呢?” “我……” 微一猶豫,卻突然回過神,盯住子貢。 “這,應(yīng)該算是我的榮幸嗎?” “可以算是吧。” 從剛才到現(xiàn)在,據(jù)說是要來“問話”的子貢,一直在被太史霸追問,在緩緩闡發(fā)著自己的思路,從形式上看,這確乎是一種成功,甚至,已令到太史霸有了微微的自豪感,直至現(xiàn)在,他方悚然一驚,警覺到了剛才可能只是對方戰(zhàn)術(shù)的一部分。 “問話……難道,連‘回答’,也是‘發(fā)問’的一種?” “發(fā)問,是為了得到你的回答,但究竟起來,則是為了‘了解’你,而只要你在不停說話,我這目的便可達成,至于問或答……那只是形式罷了?!?/br> “那么,你現(xiàn)在,知道多少了呢?” “差不多,可以確定了吧?!?/br> 依舊是死樹一樣的表情,子貢慢慢道:“但你還是可以再說幾句話,你很有趣,我愿意多聽一時。” 面對子貢的傲慢,太史霸眼中兇光一現(xiàn),卻又收斂,道:“好,我答你?!?/br> 在太史霸的心中,人,或者說歷史,不外乎是兩種而已。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耕種,一種人搶奪,耕種的是多數(shù),搶奪的是少數(shù),但多數(shù)人得到的卻只是,也只會是少數(shù),少數(shù)人占據(jù)的才是,也永遠是多數(shù)?!?/br> “法帥是偉大的,但他終究也只是一個搶奪者,他身邊終究也只是一群搶奪者,天機,四帥、五虎、八彪……無論他們有多么講義氣無論他們有多么忠誠正直,本質(zhì)上,都只是跟在法帥身邊的搶奪者,對埋頭田中的耕種者來說,他們,和當(dāng)今帝姓以及帝姓身邊的無數(shù)小人,并無區(qū)別。” “但我希望,我,我能夠有所區(qū)別?!?/br> “我不愿與后一種人為伍,也不想當(dāng)前一種人受苦?!?/br> “所以我離開?!?/br> “我耕種,并留給自己,我不搶奪,也不被人搶奪?!?/br> “所以我不在乎法帥的失敗,因為那種成敗,在我眼中根本沒有意義?!?/br> “所以,你找錯了人,更嚇錯了人……有所忌者,必有所不能為,但我無所在意,當(dāng)然也無所不能為……包括,殺掉你?!?/br> 好象感到冷,子貢把手從袖子里輕輕抽出,對在一起,用力的搓著。 “你的確是精通辯術(shù),真是罕見,當(dāng)今天下的年輕強者中,的確有很多人同時也堪為智士謀主,但會這樣認真修習(xí)名辯之術(shù)的,還沒有第二個?!?/br> “可惜,真是可惜?!?/br> 并不說明到底“可惜”些什么,子貢的眼中似放著幽幽的毫光,將太史霸鎖定,罩住。 “回答我,太史,你,準備什么時候離開錦帆盜呢?” “……我會離開?!?/br> “那么,離開后,你準備作什么?” “也許……會當(dāng)個老師?!?/br> 帶著奇怪的笑,太史霸補充說,自己其實一直有志育人,只是總沒法安下心來。 “好,最后一個問題?!?/br> 慢慢點著頭,子貢丟出的問題,卻是平淡到簡直無味。 “我想知道,孫太保府中,西賓幾多,束修幾何?” “這種事情我怎么會知道?你當(dāng)我是管家嗎?!” 理所當(dāng)然的發(fā)出抱怨,的確,這個問題簡直可稱無稽甚至是無厘頭,但子貢卻只是冷淡的扯動嘴角,擠出冷漠的笑。 “對,你的確不知道,你當(dāng)然不可能知道?!?/br> “因為……你在說謊?!?/br> 好象冰雪樣的說話,一桶又一桶傾下,緩慢,卻似乎永無止境。 “你是高明的說士,但終究有所不足?!?/br> “你的確精于cao縱謊言,善于把真實的心意掩藏在眾多混亂無序的說話后面,可是,你終究不能完全遮掩自己?!?/br> “誠然你是極少見的那種類型,但終究也只是人身,在我們?nèi)彘T曾討論分析記錄的無數(shù)類型當(dāng)中,仍然有你的一席之地?!?/br> 子貢指出,太史霸一樣有放不下的東西:他的離開云臺山,只是為了奇怪的自尊。 “在你而言,孫無法,是高山仰止一樣的存在,正如我們?nèi)彘T先人曾體驗過的那種無力感一樣,‘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無論怎樣努力,也沒法將兩者間的距離縮小。” 