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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第五章

第五章

    “曲細崗珠…屈竹?!”

    大驚失色,達勉倉嘉“忽”地立起,隨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卻仍不能鎮(zhèn)定下來。

    “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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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達勉倉嘉一樣,色尼等人都被云沖波的說話震住,雖不相信,手上的動作卻不由變慢。利用這個機會,云沖波驀地加速,自諸人當(dāng)中沖過。

    自然的,若是有意,色尼等仍有足夠機會將全不防護自身的云沖波重創(chuàng),但已被云沖波的說話影響,他們的動作皆有些不太自然,而之后,色尼更用一個眼神阻止了其它人的動作。

    (不必勉強…讓他去,對我們并沒損失。)

    誠然,不空正在進行的儀式甚為重要,不可以被隨意干擾,但作為當(dāng)今密宗最年長的僧人,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并非絕大多數(shù)信徒那么簡單。

    (若那小子說的不對,他也就只是送死…只要在雪域之上,法王就是不可戰(zhàn)勝的…)

    ------------------------------------------------------------------------靜靜坐著不動,臉藏在面具后面,誰也不知道,當(dāng)云沖波這樣喊話時,他有什么表情。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低低,似乎還帶著嘲弄,當(dāng)感覺到云沖波正在逼近時,不空動也不動,只將一根手指插入面前的雪地,輕輕劃動,隨著這動作,他身后的冰雪也如波浪般,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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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冰水印的最高段變化,好家伙…”

    距離最遠,卻最早叫破掉不空的招數(shù),法照的臉上,更有著甚為奇怪的神色。

    “精純?nèi)绱?,變化如斯,連當(dāng)年的那若,也沒有這樣的修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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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墳起,聚作人形,成為高近一丈,不見五官的兩座冰雪怪物,微一彎腰,之后,它們忽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沖出,迎向云沖波。

    (不是吧,這么大兩只?!)

    并沒指望能夠和平結(jié)束,但也實在沒想到不空竟會強橫如此,云沖波一時真是目瞪口呆,但此時卻也沒了退路,也唯有全力一搏。

    看看將要相接,云沖波虛揚一刀,還沒劈出時,那冰人卻先驀地急停下來,跟著一張口,狀若怒吼,雖然無聲,卻有寒浪滾滾而至,一時間幾乎將云沖波生生凍僵,動作自是一慢。跟著轟然巨響,卻是另一冰人已躍在空中,向著云沖波猛撲而下,若非他翻身快時,早被撞個正著。

    (為…為什么連戰(zhàn)術(shù)都會用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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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沖波的疑問,卻有人看到一清二楚,信徒當(dāng)中有著銳利異常的目光,一瞬也沒有放松開兩人的動作。

    (止以一根手指,便能cao縱做出這樣復(fù)雜的動作…除真正的法王之外,又有誰能辦到?但,顏回也說,這小子是少見的誠篤之人,看他的表情,更似乎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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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xù)避開數(shù)記重擊后,云沖波的樣子真是狼狽不堪,而更糟糕的,是那兩座冰人雖也在重重撲擊的過程中出現(xiàn)開裂,但只在遍地冰雪中一個打滾,那些裂痕便如奇跡般消失不見,換言之,在這苦寒積雪之地,對方恐怕較自己更有利做久戰(zhàn)。

    (真是的,每次都是這種硬仗…什么時候,我也能揀到那種白癡一樣而且又弱的敵人啊?。?/br>
    幸好,同時cao縱兩尊這樣巨大的冰人似乎已是不空極限,不再出現(xiàn)更多。游斗一時,云沖波終于開始慢慢適應(yīng)了對方的節(jié)奏,更開始找到了一直尋找的機會。

    (總之,只會有一次機會,不成就要跑路…嗯,希望九天她安排的馬夠快吧?。?/br>
    一咬牙,當(dāng)兩尊冰人再一次并肩沖至?xí)r,云沖波不退而進,揚刀拒向那比自己身子還要巨大的拳頭,那一瞬,周圍的圍觀者中,更有兩人同時做出冷冷的結(jié)論。

    (以卵擊石,愚不可及…咦??。?/br>
    刀拳相碰,卻連一點火光也未擦出,在發(fā)力的前一瞬,云沖波棄刀、勾手,將冰人的拳力引發(fā),更迅速翻身躍起,動作快極,也漂亮之極。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只是非常漂亮的一個虛招,但對某人來說,這卻就是最為震驚的信號。

    (孫無法…混天神變!太平道果然還是和云臺山合流了?。?/br>
    (那末,不死者…就非殺不可?。?/br>
    殺意一盛,已便收藏,五步血濺之劍,常做十年之藏,這原是任何一流刺客也都明白的道理。

    但,剛剛平靜下來的精神,卻又驀地繃緊,因為,就在不遠處,一些已強大到了能讓自己感知的“驚疑”,以及更在那之上的“銳利”,驟然出現(xiàn),又驟然消失。

    僵硬著,緩緩扭頭,看到的,是和自己一樣,驚訝、狐疑,而又深不可測的眼神。

    一下對視,兩人的瞳孔同時收縮,卻沒有任何其它動作,只是又慢慢轉(zhuǎn)回頭,看向前方。

    都沒有移動,因為,兩人都明白,那沒有意義。而同時,兩人也已都明白了緣由所在。

    身為最優(yōu)秀的刺客,縱然心意澎湃,也不會、和不該有半點情緒外泄…但,那始終只是理論上的講話,人非草木,孰能儼儼有若木雞?所差者,只是越優(yōu)秀的刺客,就越能夠?qū)⒅刂疲怪y以被察覺而已。

    但不幸的是,今天,兩名同樣“最頂級”的刺客,卻碰在了一處,彼此雖不知道,但當(dāng)他們都在選擇最利于觀察的地方時,兩人便很自然的接近一處。

    下定心意那一瞬的殺意,使他們中的一人暴露,而“突然發(fā)現(xiàn)”的驚訝,則使另一個人也短時失掉了對自己存在的掩飾。

    ……破綻的出現(xiàn),只是短短一瞬。而只通過一個眼神的交流,兩人已同時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明了了當(dāng)前的“局勢”。

