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他們只碰過兩次面，其中一回還是在大晚上看不清面目，可經(jīng)過木槿的提醒，王寶興幾乎沒有停頓就記起來。

    他趕忙招呼陸泓坐，邊給人沏茶邊說：“多虧公子和你的兄長指路，否則我同族人們恐怕要多經(jīng)歷許多波折才能來到此地?！?/br>
    茶葉是里正送來的回禮，沒有進項的王寶興比不得從前大手大腳，他格外珍惜這點子茶葉，今日是第一回 將它拿出來招待人。

    “那日我們被官差告知說不能呆在陵城太久，只能不告而別，還不知道府里情形如何呢?！?/br>
    王寶興給自己的跑路找了個恰當(dāng)?shù)慕杩凇?/br>
    陸泓：“多虧老翁您和族人的提醒才使得我們躲過一劫，我今日跟隨這位娘子前來叨擾您，也是為了同您和您的族人們道謝，只不過事發(fā)突然還沒來得及備上謝禮，還望您勿怪。”

    王寶興摸摸胡子：“不過是順道提醒一下的事，哪里值當(dāng)你專程過來?！?/br>
    話是這么說，他臉上的笑意卻不曾落下去。

    對方一見就是大家公子，王寶興不敢托大，開口問：“陵城距明州不算近，外頭又正值兵荒馬亂的時節(jié)，小兄弟你怎么突然來到了明州城？”

    陸泓的父親和老師因為朝廷黨爭接連致仕，他隨父親回到了陵城，老師亦回歸祖居之地。

    他之所以在服喪期間來到明州城，與父親的囑托脫不開關(guān)系。

    陸泓不便透露細節(jié)，只道：“我奉父親遺命來明州城辦些雜事?！?/br>
    王寶興自然看出對方含糊其辭，想必不方便透露其中內(nèi)情，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反而問他路上可有遇見難題。

    王寶興走了上萬里路才在南邊安頓下來，自然明白路上有多混亂，他關(guān)心這些并不算奇怪。

    動身之前，陸泓只在史書里看過災(zāi)年人相食的描述，待出發(fā)之后才親身經(jīng)歷，不可謂不震撼。

    他知道世道艱難，僅憑自己和零星幾個家仆很難平安無虞抵達明州，所以借助父親門生的關(guān)系搭了前往明州運糧的官兵東風(fēng)。

    陸泓同跟來的幾個仆人多少會些拳腳，倒不曾拖累官兵。

    待來到明州城，官兵們將糧食裝到運糧車上便與明州城的人馬不停蹄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陸泓被迫滯留明州。

    幸好有老師一家照看，倒不曾在衣食上吃苦。

    王寶興顧忌及他尚且處于孝期，特地囑咐老妻置辦飯菜時不要弄葷菜。

    作為讀書人，王寶興明白進入官場之后“孝”字有多重要，有的人就因為在守孝期間不夠誠心給人留下把柄，數(shù)年后被御史翻舊賬參了一把，生生將前途斷送掉。

    與此同時，木槿回到了久違的家中。

    看見王寶山和王李氏帶吉祥如意在院子里玩耍的場景，她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此刻，明州城里所有的刀光劍影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與家人一起的溫馨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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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3章 商議

    究竟要如何解決

    王李氏和王寶山原本背對木槿, 幸好剛學(xué)會說話的如意吉祥先后沖木槿喊娘，才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當(dāng)初陸泓走出車廂，木槿就和陳寡婦整理了一番儀表。

    在她看來, 無論在外頭受了多少苦楚，回家時總要給自己留幾分體面才好。

    木槿快步走到爹娘身旁：“爹, 娘, 我回來了?！?/br>
    王寶山不清楚她在張家發(fā)生的事, 見到閨女囫圇回來, 關(guān)切道：“在人家府里做事如何？沒有惹老爺太太不快吧？”

    聽見此處, 本來就激動的木槿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家人遲早要知道這件事，她沒有隱瞞，一五一十與他們說起來。