在云臺山的多數(shù)人而言,這并不奇怪,甚至是理所當(dāng)然,否則的話,他們也不會從四面八方趕來,圍繞在孫無法身側(cè),追隨去作那些殺官造反的事情。 “但在你,卻不行,因為,在自我的評估中,你認為自己應(yīng)該有著和他年輕時一樣的潛力,你認為自己應(yīng)該能作出和他一樣的成就?!?/br> 所以,太史霸會感到壓抑,而更因為他是聰明人,他能夠看清未來:無論孫無法的成敗,身為他弟子的自己,身為云臺山一員的自己,終歸是沒法超越其的成就。 “而且,你對他的女兒,又動了真情,可以把你自己也不惜犧牲的真情?!?/br> 但顯然,太史霸的專注,并未能換來孫雨弓對等的回報,或者說,對孫雨弓而言,他始終更象“哥哥”多一些。 “但這也難怪,畢竟她的父親是孫無法,和這樣光彩萬丈的巨人相比,其它的人當(dāng)然很難被視為‘男人’?!?/br> 無論怎樣理智也好,任何強者的胸中,終歸會燃燒有野心之火,而當(dāng)這里面又摻入熾熾情火時,太史霸終于在沖動之下,作出抉擇。 “你離開……希望再現(xiàn)云臺山的奇跡。” 為了想要自己打下一方天地,為了平等的迎娶孫雨弓,太史霸自云臺山上離開,浪游天下,嘗試著自創(chuàng)事業(yè)。 “而也是到了那時,你才開始真正清楚的意識到,你和孫無法之間的差距,那無法追上的差距,那根本不可能縮小的差距……事到經(jīng)過方知難,相信,現(xiàn)在,你該可以真正明白?” 臉色鐵青,太史霸眼光閃爍不定,一時,重重吁出口氣,道:“我明白,又如何?” “明白,而后就是后悔。” 子貢認為,太史霸在投入錦帆賊時,絕對不會知道這力量和“孫家”有關(guān),在他原來的計劃,只不過是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篡奪掉組織的權(quán)力,將其變?yōu)樽约旱闹倚乃奖?,等待未來的機會。 “可你卻作不到?!?/br> “我作得到!” 忽地嘶吼一聲,眼中竟有殺意,又有恨怒之色流溢。 “但他太老,又太信任我……他,他真得待我有同兒女,不然的話,早在瓜都,我就會把握機會殺掉他,就會把錦帆賊完全接管……” 聲音漸弱,吐露出這樣的事情,似乎令太史霸深感疲疲憊,卻令子貢愈加精神抖擻。 “那一樣,那仍然只說明你作不到……說明你沒有器量也沒有能力來把自己的構(gòu)想付諸實踐?!?/br> “你的回答中,部分的是真實,你的確希望離開錦帆賊,因為你已知道自己的沒能力將其掌握?!?/br> 不要說沒法對黃麾紹下手,兩人都很清楚,便能除掉他,錦帆盜也仍然只會是孫無違手心的棋子,其它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將之掌握。 “所以你想離開……你的確是想離開?!?/br> “離開,是為了回家,回到那個你從來不想離開的地方。” “所謂希望孫無法的失敗,所謂不在乎云臺山的去向,那一切,都只是你的謊言,你日日掛在嘴上的謊言,當(dāng)然,除你自己外,也沒人會去相信?!?/br> “而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后悔了吧?你應(yīng)該也意識到,你不可能創(chuàng)立出云臺山那樣的偉業(yè),你不可能如孫無法一樣孤身成為新的天極?!?/br> “但你又沒法決斷?!?/br> “夢想中的衣錦回鄉(xiāng),和出現(xiàn)在山門外的回頭浪子,那個差距太大,大到讓你會被情感左右,無視理智,不去作唯一正確的事情?!?/br> “你因沖動而傲然離開,因虛榮而拒絕回頭,拒絕作那些你自己明明知道正確的事情,但這樣子拖下去……未來會是怎樣,你難道不明白?” “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那是為天資所限,沒有辦法,但你目光如炬,馬力強健,卻一樣逡巡不去,又算什么,又為什么?” “太史霸……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 在子貢而言,這樣的話,已經(jīng)說過不知多少次了。 