    既然彼此都不是對方的目標(biāo),便沒必要多事,沉默著,兩人皆將自己的注意力轉(zhuǎn)回前方,轉(zhuǎn)向正自苦戰(zhàn)著的云沖波,將自己的心情平靜,平靜到似乎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但,最深處,兩人卻都縈繞著同樣的疑問。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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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暗暗窺視,竭盡全力才搏出個機會的云沖波,一點點也不敢分神,依著剛才看準(zhǔn)的位置,雙足連點,自冰人腰背一路躍上,轉(zhuǎn)眼已攀至老高--更覺寒意侵人。咬牙忍住,一發(fā)力,更又躍起數(shù)尺,已至冰人上方,舌綻春雷般大吼一聲:“你們都看清了!”說著已在空中翻過身來,頭下腳上,雙拳上早泛起奪目金光,龍形暴現(xiàn),重重噬在冰人后頸!

    金色雷震,潛龍騰翔!

    全力一擊,當(dāng)即將冰人斷首,無首巨像搖晃幾下,轟然倒地,一時間真是地搖山動。但,和那些“識家”心里的震撼比,這卻又不算什么。

    (龍拳…顏回沒有看錯,這一代的不死者,竟真得會用龍拳?。?/br>
    一拳擊倒一具冰人,另一具冰人已猛撲上來,險險讓開,云沖波更賈盡余勇,叱道:“看清了沒有!”

    “我,我其實是皇上派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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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沖波只是仁厚,并非魯鈍,敢于單騎前來,實是自有機杼:他自莫名其妙學(xué)得龍拳以來,不知招惹幾多麻煩,但也知道了這武功的來歷,知道了它的屬于東海敖家,知道了它數(shù)千年來與帝姓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所以,不死者,他就希望利用這層關(guān)系去假冒成為‘欽差大臣’,來用‘皇帝’的威望,為自己贏得‘說話’的空間…很好的想法,可惜,卻想漏了一些事情?!?/br>
    遠處,冷冷旁觀著戰(zhàn)局,九天身側(cè)除了神情緊張的白虎外,還有數(shù)匹健馬。因為身份的特殊,她們?nèi)绻霈F(xiàn),只會落屈竹以口實,所以,云沖波要求他們待在外圍并做好準(zhǔn)備,如果事不可為,就大家一齊逃命。

    “仁厚之內(nèi),亦識時務(wù)…雖然器量不足,也稍欠謀略,但,記載當(dāng)中,也并沒有出現(xiàn)多少智深如海的不死者。”

    “總之…就再多給他一些機會吧。”

    與云沖波的構(gòu)想不同,在大聲喊出自己“欽差大臣”的身份之后,并沒有誰響應(yīng),他只看到無數(shù)的眼神,茫然而又錯愕的眼神。

    (這…這是為什么,會用龍拳的,不就肯定是皇帝那邊的人嗎…他們?yōu)槭裁催€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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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會信啊,笨蛋?。?/br>
    冷眼旁觀,有人早看懂了云沖波的想法,也明白了當(dāng)前的端倪所在:憑“龍拳”來證明自己的身份,進而借皇之威,得到繼續(xù)說話的機會。

    但,龍拳,卻并非什么人都識貨。被譽為天下第一剛猛神功,真正需要到敖家人出動到第一線的機會,其實是少之又少。站在龍拳對面的人,十個有九個沒機會將這經(jīng)驗告訴別人,而夠資格與龍拳并肩殺敵的人…當(dāng)然也有,但,密宗這些僧人,卻絕不夠班。

    (而且,他根本也沒搞清楚狀況,居然會用“金之拳”來證明自己的身份,赤金黑白…從來都只有歷代武德王才能傳承,難道他想說自己是下一代武德王?)

    眼見云沖波陷入尷尬,這人卻開始有些猶豫:顯見得,包括達勉倉嘉和色尼慧生在內(nèi),密宗根本沒人看得出云沖波所用拳法,而這樣下去,他當(dāng)然更沒法讓人相信自己“欽差”的身份。

    (得有夠份量的人出來講話才成,但是,如果…)

    對自己的“身份”很有信心,知道若是站出來擺明車馬,自己必能讓云沖波得著足夠的信任,但始終有些猶豫,覺得似乎仍未有足夠代價來做這種事情。

    猶豫中,冰人再現(xiàn),將云沖波不住猛攻,而同時,不空更將不動土印一并發(fā)動。他這邊只是多一根指頭在雪地上緩緩滑動,那邊云沖波卻是如負五岳,速度被大幅削弱,體力的消耗也大大變快,雖然數(shù)度硬斗冰人仍能不落下風(fēng),但已是氣喘吁吁,狼狽非常。

    “阿彌陀佛…請法王手下留情。”

    緩和的求情聲終于傳來,越過轉(zhuǎn)法大海后,仍然清晰異常。

    肩頭微微一動,不空并沒有將印法收起,卻也的確停止了進一步的猛攻。

    “大師這樣說話的時候,是做為凈土宗之長…還是,做為佛尊的使者呢?”

    “都不是?!?/br>
    漆黑的夜中,并沒幾人能夠看清楚雪湖對面法照的身形,卻似乎有無形的迫力越過湖面,籠壓在雪峰上方。

    “老衲…只是終于想起來了,剛才,花施主所用的,是東海敖家的龍拳?!?/br>
    終于被說破出來,頓時一眾嘩然,色尼等人都是面如白紙,又聽法照徐徐道:“橙色風(fēng)暴,乾元龍躍…老衲曾有幸見過一次,唔…花施主…其實應(yīng)該姓敖吧?”

    面對這樣的意外之喜,云沖波除了大力點頭之外,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只是肚里有點暗暗好笑,“老和尚連顏色也記不清了”,只也不會笨到這時候去糾正。

    法照的錯誤,看在別人眼中,卻有著完全不一樣的解讀,不自覺的搓著手指,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指鹿為馬,暗補掉金之拳的破綻,這明明就是故意助他圓謊…但,為什么?)