    王寶山用手錘墻：“姓喬的狗東西竟敢如此欺侮咱們, 我定要讓他好看！”

    王寶山本來因為喬掌柜肯提挈閨女而對他感激不已，在得知喬掌柜兩頭欺瞞最后險些害死閨女之后，他簡直氣不打一出來。

    他的性子再平和不過, 木槿很少見王寶山這般生氣。

    當(dāng)聽見木槿說張家人試圖私底下把她和麒麟娘給殺死的時候, 王寶山和王李氏眼睛里甚至有了濕意。

    他們活了幾十年, 見過不少人因為家財頗豐而欺侮底下人，然而從未見識過如同張老爺般不拿人命當(dāng)回事的。

    王李氏雙手合十：“幸虧菩薩保佑, 待事情了了, 我得給菩薩上柱香才成?！?/br>
    木槿簡單說起在張家的遭遇，對柴房里那段經(jīng)歷輕描淡寫, 即便如此, 王李氏和王寶山依舊可以窺出中間的艱難。

    待冷靜下來, 王寶山憂慮道：“既然他們有官家的關(guān)系, 若當(dāng)真不肯善罷甘休, 恐怕會招引來許多麻煩, 還要先與二哥商量商量，他見多識廣肯定有主意?！?/br>
    木槿看過張老爺面目猙獰想要殺掉自己，后面與張家人鬧掰，她便明白張老爺張?zhí)贿^面上和善，心里頭歹毒著呢，否則直接把她們交給官府就行，何必私自關(guān)押起來多番折磨。

    回來織女鎮(zhèn)，生命危險解除了大半，然而后頭依舊有許多麻煩事等著她前去解決。

    木槿怕王寶山亂了手腳、慌里忙張前去尋王寶興拿主意，她先跟王寶山交了個底。

    “瞧張家人的脾性，勢必會尋到織女鎮(zhèn)上來，我在府里干活的時候聽丫鬟婆子嘮嗑說張家人在京城有靠山，明州城里的官老爺亦給他們幾分薄面，雖說不曉得這份面子有多大，怕就怕在張家人寧可多付出些代價也要把我們帶回去?！?/br>
    張老爺正在氣頭上，加上他的胸懷不算寬廣，木槿真的不知道他會不會付出大代價抓自己。

    王寶山本就有類似的擔(dān)憂，聽見閨女說出來，心中的憂慮更甚。

    吉祥如意抓著手里的葉子，全然不知大人們的煩惱。

    木槿嘆口氣：“而且我瞧陳嫂子在織女鎮(zhèn)不得重視，如今尚且不知道織女鎮(zhèn)會不會護著她，這樁事少不得要二伯出面跟里正商量?！?/br>
    陳寡婦是織女鎮(zhèn)里最先對東小莊釋放出善意的人之一，這種友好的態(tài)度甚至發(fā)生在木槿給孩子喝rou湯之前。

    她之所以如此，不乏有結(jié)個善緣的意思在。

    畢竟陳寡婦年輕守寡，加上麒麟叔伯屬于混不吝，她家在織女鎮(zhèn)的根基漸漸倒坍，為免自己和兒子獨木難支，陳寡婦抓住一切可以賣好結(jié)善緣的機會。

    眼下官府對縣以下的基層治理不嚴，地方宗族勢力盛行，假若織女鎮(zhèn)真的要把人保下來，只消死咬著說二人不曾回來便是。

    官府總不至于每家挨著搜。

    當(dāng)然，挨著搜也不要緊，周邊荒山野嶺隨便找個地方就能躲避，她們倒不礙事。

    所以，必須要王寶興出面跟里正串氣，如此才能天衣無縫躲過張家人。

    王寶山覺得張家人未免太可恨。

    初來乍到他不清楚章陽府的律令，對老家西邊如何做卻格外明白。

    如果放在從前，只消被官府罰些銀兩亦或被關(guān)押幾日即可，木槿屬于被人欺瞞脅迫而去，處罰則要更輕，頂多出幾錢銀子，若能將事情掰扯清楚，最后不出銀子也是使得的。