以精心設(shè)計的說話,精心安排的次序和精心控制著的語氣,施加以最后和最精準的一擊,令對方的心防崩潰,對子貢,這已成為了他憑本能都可以進行的熟練動作,但,今次,卻出現(xiàn)了不對。 已顫抖著彎下腰,已出現(xiàn)了滴落的汗珠,可,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子貢還是覺得,似乎,有一些,和以往不一樣的東西。 “很好的分析……” 終于開口,正是那種累極了的聲音,很低,低的要用力才能聽清。 “但,卻解釋不了一些問題……比如,為什么,我會這樣的反感天機紫薇?” (什么??。?/br> 從未見過有人在被擊破心事后還會這樣說話,而,在太史霸慢慢,但是堅定的挺直起腰的同時,子貢更作出判斷,自己……錯了! (我,我竟然沒有刺中他的弱點,我錯了……但,為什么?!) 眼神兇狠的有如野獸,太史霸的額上布滿汗跡,看上去很疲憊,卻又透著興奮。 “你的攻擊很兇狠,但,可惜,你從起點處就錯了……” “我告訴你,我沒有說謊,我的確是希望云臺山的失敗,我希望法帥的失敗……我一直都在這樣說,我沒有說謊。” 笑得近乎猙獰,更有著掩之不住的亢奮,太史霸五指不住屈伸,喀喀有聲,更有藍光浮動指間,若隱若現(xiàn)。 “而現(xiàn)在,端木先生……你還有要問的嗎?!” ~~~~~~~~~~~~~~~~~~~~~~~~~~~~~ 像一段木頭樣躺在雪地中,子貢的頭上,身上,都疼痛不堪。 沒有見血,因為太史霸仍有所控制,一拳又一拳,卻沒有運用任何力量,只以本身的體能,去將子貢痛毆。 “這就是子貢?” “這就是那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子貢?就是那個讓天下所有大人物都芒刺在背卻又不敢得罪的子貢?” “這就是那個連天機也不敢正面對抗的子貢?” “而現(xiàn)在……我就打你了,我就是在打你了,你又怎樣?你又能怎樣?!” 情緒近乎狂亂,說話同時,太史霸不能自制的唾沫飛濺,眼中放著可怕的光,拳拳到rou,將子貢打到飛起,打到飛出,打到再起不能。而在確認已不能再打下去之后,他似乎仍然無法饜足,一拳又一拳,打在旁邊的假山石之后。 仍然沒有聚起力量,一擊下去,石頭上不過留下淺淺的印記,拳頭上卻會皮開rou綻,太史霸卻一直打下去,不發(fā)力,也不停手。 就這樣打了不知幾百記,打到雙拳都是血紅一片,打到連慘白色的指骨也隱約可見,太史霸方停下手,方,用著那種又疲憊,又亢奮,又似乎有著隱隱失望的眼神,看向子貢。 “而,現(xiàn)在……我可以走了么?” 口氣中飽含著諷刺,更不等子貢回答,便走向?qū)O雨弓,將她攔腰抱起。 “小弓……放心吧,老烏鴉飛走了,現(xiàn)在,我送你回家?!?/br> 聲音不響,很是溫柔,但……當(dāng)然,沉睡中的孫雨弓聽不到這些話。 似乎已該是結(jié)束,但,在太史霸將要離去時,已完全陷入雪地的子貢,卻慢慢的舉起了右手。 “兩個問題,最后兩個問題?!?/br> 眼中閃過殺意,太史霸緩緩轉(zhuǎn)身,道:“二十個也可以,但……” “若問得不能讓我滿意,端木公,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死在這里?!?/br> “若問得不能讓我滿意,太史將軍,子貢本來就活不過今夜?!?/br> 可能是被打到太痛,子貢靜靜躺著,并不起身,只用很微弱的聲音告訴太史霸說,子貢的可怕,全在“心力”,但心戰(zhàn)之術(shù),最是幻渺,早在多年以前,他便被再三警告,對沒有把握的敵人,不可輕啟戰(zhàn)端,若一次失去掉“看透人心”的自信,便可能形成每況愈下的惡性循環(huán)??v僥幸不成廢人,也再沒資格承載“子貢”或是“端木賜”之名。 “這樣嗎?那么……請便?!?/br> 將孫雨弓抱進屋里,太史霸回到子貢身前,深深呼吸幾口,盤膝坐下。 聽著太史霸坐下,子貢卻沒有發(fā)問,許久,才慢慢道:“不,兩個不夠,而且,時間也不夠?!?/br> “請給我多些時間,好么?” 默默點頭,太史霸再無其它動作,如入定了一般。 如是……許久,許久。 天,變得更黑了,那卻是長夜最后的反抗,之后,東方,乃至整個天空,會迅速被晨光淹沒。 