    (難道說,釋浮圖他有意將密宗徹底掌握?又或者,只是凈土宗的見獵心喜?)

    既得法照力證,云沖波這“欽差”的身份便顯幾分真實,而同時,色尼等人更還多了一分顧慮。

    建譜數(shù)千年來,敖家向不參與任何世家爭斗,所在意者,除壓制太平道外,便是抵敵四夷,防止大夏國土的淪喪。以此而言,當(dāng)前雪域所圖謀者,或正近于敖家最為忌恨之事,出動龍將級的強者前來,并非不可能。

    只是一名龍將,當(dāng)然不足以造成太多破壞,但龍將的出現(xiàn),卻意味著當(dāng)今朝廷對雪域的重視遠遠超過已方一直以來的想象,而且,龍將出現(xiàn)之后,當(dāng)今護國武德王,天下最強者之一的敖復(fù)奇,那巨大身影,也已是隱隱可見。

    “請法王息怒!”

    越想越怕,這樣子的顧慮,使色尼等人同聲出口求情,也使得信徒當(dāng)中一些見識較多者開始猶豫。

    “嘿…”

    手指不再劃動,雖然冰人還沒有消失,但加諸云沖波身上的巨大壓力,卻已消失不見。

    “信他是欽差…所以,就不再信我是法王…是么?”

    慢慢站起,不空仍然沒有轉(zhuǎn)身,低沉的語聲中,似有憤怒,又似乎感慨無限。

    “怎會?法王言重了?!?/br>
    仍然是法照,不疾不徐的聲音,隔著雪湖,緩緩傳來。

    “金瓶一動,決然無誤,敖龍將的說話,想來只是有所誤會,老衲所冀者,也只是兩造都把話對面說清,方是長久太平之計…多事之處,萬祈法王見諒?!?/br>
    法照說話極為客氣,唯卻步步穩(wěn)健,真是條條大路都教堵塞,倒令不空無話可說,沉默一會,方冷哼道:“佛尊使者在此,怎到我密宗不唯命是從,請敖龍將指教便是?!?/br>
    頓一頓,又道:“這儀式甚為重要,還請龍將快言幾句?!?/br>
    (借敬而貶,既明譏對方不過狐假虎威,又借自貶而激密宗同仇敵愾之心,更設(shè)障在先不許多言…倉卒間周到如此,亦是個心事細密的家伙。但…為何硬說他是屈竹?)

    不禁微笑,負著手,楊繼之看的更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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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仍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便是“敖龍將”,直被喚了數(shù)聲,云沖波方回過神來,看在有心人眼中,實在是只想搖頭嘆息,卻喜此刻已屆深夜,現(xiàn)場又是人頭攢動,一時倒也沒人注意。

    正待開口,卻還是先被不空阻止,輕輕拍手,他淡淡道:“此地如今龍蛇混雜,若有楚軍晉盜之謀,至釀不忍言之事,愈增其亂…”說著雙手輕輕對擊,地面冰雪應(yīng)聲而動,墳積而起,轉(zhuǎn)眼已結(jié)做八尊巨像,環(huán)伺云沖波周圍,各各之間更有暗紅色的火焰流動,維系成陣。

    他說到“龍蛇混雜”時,著力咬重幾分,更斜斜睨向這所謂“龍將”,春秋之意不問可知,但與之相比,眾人卻更驚訝于他所展現(xiàn)的力量。

    “同時發(fā)動冰火兩印…我更感到,似乎已逼近到八級頂峰力量那個地方,嘿,這算是在示威嗎?”

    冷笑著,法照反而向窗口走近一步,神色淡定,若不為意。

    (他竟然強到這等地步?!)

    不同于法照發(fā)自內(nèi)心的輕松,看著眼前這冰火交織的壯觀景象,楊繼之雖也能做到“不動容”,心中卻早驚訝不已。而同時,他更不知道,離他不遠處,有人正轉(zhuǎn)著和他一樣的念頭。

    (如果一早就這樣強勢發(fā)動,不死者決非三合之將…就算王爺親至,也必得有番苦戰(zhàn)??。?/br>
    被這樣高調(diào)的“保護”,就算云沖波,也看出對方更多的是在“立威”甚至“恫嚇”,而若自己的說法不能讓眾僧認同的話,這些“護衛(wèi)”必定就會立時發(fā)動,來做不空真正想讓它們做的事情。

    (嗯,就算我能說服大家,如果他惱羞成怒的話,說不定還是會不管不顧的硬給我一下子…這下可糟了,這些東西圍的這么嚴(yán)實,想跑也跑不掉?。。?/br>
    決沒有“不成功就成仁”的意思,本來就打算著“不成就沖出去跑路”的心,唯現(xiàn)下被偌大咒法圍繞,云沖波心知肚明,以自己這份子修為,八成是沖不出去。

    (真沒想到,他竟然強成這個樣子…這,這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深深呼吸幾口,云沖波鎮(zhèn)定心神,道:“那,法王,在…未將失禮了?!笨偹闵杏屑敝?,硬生生把“在下”改成了“未將”心下不由得又有些得意,想到:“我這可也算是能夠‘隨機應(yīng)變’了吧?”一邊自懷中掏出個小包,一層層打開了--里面只是幾根斷發(fā)樣的東西,正是適才給九天看過的--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道:“我說您是屈竹…證據(jù),就是這幾根東西。”說著小心拈住,高高舉起。

    短時安靜之后,哄笑之聲嘩然而起,連不空也忍不住帶了笑腔,道:“憑這東西,你便把我指證,難道說,這就是…嘿,也無妨,請將軍繼續(xù)說罷?!?/br>
    他“將軍”兩字說的咬金斷玉,云沖波聽在耳中,臉上也覺訕訕--卻知此時萬萬泄不得氣,否則決然無幸,運著氣,道:“這些…是我在從羊八海子向南往官道去的間路上揀到的?!?/br>
    一句話說出,訕笑聲,忽然消失了。