    誰能跟張家一般直接要置人于死地呢。

    奈何張家在明州城頗有勢力，他們著實得罪不起，連報官都不敢。

    正當(dāng)說話的時候，王崇運過來了。

    “四叔，我爹說家里來人了，讓你過去趟?！?/br>
    他說的應(yīng)當(dāng)是陸泓。

    陸泓過來時便說要感謝車隊里的人，總不能單單跟王寶興敘舊。

    即使陸泓肯這般做，王寶興也不許，否則就成了他拿大不懂事了。

    王寶興讓小兒子把族里幾個族老叫過去，如此兩邊都有面子。

    木槿沒來得及跟王寶山說她又碰見了故人的事情，王寶山還以為是來抓他閨女的，嚇得差點摔倒。

    聽王崇運說是在陵城遇見的，王寶山的心才終于放下。

    “我爹說有白蘿卜的話且?guī)蓚€過去?！?/br>
    到處鬧災(zāi)荒，地里的莊稼還不曉得有沒有收成，人們連肚子尚且吃不飽，哪有余力種菜，所以家中日日靠吃咸菜過活。

    假如陸泓不在孝期，王寶興也能讓兒子多花點銀兩割rou回來吃，在人們看來，割rou招待人代表對客人十分重視，肯定不會失了體面。

    難就難在陸泓當(dāng)今守孝，半點葷腥不能沾，家里又沒有菜，很難整治出一桌看得過眼的席面。

    二伯娘在自家院里種了幾棵菜，她顧不得還沒有成熟便將菜砍下來放在廚房里。

    如此尚且不夠，又來了老四家要白蘿卜。

    王寶山從倉庫里挑出兩個個頭格外大的白蘿卜遞給侄子。

    王寶山臨走之前，王李氏特地抓住他說別忘了正事。

    她嘴里的正事是指木槿的事，等那位陸公子離開，正好讓王寶山多留會兒與族長商量。

    王寶山來到王寶興家中的時候，王長壽、王寶根等人已經(jīng)坐下來了。

    待王寶山進門，王寶興便對陸泓說：“這便是帶你過來的那位娘子的父親?！?/br>
    民風(fēng)保守，木槿又是寡婦，同族之人怎么叫都無所謂，閨名卻不能讓外人知曉，否則在守舊之人看來就成了“不守婦道”。

    如今人們稱呼女人，叫她們最多的就是某某媳婦、某某娘，仿佛她們不配擁有自己的姓名。

    漢唐之時尚且不是如此，等到近幾百年，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鎖越來越重，木槿簡直無力吐槽。

    旁邊的陸泓聽聞，趕緊起身與王寶山互相見禮。

    王寶山和王寶興皆打算等人離開再商量木槿的事，所以在席上并沒有提起。

    反而是陸泓先說起此事：“我與兩位娘子過來時，聽聞她們得罪了明州城里的富戶，因著顧忌男女大防，我與小廝皆在車廂外頭，只隱約聽見那富戶極難糾纏，老翁你們有何打算?。俊?/br>
    他的話告訴在座的人兩層意思——

    仿佛在說我?guī)蓚€女子回來不假，不過在場的還有小廝，還跟她們隔著層車廂，絕對很規(guī)矩，你們既不要在事后傳播謠言為難兩個女子也不要試圖怪罪我；

    第二，這件事情想必不簡單，還要趕緊想主意才行，實在拖延不得。

    陸泓從小接受的就是典型的士人教育，他懂得知恩圖報，否則不會專門來到織女鎮(zhèn)拜訪曾經(jīng)幫助過自己卻沒有什么利用價值的莊稼漢。

    靠木槿和王寶興的反復(fù)提醒，他和兄長才重視起來，提前在院子里埋伏好，因為他是男客的關(guān)系木槿沒辦法與叔伯們一道出席，不過陸泓感念她的幫助，怕族人們不夠重視，特地提上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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