夜已央,子貢,就這樣在雪中躺了一整夜。 “第一個問題?!?/br> 終于有了動靜,子貢問太史霸,由小到大,他打的架多不多? “很多?!?/br> 回答很簡單,聲音已變得謹慎,整夜的入定,顯然也已令太史霸鎮(zhèn)靜下來。 “吵架,或者說對罵呢?” “那是娘們的玩藝,不過……如果你說的是舌戰(zhàn),我倒也經(jīng)常會玩?!?/br> 帶一點微微的得意,太史霸告訴子貢,自己從小就喜歡琢磨一些“公論”,雖然,有人說他這是“鉆牛角尖”。 “但,這樣說又怎樣?反正他們也說不贏我,我只當(dāng)他們是在發(fā)泄?!?/br> “哦,從小就沒吃過虧嗎?” 靜了一會兒,子貢問太史霸,用拳頭也好,用舌頭也好,他教訓(xùn)最多的,是什么樣的人? “這叫什么問題?” 想一會,太史霸最后作出總結(jié)。 “我,最喜歡欺負那些欺負人的的家伙。” “打老實人罪過的,但打打老實人的家伙,就開心的很。” “好,真是條好漢。自小里便有無敵之姿,很好,很好。” 簡單發(fā)表感想,子貢咳嗽著,卻忽地一轉(zhuǎn)話題,道:“古來所謂名將,形容起來,不外乎無敵、不敗,太史將軍,這兩個詞,有什么區(qū)別呢?” “你真當(dāng)我是教書先生了嗎?!” 干笑幾聲,子貢道:“是,果然問得不妥,那,這樣問好了,太史將軍,若你將來統(tǒng)軍百萬,你愿意受用那個?” “不???還是無敵?” “……我覺得都很俗氣。” 說是這樣說,太史霸還是作出選擇,表示說自己可能會更喜歡“無敵”之名。 “別問我為什么,反正我覺得這個比不敗好?!?/br> “哦?!?/br> 不附加任何評論,子貢忽地又轉(zhuǎn)了話題。 “剛才,我被打的很慘,從未有過之慘……當(dāng)然,你也沒有看錯,既已失算,便當(dāng)應(yīng)報,我不會為此報復(fù)?!?/br> “但,我還是想知道,除此以外,你打我,還有什么理由呢?” “……” 張口結(jié)舌,到最后,太史霸還是歸納不出自己為什么要打子貢。 “總之,我應(yīng)該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打你吧?!?/br> “這樣說嗎?也可以啊。” 輕輕揮手,子貢道:“好,最后一個問題。” “在你心里,對云臺山的成敗,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這個問題?!” 臉色不悅,太史霸道:“我答過很多次了吧?我之離開云臺山,純粹就是因為我想離開。我希望云臺山的失敗,我希望法帥的失敗……我一直都在這樣說,我沒有說謊?!?/br> “好,我問完了。” 咳嗽著,子貢支起身子,臉色很差。 “嚴格說起來,我一共只問了你三個問題。之前的,都是過渡?!?/br> “我問你為什么打我,你說不清楚?!?/br> “我問你喜歡不敗還是無敵,你說你喜歡無敵。” “我問你在不在乎云臺山的成敗,你說你不在乎?!?/br> “三個答案中,兩個你說了實話,一個你說了假話……問題是,那一個?” 眼中又出現(xiàn)那種毒蛇一樣的光,令太史霸皺著眉頭,微微側(cè)了側(cè)身。 “仍然在說我還想回到云臺山嗎?這就是你的努力?” “如果沒有其它新意的話,告辭了。” 已經(jīng)起身,卻被子貢冰冷的說話阻住。 “我沒有說你想回到云臺山……你說你希望云臺山的失敗,你說你希望孫無法的失敗,你是誠實的,你沒有說謊?!?/br> “唔?!” “說謊的,是第一個問題,你打我……并且完全明白你為什么而打我,只是你不能說?!?/br> 歪歪頭,盯著子貢,太史霸突然露出了笑容。 “終于不再把我想象成離不開法帥的小孩子了嗎?很好,請繼續(xù)?!?/br> “我承認,我的確犯了嚴重的錯誤?!?/br> 喃喃的,子貢表示說,從專業(yè)角度而言,太史霸已得到他的最高尊重。 “你是我所見過最優(yōu)秀的辯士,最優(yōu)秀的說謊者,你連天機紫薇也能騙過,連我……也在一段時間內(nèi)被你騙倒?!?/br> “你……你竟然已掌握了最高階的技巧,你竟然……可以用‘實話’來說謊?!?/br> “你說夠了沒有?” 