    羊八海子,就是云沖波初會曲細崗珠的雪湖,亦是后來他擊退鬼家兄弟的地方,雖然很少人知道這個名字,但凡是知道的人,卻都明白其中的意義。

    寂靜當(dāng)中,云沖波信心大增,道:“寶寂大師過世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币蚣s略將寶寂死前情況說了。道:“他對我說湖…我也不知道意思,因為我只能想到那個雪湖,所以就去了。”又將自己一路遭遇說了,自己如何莫明其妙打了一架,如何險些被雪崩埋住,如何趕回城中又遇上混亂,如何相助護住屈竹尸身等等,連路上棺材震破,自己被尸體砸中也都說到。

    他口舌本不甚便利,又兼說說想想,等終于講到自己如何自頸中摸出那幾根斷須時,已過了好一會,見周圍眾人眼光皆顯茫然,顯然不知道這些事情有何關(guān)系。卻仍感放松許多:

    (好好,最啰嗦就是這個地方,能讓我說完,那就很好…)

    喘口氣,云沖波端足了力氣,道:“直到那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寶寂上師所說的那個字,決不可能是指那個小湖,因為,你們雪域這里,始終是喊它叫‘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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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云沖波深感惱火,卻也因此打開新的思路。

    雖然微弱,自己卻相信并沒有聽錯,那未…寶寂如此努力留下的最后一個字,到底是想說明什么?

    如果不是湖水的湖,那…又該是什么?

    自頸中摸出的東西,巧合的,在此時給云沖波以啟發(fā),本以為那是斷發(fā),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和自己的發(fā)質(zhì)并不一致,之后,混亂中的云沖波,終于想到,如果,那是胡須呢?如果,寶寂所說的,正是胡須的胡呢?

    開始并沒有認真面對這個推測,因為那意味著更多東西需要解釋,比如說,那些胡須怎么會掉進云沖波的頸中,比如說,那些胡須到底代表什么?

    但堅持著,云沖波卻慢慢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考,竟也可為這些事情找到合理的解釋。

    “想來想去,那些胡須,應(yīng)該是我某次遇到雪崩時,和冰雪一起掉進脖子里的?!?/br>
    在間道上,云沖波不止一次遇到冰雪的崩塌,雖然能夠自保無傷,卻也逃不過被埋在雪下的命運,一次一次爬出來的他,領(lǐng)口也不知灌進了多少冰雪,實不為奇。

    但是,應(yīng)該是多少年都沒有人跡的冰雪中,又怎來這些斷須?

    但想了又想,在離開雪嶺之后,云沖波就知道自己絕沒有被什么東西掉進脖子里。

    “甚至包括那棺材裂開時也是一樣,那個姿勢,我絕不會被里面的東西碰到脖子?!?/br>
    已是第二次說到屈竹的棺材,云沖波特意偷看一眼不空,卻見他仍是端坐不動,絕無轉(zhuǎn)身之意。

    “我想不通,可這又確實發(fā)生了…所以,我就拼命的去想?!?/br>
    說到這里,已開始有人按捺不住,譏道:“有甚么好想的…可不就是有人在那里修了胡子唄!”說著便一陣哄笑,卻聽云沖波大聲道:“對,就是這樣!”

    用盡他那“普通人”的腦力,云沖波也只能想到“有胡子”是因為“有人”在這里“修了胡子”,但順著這想下去,云沖波已能夠看到更多事情。

    “有人”在這里修了胡子,但,是誰?

    那是一條根本無從發(fā)現(xiàn)的間道,連寶寂這樣的密宗高層也從不知道…但,猜測中,卻至少有一個可能,那對這雪湖無比喜愛的靈童,曲細崗珠,從二十年前便經(jīng)常逡巡于斯的人,知道這條間道,該并不奇怪。

    除此以外,也有胡子的長度在那一天發(fā)生明顯變化的人,被逆襲的戰(zhàn)神們波及,屈竹非常自豪的美髯,被燒到短短。

    所有這些破碎的,互相似乎完全沒有關(guān)系的事情,就這樣錯亂不堪的一一出現(xiàn)在云沖波的腦中,交織一處,全然不成體系。但,這時,又一個也似乎是全無意義的碎片,將云沖波點醒。

    “我…我突然想起來,當(dāng)棺材壞掉的時候,撞在我臉上的尸體,那一張臉?!?/br>
    近距離與死人這樣接觸當(dāng)然不是第一次,但被從棺材里掉出的死人砸到卻是第一次,所以,云沖波的印象實在很深。

    “當(dāng)時,我就覺得有一點點奇怪,但并不知道奇怪在什么地方,直到今天,因為我一直在想什么胡子胡子啊的,我才一下子想起來到底是什么不對勁。”

    “那張臉上…并沒有被火燎傷后的水泡,一個也沒有?!?/br>
    一時間,絕大數(shù)人仍不明白這些個水泡有什么關(guān)系,但神色越來越認真的云沖波,卻已令每個人也屏住了呼吸認真的聽著。

    “接著,我又想到了茶葉,想到了牛角,想到了那個死掉的戰(zhàn)神…這一下,就什么都想通了?!?/br>
    很認真的看了一眼不空,云沖波道:“從那個什么惡咒牛角開始,我們大家…就已經(jīng)都被你騙了?!?/br>
    “惡咒牛角當(dāng)然不可能傷害真正的法王,所以被咒到了…就說明他不是法王…當(dāng)大家都這樣想的時候,你一定肚里都快笑死了吧?”

    聲音很慢,但聽得出非常氣憤,云沖波一字字道:“法王的飲食本來就有很多人把關(guān),特別是在出事以后…但,不管多細心的人,也不會去懷疑朝廷的大官,所以,你就把慢性毒藥下在茶葉里,然后等到牛角被發(fā)現(xiàn)再停止下毒…用這樣的辦法,讓大家都以為法王是被牛角咒到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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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宮,達勉倉嘉肩頭劇震,面色如灰,法照也微微動容,掃達勉倉嘉一眼,手扶下巴,沉吟道:“這倒也說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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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不回頭,冷冷的笑著,不空道:“很好的想法,也解釋的很完整…”

    說著話,他一只手向上輕輕舉起,隨著這動作,那八尊半彎著腰的冰雪巨像更同時長身而起,做出種種兇惡動作,而同時,將冰像連接的火焰更燒到熾烈十分,氣勢所至,云沖波雖能撐住不至后退,臉色卻也已白的很了。

    “不必怕…若這樣殺你,倒顯著本座心虛?!?/br>
    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云沖波繼續(xù)說下去,不空顯著極為沉穩(wěn),全沒有被戳穿秘密的慌張。

    “下面…就是被我們抓到的戰(zhàn)神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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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變裝捕神為非常重要的事情,更曾視屈竹為唯一沒有利益糾葛的選擇項,云沖波很信任的讓他知道一切,并按照他的建議安排種種細節(jié)。

    “而結(jié)果,就是被你完全的騙了。”

    其實,早在當(dāng)時,云沖波也曾隱隱覺得有點僥幸,但計劃成功總是高興,更兼后來九天逆掩,兩番大戰(zhàn)兇險非常,什么懷疑也都忘了腦后。

    “但…既然你就是屈竹,那當(dāng)然什么都是你在安排的…被抓也好,被滅口也好,都是你一個人搞的花樣?!?/br>
    回頭想來,云沖波常常會覺得實在太巧,抓到一個俘虜,正好就是可以引發(fā)三大寺紛斗的人選,而在問出更多口供之前,偏又被九天拿捏住時機滅了口,而當(dāng)這一點懷疑和前后的種種事情集合在一起時,云沖波,便帶著惱怒的告訴自己,這并非巧合,而是一個陷阱,一個別人度身打造后,笑咪咪看著自己主動跳進去的陷阱。

    “把三大寺的師傅們挑撥起來…更重要的是逼著法王來表態(tài),把他也扯下水,讓班戈有機會把事情弄到最大,好讓你自己登場,對吧?”

    回憶著,云沖波認為,隨班戈而來的無疑是個假靈童。而九戰(zhàn)神,當(dāng)然更只是為了弄假成真的重要道具。

    “到底靈童有什么特征,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搞清楚…但你當(dāng)然知道了。”

    故意讓寶寂等人都認為來者是假靈童,這樣的話,當(dāng)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判斷可能有錯時,才會形成最強的刺激,這樣的道理,云沖波倒也聽過。

    “利用混亂非常合理的離開,把我們都吸引到那個能證明你身份的地方去,而且…不僅僅是這樣,那個雪湖,那個襲擊的地點,那條間道,都非常重要。”

    “為什么間道上會有胡須…因為,是你在那里修的,因為,你必須在那里修胡子,沒有別的辦法。”

    慢慢的說著自己的想法,聲音不大,卻很堅決,云沖波認為,從一開始,襲擊就只是為了做給那三名密宗僧人看,至于那些個假靈童,一早就從車?yán)锩媾艿袅恕?/br>
    “地方是你選的,當(dāng)然知道那里會讓寶寂上師認出來,很了解他,你也知道這一定能夠吸引他跑去,而你是文官,就算主動要去,我們也會勸阻你的?!?/br>
    “但其實,我們一出發(fā),你也就很快的出發(fā)了,沿著那條沒人知道的小路,沿著后來我從雪里硬爬出來的那條小路,對吧?!”

    雖然后發(fā),但一來途短,二來全力以赴,屈竹當(dāng)然能夠先至,路上,他更將自己的長髯修短,成為密宗僧人常見的樣子。

    “那些胡子,就是這樣落下的,對吧?”

    仍未正面回答,但聲音中也沒有了冷冷笑意,不空緩緩道:“…然后呢?”

    信心大振,云沖波道:“然后,你就見到了我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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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甚么也都清清楚楚,要讓寶寂相信當(dāng)然是極簡單的事情,而同時,另一邊九戰(zhàn)神的再次襲擊,則是為了彌補這計劃中的一個漏洞。

    “你變成靈童,靈童就要變成屈竹,可屈竹是長胡子,所以,那些戰(zhàn)神又回來了一次,目的,也不過是給‘屈竹’一個胡子被燒掉的借口而已?!?/br>
    如果是自己,云沖波覺得大概會粘一個假胡子,但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認那樣確實會更容易漏餡。

    “不過,如果真得用火燒,那長度就控制不好了,也許會短過頭,所以,我猜他是先剪到差不多,然后稍稍燎了一下,對不對?”

    沒有任何回答,不空靜靜坐著不動,當(dāng)然,這阻止不了云沖波繼續(xù)說下去。

    “但破綻就出在這里,被火把胡子燒成那樣的人,臉上肯定會有一點燒傷…可是,那具尸體的臉上,卻一點點燒過的樣子也沒有!”

    自以為這該算是重重一擊,也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竊竊語聲不斷響起,更明顯流露出了懷疑的意思,而似乎是察覺到了這樣的趨勢,低低咳嗽一聲,不空終于站起。

    “其實,這一點,本座也察覺到了,所以,才會設(shè)法挑動混亂,希望把那具棺材毀掉…可惜,卻又碰上了你,不僅保住了符施的尸體,更被你發(fā)現(xiàn)了這不對…嘿,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吶!”

    似猶怕云沖波沒有聽懂,頓一頓,不空又緩聲道:“符施,就是那個假靈童,一名我準(zhǔn)備了很久的戲子。”

    幾句說話,真是石破天驚,片刻沉寂之后,人群,立刻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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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細崗珠,你!”