被這樣的“贊美”著,太史霸不顯高興,也沒有動怒,只微微的表現(xiàn)出一些不耐煩。 “天要亮了?!?/br> “對,天要亮了,而我,也終于明白了……” “我曾以你為‘竹林’,我錯了,但我也很接近了……你的確有竹林的氣質(zhì),但骨子里,你走得比那更遠。” 已站直,子貢身上,又出現(xiàn)了那種森然氣勢,冷冷的看著太史霸,他告訴說,對方在“為什么打人”的問題上,說了謊。 “你是一個驕傲的人,非常驕傲……你這種人,只會去主動打擊在上位者,你不會打落水狗,失敗者……那根本不在你的視線以內(nèi)?!?/br> “所以,你‘打我’這件事不對,很不對?!?/br> 沒有繼續(xù)向下分析,子貢轉(zhuǎn)換話題,問太史霸,繼續(xù)不敗與無敵的分析?當(dāng)今天下,誰堪無敵?誰是不??? “我說了這兩個詞是一樣的吧!” 出現(xiàn)暴躁的神情,但還是成功忍耐,太史霸說,那當(dāng)然是滄月明,唯一的神域強者。 “不一樣啊……” “無敵是滄海之月,也唯有滄海之月,不敗卻有很多,比如……橫江錦帆。” 顯然把這當(dāng)作諷刺,太史霸的臉色很難看,而在聽到子貢的分析后,就……更加的難看十倍。 “無敵是無人敢戰(zhàn),沒有敵人敢于站在他的面前,而不敗……只要不去和強敵戰(zhàn)斗,就很容易作到不敗,比如你,太史將軍,自統(tǒng)領(lǐng)錦帆賊以來,不也未嘗一敗么?” “你到底想說什么?” 不理會太史霸越來越強的怒氣,子貢袖著手,冷冷看著他,神色之中,竟是,滿滿的,鄙夷,和不屑! “所以你的確是誠實的,你的確是希望著云臺山的失敗,你的確是希望著孫無法的失敗,你的高明之處,是在大聲說出心里話的同時,卻還能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在說謊……這是最上段的言術(shù),但,卻改變不了你的本質(zhì)。” “你不是‘竹林’,你……只是‘曳尾’罷了?!?/br> “太史霸啊,我,我終于完全看懂你了!” 冷漠,甚至是冷蔑的,子貢告訴太史霸,如果不能理解“曳尾”的含義,自己還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形容。 “怯懦” “南華的行徑,在我們看來,從來都不是什么高潔?!?/br> “有懼廟堂,曳尾泥涂。那不是高潔,那……只說明了他的沒有信心在廟堂上成功。” “經(jīng)略濟事,首要乎實,所以夫子屢難而不易其道……所以夫子才能夠成為百世素王,和他相比,在開戰(zhàn)前就逃走的道者雖然飄逸,雖然不敗,卻注定是永遠的一事無成?!?/br> “你也一樣。” 無情的分析當(dāng)年的一切,子貢指出,太史霸的離山,絕非什么“壯志”,而是因為“害怕”。 “你害怕那真正的考驗……你害怕,為孫雨弓選擇丈夫的一天終將到來?!?/br> “這也可以解釋你為什么憎恨天機紫薇……你憎恨他,不是因為他有什么‘不公’,而是因為他的‘公平’,不是因為他對孫無法,對云臺山有什么‘不忠’,而正是因為他的‘忠誠’?!?/br> 嚴格說來,云臺山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很是脆弱:孫無法是絕對領(lǐng)袖,但膝下無子,也沒有再娶的意思。當(dāng)然孫無法現(xiàn)下春秋鼎盛,這都不是問題,但……任何真正了解孫無法的人都會知道,無論多久,他已不會再娶。 “所以,孫雨弓的丈夫,將是云臺霸業(yè)的繼承者。而這些,你當(dāng)然早已經(jīng)看清了?!?/br> “這樣的壓力,讓你受不了吧?” “你的確已是很優(yōu)秀了,我想,你應(yīng)該對自己還是有著一定程度的自信的?!?/br> 子貢認為,太史霸會相信自己或能得到孫無法的認可,也會相信自己必能得到孫雨弓的歡心,但,他卻知道自己必不可能通過天機的考驗,必不可能被天機認可為云臺山的繼承者,因此,他才深惡天機。 “所以,我說你是不敗,你自己也明白這里面的區(qū)別,所以,你會立刻選擇自己的稱號為‘無敵’……只有明白‘不敗’這名號有多可笑的人,才不會猶豫。” 因為害怕自己不能夠脫穎而出,而主動逃離,因為害怕不能贏得孫雨弓的心,而從她身邊跑掉,這樣的太史霸,更加需要保護自己,更加不能讓別人看穿自己。