    驚罵之極的喝罵聲,自不止一名僧人口中叱出,本應(yīng)是焦點的云沖波,反而被冷落下來。

    按說,事情走到這里,云沖波便該算是已經(jīng)獲得勝利,但,一些奇怪的感覺,卻讓他渾身都很不自在。

    當(dāng)然八尊巨像都仍環(huán)伺,但云沖波,那感覺不是來自這些怪物,而是…來自不空的身上。

    (他,他是主動承認了不假…但,這,這不是要認罪的感覺?。浚?/br>
    透過那似滴血般的面具,不空靜靜打量著云沖波,似全不在乎周圍的叫罵,過得一會,方油然道:“聰明人…不錯,你說的全對,一切都是我在cao弄,班戈根本就是我的人,給曲細崗珠的茶葉中也確實有毒,所有的一切,你都說對了?!?/br>
    “而…而我的圖謀,你當(dāng)然也想明白了?”

    透過面具而來的目光,若實物一般,壓得云沖波連呼吸也有些困難,用力的抖了抖肩頭,似甩脫掉什么,他才道:“我想…你,你應(yīng)該是利用了大家的錯覺吧?!?/br>
    來自中原,一直認為,帝京此刻不可能對雪域用兵,但當(dāng)所有百姓和士兵也都這樣認為時,他也只有認可大家的判斷,直到…直到花勝榮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要和“普通人”一樣去思考。

    “然后,我就明白了。”

    的確每個人也都認為朝廷一定會發(fā)兵前來,但那只是基于千百年累積下的印象……多數(shù)人的判斷,并非就等于是正確的判斷。

    “而你,你其實很明白,朝廷不可能向這里用兵,理由,你自己也給我分析過。至于什么改土歸流之類的事情,其實,只是你一個人在向朝廷寫信,這樣提議而已?!?/br>
    相信著“戰(zhàn)爭”的不可能,卻刻意引發(fā)出相反的看法,屈竹在玩的游戲,說白了并不復(fù)雜。

    “讓大家都相信要打仗了…這樣子的話,大家也就沒有退路了,只好和你站在一起,只好先跟著你造反…因為,如果真讓軍隊上來,肯定大家都完了?!?/br>
    但事實上,戰(zhàn)爭卻不會發(fā)生,因為朝廷現(xiàn)下應(yīng)該是無心也無力向這里用兵,利用著“多數(shù)人”的無知,利用著“信息‘的不對稱,收割利益,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

    “對,你再一次說對了?!?/br>
    呵呵的笑著,不空竟似乎很高興。

    “當(dāng)然不會有戰(zhàn)爭,這塊雪域…根本就不值得用大軍來占領(lǐng)它。”

    “朝廷當(dāng)然也沒有要改土歸流的意思,就和你說的一樣,只是我單方面的在向朝廷建議…至于他們,雖然不同意,但也只以為是地方官員想要立功的野心而已,并沒有放在心上?!?/br>
    “至于那些摻在貢香中的毒物…更只是我做的手腳,無論是做為招撫使還是做為法王,這都簡單的很。”

    笑聲清亮,更有著些云沖波沒法理解的東西,本能的提高警惕,他注視周圍的冰像,防備著這些怪物的突襲。

    “不過,這些說話,仍然解釋不了一個問題,為什么…當(dāng)面對金瓶的考驗時,本座,會被選擇為真正的法王呢?!”

    如一把快刀,這問題就將所有的責(zé)問斬斷,而似乎對云沖波根本再不感興趣,大笑著,不空將目光投向了遠方的達勉倉嘉。

    “而現(xiàn)在,知道這一切之后,達勉倉嘉…你,你是否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要來將法王之位,從我手中奪回呢?”

    沉默一瞬,達勉倉嘉起身,緩緩走至窗口,彎下身子。

    “金瓶已動,位份已明…達勉倉嘉,絕無覬覦之心,請法王明鑒?!?/br>
    “…很好。”

    令每個人也啞口無言的回答,卻似乎早落在不空的算中,得意的笑著,他掃視諸人一眼,最后將目光落在云沖波身上,緩緩:“你…你的確猜出了很多,但…卻不是全部?!?/br>
    “一些…一些,二十年前的舊事,本座現(xiàn)在就讓你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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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密宗,遇到了非常令人頭痛的情況。

    兩名年齡相差近十歲的靈童,分別名為曲細崗珠及達勉倉嘉,在一輪又一輪的篩別之后,終于分不出高下,弄到要動用不知多久都沒開過的金瓶。

    “金瓶動,真?zhèn)伪?,真正的轉(zhuǎn)世靈童,至此到底明確…只可惜,到最后,卻是偽者存,真者去!”

    聲音中飽含憤怒,不空眼中若有火光噴涌,只是…他要說的事情,云沖波倒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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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前,密宗發(fā)生了一件絕不應(yīng)該發(fā)生的事情。具最高威望的僧人們在秘密會議之后,決定將‘最優(yōu)’的靈童淘汰,而將‘次優(yōu)’者奉為正主?!?/br>
    堅持這一意見的,是當(dāng)時地位最高的那若,相信自己的觀人之術(shù),他認為,曲細崗珠的眼中,有太多野心,如果選擇他的話,必會給雪域帶來災(zāi)難。

    意見得到同意,靈童“達勉倉嘉”被選擇成為法王,而失敗者,在當(dāng)時已二十出頭的曲細崗珠,則懷著強烈的挫折與失望遠去。

    “不過,在當(dāng)時,他自己…并不知道?!?/br>
    活佛轉(zhuǎn)生,統(tǒng)治雪域,這幾乎便是整個密宗存在的基礎(chǔ)。而主動做出“次優(yōu)”選擇這樣的消息若果走漏…動蕩,會是沒法想象。

    參與的僧人均在佛前立誓言,決不將這秘密再傳遞下去,而兩名當(dāng)事人,更是絕對的惘然無知。

    “但人…人總是會軟弱的?!?/br>
    因為種種的原因,任何秘密都有流露的時候,雖然,走漏的僅是最最微弱的一點蛛絲馬跡,但對一些人來說,卻已足夠。

    “多年以前,當(dāng)真人還不是真人的時候,他曾在青州呆過很長時間,而在風(fēng)聲最緊的時候,他也曾用另外一個身份在雪域避過風(fēng)頭。”

    深沉多智,和對于密宗本來就沒有信仰可言,完全從“懷疑者”的角度出發(fā)來觀察,玉清早已察覺到其中有些不對,而左右也不可能在這佛國傳道,他便索性用全部精力來試著挖掘事情的真相。

    “在當(dāng)時,真人自己也沒有想到,可以有這樣的收獲。”

    憑著太平道的強大資源,以及自己的聰明與堅決,玉清赫然能夠?qū)⒄嫦嘀亟M起來,當(dāng)看清楚一切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已挖到金礦。

    “這個秘密的意義,說有多大都不為過,事實上,真人最終能夠獲上清認可,晉‘玉清‘之位,與之不無關(guān)系。”

    同樣具深遠的戰(zhàn)略目光,張南巾立刻看出了這個秘密的價值所在,之后,在他的授權(quán)下,玉清開始認真謀劃,怎樣從中收割到最大的收獲。

    “首先,我們就找到了曲細崗珠,另外一名靈童?!?/br>
    得知真相之后,狂怒、及因之而生的動力都是可想而知,而同時,他更本就極為優(yōu)秀,在太平道的全力幫助下,他更換身份,入仕朝廷,并通過展現(xiàn)自己的所長,得到了往雪域仕官的機會。

    “雪域亂,青州蕩,帝京的西側(cè),將不再安全,危險…將被具體化到帝京百姓的面前,這就是真人的謀劃…一個,可能將要被不死者破壞掉的謀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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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然不會如九天的描述一樣清楚,不空將太平道的事情完全略去,僅將當(dāng)初的“決定”做為重點,對云沖波,這并沒有多少影響,但聽在眾多信眾的耳中,這就實在是非常震撼。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為了回到本來就該回到的狀態(tài)。”

    “為了,讓真正的法王坐回他本就該坐的地方?!?/br>
    仍然藏在面具之后,但聲音漸漸高亢,目光更灼亮到似在燃燒一般。

    “那若做了他不該也不配做的決斷,所以佛祖讓他橫死,讓他連歸鄉(xiāng)的機會也沒有。”

    “你們供奉了不該供奉的人,所以,你們要陷入混亂,以及恐懼?!?/br>
    “敖龍將…你以為你是在‘揭穿’我嗎?你以為我會‘害怕’嗎?你錯了?!?/br>
    “我本來就準(zhǔn)備讓每個人都知道這一切,因為你們應(yīng)該知道?!?/br>
    “我才是法王的轉(zhuǎn)世,我才是真正的活佛,唯一能夠庇佑這塊土地,給這里帶來幸福的人…你們已經(jīng)錯過了二十年,但從今后,便可以不用再錯。”

    “我難道會隱瞞這一切嗎?難道我不是唯一的活佛嗎?難道那若,以及其它很多人的下場,不都已經(jīng)證明了佛祖的憤怒嗎?難道我會擔(dān)心嗎?面對著…面對著我的信徒們?”

    高亢卻又深沉,不空的聲音回蕩雪峰上空,硬生生壓制住了信徒們的sao動,亦令色尼等人漸漸色沮。

    “但…但你明明就是屈竹啊?!”

    對現(xiàn)在的事情完全沒有預(yù)料,在云沖波的想象中,真相揭穿之后,密宗群僧,以及眾多的信徒們,理應(yīng)是會用巨大的憤怒,來把屈竹的規(guī)劃完全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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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天…這就是您會讓不死者前去的原因嗎?”

    默默點頭,九天的神色安寧平靜,更似乎有著淡淡的笑。

    “不死者…他并不明白‘迷信’有多可怕,某種意義上來說,那甚至比對‘皇帝’崇拜還要可怕?!?/br>
    只要確認了對方確是真正的活佛轉(zhuǎn)世,信徒們便會自動的屈下雙膝,他是什么樣的人…那已經(jīng)并不重要。

    與云沖波不同,九天相當(dāng)清楚什么是宗教,對雪域這兒的百姓也認知頗深,從同意云沖波前去時,她已預(yù)見到了此刻的結(jié)果。

    “經(jīng)過這次的教訓(xùn)…他,應(yīng)該會較為成長一些了,人,人從來都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當(dāng)相信對方是rou身之‘神’時,即使證明了他的惡行,也會當(dāng)做不知道?!?/br>
    “因為,他們,相信,對方,是‘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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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人’卑微下去的時候,‘神’就高貴起來了?!?/br>
    嘆息著,法照如此發(fā)著評論。

    “不過,他應(yīng)該不會殺掉那個年輕人…沒有必要?!?/br>
    即使是假的也好,但當(dāng)被相信是“龍將”時,殺掉他,便等于是在向敖復(fù)奇挑戰(zhàn)。能夠成為四品官員,曲細崗珠當(dāng)然懂得這里面的分寸。

    “看來,今天是沒有機會試一試他了…”

    掃達勉倉嘉一眼,法照嘆道:“你呢?今次事后,你又將何以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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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些人…為什么都這樣?。?!”

    倒也看出來對方似乎已經(jīng)無意再對自己出手,可看到密宗一眾的態(tài)度,云沖波實在是沒法接受。

    “他…他明明做了那些事情啊,他明明就是想要把你們?nèi)纪现ゴ蛘贪?!?/br>
    非常激動,云沖波臉漲得通紅,但只是默默的躬著身,從色尼禪喀邊到最普通的信眾,每個人也都沒有回應(yīng)。

    “因為…我才是法王,是真正的轉(zhuǎn)世靈童,這個位子,就是我的位子?!?/br>
    “懷疑這一點的人…便不再是密宗的人,只要還相信著密宗,便不該挑戰(zhàn)我的位子?!?/br>
    已將局勢控制,不空的聲音,更多出了一些殘酷的滿足,輕輕的勾著手,那些巨像也隨之淡去。

    “但是,但是這完全不對?。 ?/br>
    “我是說,你們,你們不能僅僅因為他的身份,就這樣服從他??!”