而他保護自己的方式,便是“雙重謊言” 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卻透過種種微妙的手段,使人們認為他所說的是“謊話”。使每個熟悉他的人皆以為,太史霸之離去是為了他的“驕傲”。 “最大,也最成功的謊言,就是關(guān)于孫無法的吧?” 高聲宣布說希望孫無法失敗,所有人卻都認為他必會忠誠于孫無法,便連天機紫薇,也這樣深信。 “當(dāng)然,你對那丫頭的心意,是真的,那和她能不能繼續(xù)繼承云臺山,是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的。” 在太史霸的心中,他更相信,自己只有一種可能得到孫雨弓。 “那就是孫無法的失敗,完全敗下,丟掉一切,成為天下共逐的對象,那時候,我的確相信,你會不惜一切,去幫助,去拯救,和保護孫無法,和設(shè)法得到孫雨弓。但在那之前,你卻只會旁觀云臺山的落敗,甚至,還可能盡全力促進孫無法的失敗。” “因此,你實在是希望、期待著孫無法的失敗……因此,你將孫無法騙過,你將天機紫薇騙過,你甚至將我也騙過……” “你不是‘不想’去搶,而是‘不敢’去搶,而是知道自己‘不能’搶到,卻騙自己,也騙每個人說你只是‘不屑’去搶,以此來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br> “太史霸,你這懦夫……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你……你住口!” 雙眼已作血紅,太史霸不住顫抖,嘶聲道:“……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忽地怪嘯一聲,道:“你知道,知道了又如何……除你之外,又有誰能明白?!” “我現(xiàn)在殺掉你,天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看懂我!儒門便要報仇,也只會先對著法帥,對著孫家!那卻正合我意!我正希望著法帥的失??!” “子貢,你是第一個能理解我的人,我卻不希望再有第二個,我告訴過你我是瘋子,死在我手下……你該認命!” 一揚手,藍光閃爍,凍氣結(jié)為千百巨刀,破土而出,封殺掉一切去路,轉(zhuǎn)眼已在子貢身上開了十?dāng)?shù)道口子。 但,這卻沒能令子貢倒下,以似乎不該有的速度和力量,他進退趨避,更在無路時強行擊破刀氣,雖半身血覆,卻沒一處致命。 “再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成為‘子貢’后的確不再被允許修煉任何武學(xué),但在得此古名之前,我卻已是儒門強者……” “……第二,剛才的每一句問答,其實都滲有‘爾雅’之力,若心志堅定,不為外務(wù)所惑還好,像他這樣心意潰散,又浮動狂亂,方寸已迷,又那里還撐持得???!” 第二句話,并不是說給太史霸聽,因為,他已倒下,昏迷不醒,而說話的,也不是子貢,是正從園外慢慢步入的謀士。 “大軍師。” 緩緩轉(zhuǎn)身,子貢微一拱手,天機紫薇卻還以大禮,更恭聲道:“謝端木公,代云臺山明此大患?!?/br> ~~~~~~~~~~~~~~~~~~~~~~~~~ 在天機紫薇的計算中,太史霸,始終被當(dāng)作一員可以信任的重將,他始終相信,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這個人一定會回到云臺山,和孫無法并肩作戰(zhàn)。 “或者說我也沒錯?如果云臺山一敗涂地,他的確是會回來的?!?/br> 苦笑著,天機紫薇用手中羽扇拍著頭,道:“麻煩,真是麻煩啊?!?/br> 靜靜看著天機紫薇,子貢突然道:“不必自謙,你并沒有完全相信他,不然的話……你也不會這樣安排,讓這個年輕人來對抗我。” “還是說,你真得以為,他可以牽制住我?” “不。” 搖著手,天機紫薇道:“不必‘牽制住’,也絕不能‘牽制住’,只要‘牽制’,就可以了。” 坦然相告自己的謀劃,天機紫薇不希望云臺山過早站上一線,這就是他的底線。 “因此,我希望不死者撐到讓你動怒,讓你全面發(fā)動對太平道的‘逼反之戰(zhàn)’,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用最少的損失大舉入關(guān)?!?/br> “但我也絕不希望你失敗,特別是在和不死者的正面對決中失敗,那樣的話……我沒法想象不死者會強大到什么地步?!?/br> 哼了一聲,子貢道:“我不可能失敗?!?/br> 想一想,又道:“實不相瞞,我們并不樂見世家更迭,不管怎樣的更迭,總要付出巨大代價。” “但,若果和太平道的趁勢興起相比,卻又只能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即使我們明知太平道的起事有你們在暗中cao縱,也是一樣?!?/br> 長吁一聲,天機紫薇心道:“終于等來這一句了?!?/br> 要知他不遠萬里前來,并非只是要暗護孫雨弓或是觀察太史霸,歸根結(jié)底,正是為了要和這儒家副帥見面,要聽他把這句話說透。 卻聽子貢又道:“但是……”便不說下去。 胸中早有成算,一拱手,天機紫薇道:“端木公放心,至遲入秋,我方便會遣使拜會三王以及諸帝世家,求建家名?!?/br> “世間已無云臺山,有的,只會是與‘東江孫家’并立世家譜的‘云臺孫家’罷了……” 半點笑意也無,子貢卻輕輕欠身,道:“大圣神威,天機妙算,云臺建名世家譜上,正是順水行舟……子貢,先行恭賀!” ~~~~~~~~~~~~~~~~~~~~~~~~~ 夜已深,星斗滿天。 萬千繁星看似散亂,卻實規(guī)矩,河漢橫亙,勾一為心,分出南箕北斗,西星東宿,細細看來,廿八宿拱衛(wèi)三垣,其勢也森森,其態(tài)也恭恭,偶有流星一閃,旋就自己滅了,并不能將天界秩序動搖分毫。 這一切,在云沖波并不陌生。云東憲積年宿將,天文地理皆有所識,自幼已教他許多天相知識,后來蕭聞霜更是非同小可,自張南巾手中親傳下《星圖步天歌》,便放眼天下,也是數(shù)得著的人物。云沖波得她指點,這羅天星圖早已熟知,只如今看來,卻又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因為,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接近的天空! 在云沖波,對星空最為接近的經(jīng)歷,就是在雪域之上。那里,也是整個大夏國土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涩F(xiàn)在,那天空卻比當(dāng)時更加接近,森森星空,似乎觸手可及,甚至,已似乎隱隱的形成了一種壓力。 (這是什么地方,我……不,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一瞬經(jīng)已明白自己的處境,對之已很是適應(yīng),云沖波放松下來,開始感受蹈海的心情,和設(shè)法多獲取到一些信息。 (很漂亮的山海啊……是在青州嗎?) 為何會離天空如此之近?部分的原因,許是因蹈海正浮身空中,腳下,千重大山翻滾,似乎正要一重重的卷向中原。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還是第一次,云沖波當(dāng)然也看不出到底是那里,何況,蹈海的視線很快已又投向天空,看向那閃爍著的,似乎越來越近的群星。 (等等,不是我的感覺……是“真得”!真得是更近了,見鬼,他難道在向上飛嗎?) 很短的時間中,眼中的星宿迅速變大,大到云沖波不能再懷疑自己的感覺,大到讓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天空群星已經(jīng)活了起來。 紫微、太微、天市,三垣中星光流動,似有無數(shù)屬官吏員往來進退,或守墳、或衛(wèi)離,或執(zhí)伐、或耀鉞,右轄、左轄,各塞其途,長沙、神宮,各有其用,周圍大羅廿八宿更皆躍躍:東方蒼龍七宿似乎起蟄未久,正徐展長軀,西方白虎七宿好象已有所圖,在將四肢繃緊,南方朱雀七宿仿佛鼓翼揚首,對無邊夜空發(fā)出蘇醒的高唱,北方玄武七宿看似如巨山沉靜不動,細察時卻又依稀有所蟻動。