    已大致掌握到了一切的緣由,可這,卻令云沖波更加憤怒…那理由,有一些是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

    “他可能確實是法王的轉(zhuǎn)世,但這不等于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坐這個位子…法王,法王應(yīng)該是真正關(guān)心你們,真正為你們著想的人??!”

    并不知道自己的憤怒為何而來,要在很久很久以后,當(dāng)云沖波再回首,方能皤然醒覺,當(dāng)日的話語,其實,不是要說給任何其它人聽,而是,自己。

    …未來的,自己。

    “他生為法王…那什么也不說明,你們應(yīng)該首先看看這個人到底怎么樣,看看這個人到底配不配當(dāng)法王,憑什么…只因為他生下來是法王,就一定要讓他當(dāng)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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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死者…他究竟想說什么?)

    微微動容,連云沖波自己也沒有完全把握住理由的怒氣,卻被九天察覺。

    (只因為他生下來是法王,就一定要讓他當(dāng)法王…如果把“法王”換成“不死者”的話,也完全講的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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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不死者,真是百里挑一…不,根本就是前無來者吧?)

    苦笑著,隱身信徒當(dāng)中的刺客,感到有一些荒誕。

    (道理當(dāng)然是沒錯…但是,他難道沒有想到,這個道理用來質(zhì)疑不死者的地位,也一樣好用的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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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沒察覺正在為自己的未來挖坑,云沖波依舊在慷慨激昂,雖然,這并不能夠使那些信徒們改變觀點,卻已能使一些較有見識的高級僧人們動容,而,在遠處,這更已令法照陷入沉吟。

    (這個年輕人,真是永遠都令人感到意外啊…)

    除法照外,達勉倉嘉顯然也甚受震動,緩緩起身,他走至窗前,目光中,有幾分迷惑,幾分不知所措。

    “迷茫了…是嗎?”

    “是?!?/br>
    法照的問話中似有嘲弄,達勉倉嘉的回答則緩慢而低沉,臉色非常凝重。

    “那個年輕人,他看東西的角度,從一開始,就和我們完全不同啊…”

    同樣似乎很有感觸,法照的目光撲朔不定,看向…看向一些不確定的方向。

    “從一開始,他就視那‘法王’之座,那在密宗當(dāng)中屬至高無上的‘法王’之座為一種責(zé)任,一種并不美好,卻必須要認真對待的責(zé)任?!?/br>
    “他更在質(zhì)疑轉(zhuǎn)生制度,質(zhì)疑這密宗存在基礎(chǔ)之一的制度…而,從他的憤怒中,我更覺得似乎有些言猶未盡的東西?!?/br>
    “他走得更遠,走到了我們沒有想到的地方,所以他才不能理解你的退讓…因為,在你的心中,‘法王’這位子只意味著權(quán)力,意味著地位與享受…所以,你才會為自己這二十年來的‘占據(jù)’而羞愧,而主動退讓?!?/br>
    微微點頭,達勉倉嘉的聲音,也似乎有幾分苦澀。

    “讓出這位子的同時,我也將我的責(zé)任讓出,將信任我的信徒們讓出,將雪域的未來讓出?!?/br>
    “但,我卻沒有想到這些?!?/br>
    “我…我還以為自己很高尚,我以為自己在主動讓出了這高貴無比的地位…嘿,比諸這位小兄弟,我的境界,實在相去太遠了?!?/br>
    聲音漸漸堅定,達勉倉嘉的腰,更愈挺愈直。

    “…很好?!?/br>
    雖沒有回頭,法照卻似乎知道身后的一切,冷冷的笑著,他探手入懷,不知在摸些什么。

    “那未…我們當(dāng)初說過的事情…”

    “我答應(yīng)你?!?/br>
    說話同時,達勉倉嘉驀地翻動兩肘,雙掌齊出,一起印在法照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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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知道自己的憤怒已在遠方換來回應(yīng),云沖波此刻的心情,實在是低落到極。

    最糟的是,對方…甚至連對他出手都沒有興趣,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像在看著一個笑話。

    (你…你這女人,就是因為猜到會是這樣,才讓我來的吧??。?/br>
    --------------------------------------------------------------------------

    “我想,不死者…應(yīng)該已經(jīng)得到足夠的教訓(xùn)了?!?/br>
    眼中放著異樣的光,九天淡淡道:“…到最后,也不過如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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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擊掌,八尊冰像應(yīng)聲而動,直直立起。

    “敖龍將…我不想傷你,但,那并不是說我在怕你?!?/br>
    轉(zhuǎn)動手腕,冰像同時也開始旋身,之后,是突然間自內(nèi)崩壞,變成了大堆的冰雪,摔落地平,激起了數(shù)人高的雪霧,茫茫一片。

    “你看…第九級力量這東西,我也一樣有…而…而你最感疑惑的那件事情,我更可以告訴你知道。”

    雙手平舉,見淡淡白光自指尖透出,飛向前側(cè)山壁,緊跟著,轟然巨響中,冰雪飛濺,出現(xiàn)徑近五丈的大坑。

    “法王…只要身在雪域,法王就是無敵于世的存在…就是神,不可戰(zhàn)勝的神?!?/br>
    “歷代靈童當(dāng)中,有很多很多都不諳武學(xué),但只要成為了‘法王’,便會立刻得到強大至不輸世間任何人的力量。這力量無可限制,唯一的界限,只在于腳下的土地?!?/br>
    “只要不離開雪域,法王就無懼世間的任何人…這件事,就是密宗的最高秘密!連其它三宗也都不知道的秘密!”

    (怎么會有這種荒唐事…)

    目瞠口呆,云沖波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議。身為不死者,自己還不是一樣莫明其妙的成為了所謂強者。

    (但是…他這個就明顯強很多啊,好象也不會一時有一時沒的…真是的,為什么這些好事一到我身上就要打折?。。?/br>
    (還是說…我們太平道拜的神不如密宗的神好使,那要是我也認真拜一拜佛,會不會也能變得這么厲害?)

    胡思亂想當(dāng)中,云沖波卻突然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一個,深沉,自信,似能將任何事情也都掌握手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