似乎……“天”的敵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令都天星官們都要開始抖擻精神,再披征袍。 (二十八宿,對應(yīng)著御天神兵的星星,幾千年來,一直和我們太平天兵糾纏不休的家伙……真奇怪,在最初的時候,這種糾纏,是怎樣結(jié)下的???) 恍惚當(dāng)中,云沖波覺得,天空的星星們的動作越來越明顯,幅度越來越大,直到…… (他沒有動,他一直是在原地停著的……那么說,是天空壓下來了??。?/br> 荒誕的結(jié)論,但,當(dāng)天空如下墜一般壓近時,當(dāng)四方星斗正若驟雨般飛落下來時,卻……又由不得人不信! “來得好!” 大喝出聲,透著止不住的亢奮,蹈海揚手出刀,一起手,便已是他為人所知的最強刀法,“斷欲”! “西方白虎金,羅天財寶盛……就來接我的‘散財’!” 最強刀招,十級力量,盡數(shù)向著天空擊發(fā),那無限深遠,莫可侵犯的地方,那本該能拒絕掉一切挑戰(zhàn)、侮突,更反擲回來的地方……對天出刀,那注定是沒意義的一刀。 可,在蹈海出手同時,天空卻也出現(xiàn)驚人的變化:以奎星為首,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同時自天空脫離,結(jié)連顯形,成為巨大的白虎,怒目揚爪,咆哮撲下,卻剛剛好被蹈海一刀阻??! 一刀奏功,卻似乎只是將“天空”激怒:先是井、鬼、柳、星、張、翼、軫自天圖上浮動出來,振翼長鳴,之后,如大海般的波動涌過天空,令南箕北斗一并脫離出來,各各向著蹈海的方向,微微傾斜。 那當(dāng)中,傾出的……卻是,漫天星光! 起初,是閃著如冰般刺骨的美麗藍光,但很快,已拖出由暗紅迅速變作赤紅更最終成為熾白的長長尾巴,顯示著那無與倫比的破壞力和攻擊力。 “便有弱水三千,吾也一瓢不取……能奈吾何!” 刀光舞動,是將“遠色”、“養(yǎng)氣”熔鑄一體所生的變化,端得是守如連城,水泄不通。任萬千流星瘋狂轟擊,任漫天雷火將他的身影完全吞沒,但,只要流星來勢稍有所滯,那一點刀光便會閃現(xiàn)出來,光亮如珠,證明著他的并未有失。 箕斗越傾越深,眼看已然過半,蹈海那一點刀光卻更加明亮,全沒有力竭的意思,至此,天界終于作出更多變化。 若大風(fēng)經(jīng)天,將九成以上星宿都吹得微微動搖,跟著,河漢上也泛起美麗的銀霧,遮沒東方的天宇。 薄霧后,暗流潛動! 角、亢、氐、房、心、尾、箕,各離其位,成為蟠身蒼龍,潛于雷火當(dāng)中,跟著只一展,早將天人之間的距離越過,盤到蹈海身上! “沒用!” 巨龍纏身,似能將一切東西絞碎,卻偏偏奈何不了那只似米粒般的微弱光芒,而僵持一時之后,當(dāng)?shù)负M職忾_聲,將刀氣向四面八方瘋狂擊射時,巨龍更被轟擊到不能收緊身體,開始不住顫抖。 “戒酒!” 長笑聲中,蒼龍七宿被完全擊散,四下迸飛,但,也就在此時,巨大的陰影,自天而下,將蹈海,以及他所能夠看見和感知的一切,都吞沒其中。 “北極四圣……終于來了啊?!?/br> 斗、牛、女、虛、危、室、壁,齊齊轉(zhuǎn)動,成為龜蛇糾纏的“玄武”形狀,而還不止如此,天蓬、天猷、翊圣,一并自天垣中飛旋而出,與玄武星列而四,轉(zhuǎn)眼,已成為若昆侖般的龐然巨山,相較蹈海,何止億兆倍數(shù)! 巨山當(dāng)首飛墜的壓迫力和沖擊力,足以使人的任何感官都告麻痹,與之相比,任何“反抗”都談不上,只能算是“努力”或者叫作“掙扎”。 轟然巨響,云沖波的眼前盡作黑暗,周身疼痛無以言表……他知道,這是由北極四圣合力形成的巨山已將蹈海壓下。但同時,他卻也感覺到,蹈海周身氣機流走,顯然,并未受到重創(chuàng)。 “可惜啊……” 長長吐氣,隨后,強大無燾的刀氣,開始自蹈海的每一道經(jīng)脈,每一處氣xue中涌現(xiàn),洶洶外涌,似乎,無窮無盡。 “……可惜!” 長嘯聲中,刀光沖天飛揚,巨山被剖至分崩離析不說,便連頭頂?shù)奶炜眨渤圆蛔_擊,開始四分五裂,墜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