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簡直妙極了。

    若讓他敞開肚皮，崇武能喝個好幾碗，奈何今日吃完之后往后就輕易碰不到葷腥了。

    崇武掙扎許久，終究將碗筷給放下來。

    鍋里還有小半鍋湯，晚上還能飽飽吃上頓，可不能全吃掉。

    木槿在給孩子喂食。

    即使她盡力給孩子好的成長環(huán)境，卻頂多保證他們不會營養(yǎng)不良，口味什么的肯定沒辦法兼顧，雙胞胎本來十分調(diào)皮，但每回遇見燉骨頭湯的時候皆老老實實吃飯，半點不帶鬧騰的。

    ——

    地里最忙活的時節(jié)過去，王寶興帶兩個兒子看管就綽綽有余，倒不用木槿花費太多時間精力。

    這段時日，她將如意吉祥托付給王李氏，自己則忙著跟陳寡婦學(xué)織布養(yǎng)蠶。

    在自給自足的農(nóng)業(yè)社會里，幾乎人人都會織布和繡花，然而和王李氏她們這種以自己使用為導(dǎo)向的不同，陳寡婦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手中的東西賣出去換銀錢。

    為換取銀錢紡織的布料，在標準上比家用的高很多。

    木槿常常大半天泡在陳寡婦家，半日跟她學(xué)織布繡花，半日幫忙養(yǎng)蠶或者給人打下手。

    桑樹上的葉子已經(jīng)長出來，如今不復(fù)過去半年的荒蕪蒼涼，織女鎮(zhèn)好多人家重新開始養(yǎng)蠶。

    陳寡婦家已經(jīng)沒有土地，她只好靠跟族人們買桑葉喂蠶。

    木槿從沒有親眼見識過蠶的模樣，剛幫忙干活的時候，她看到不停踴動的蟲子，心中有些類似懼怕的情緒。

    木槿從小就怕蟲子老鼠，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消除。

    陳寡婦笑說：“你現(xiàn)在怕它們，往后就知曉其中的妙處了?！?/br>
    啃食桑葉的蟲子會給她帶來真金白銀的收入，即使再膽小的人也會慢慢適應(yīng)，然后將竹板里的蠶當寶貝供起來。

    養(yǎng)蠶不是個容易活，尤其像陳寡婦這種養(yǎng)殖規(guī)模比較大的。

    不僅需要保證蠶在溫暖的地方成長，每日還要給它更換新鮮的桑葉、及時清理糞便污垢。

    幸好她家只有兩口人，母子倆吃住都在里屋，剩余的四間茅草屋則用來養(yǎng)蠶和存放織機，又因為清理比較及時，沒有產(chǎn)生太大的味道。

    木槿望向旁邊的陳寡婦，陳寡婦看蠶的時候比看兒子麒麟更有耐心。

    她告訴木槿，當初自己和織女鎮(zhèn)很多女人一樣慢悠悠養(yǎng)蠶織布還有繡花，做出來的東西不好不壞，剛好能被喬掌柜收去賣到明州城。

    失去丈夫后，家中的土地被被麒麟的叔伯占有，她只剩下織布繡花的進項。

    若不把活干好，母子倆連飯都沒得吃。

    為了維持生計，陳寡婦開始養(yǎng)更多的蠶蛹、開始琢磨更多新花樣，隨著技藝的精進，便積累了越來越多的老主顧。

    明州城里有好幾戶大戶人家買過她的繡品。

    “那你也給官老爺?shù)募揖熳鲞^活嗎？”

    陳寡婦搖頭：“聽喬嫂子說，官老爺們在家里養(yǎng)繡娘亦或讓繡莊里的繡娘干活，人家瞧不上咱們吶?！?/br>
    陳寡婦從未踏足明州城，平日不過和喬掌柜兩口子交接，這些東西還是她從喬掌柜婆娘處打聽到的。

    縱使她繡出來的東西比尋常繡娘更為精致，官老爺和世家大族卻瞧不上，她的東西要么流向繡品鋪子要么賣給普通的土財主。

    木槿以前覺得養(yǎng)蠶需要耗費大幾個月功夫，實則不然。

    從卵到蠶再到蛹，整個過程不過花費四五十日，蠶形成蛹的過程靠它自個不斷往外吐絲，最終將身體完全裹住，便形成了蛹。

    木槿看著小小的蛹，心里覺得太神奇了。

    蛹不過半截手指大小，上頭圍繞的絲線同樣不多，如果沒有親眼見證，恐怕很難將它與精美華麗的絲綢相聯(lián)系。

    她幾乎看著蠶蛹生長的全過程，此刻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子滿足感來。

    木槿盼著能從中抽出絲來：“我們現(xiàn)在要把絲抽出來嗎？”

    麒麟歡快地跑到木槿跟前：“才不是，還要燒火煮呢！”

    麒麟帶著得意的表情看向木槿，臉上就差寫上求表揚三個大字了。

    木槿樂意配合，道：“你來同我說說?！?/br>
    這幾日，八歲的麒麟要幫家中干活，連和小伙伴們玩耍的機會也沒有，可把他給憋壞了。

    見終于有人愿意和他說說話，還不將他當做小孩子，麒麟十分樂意替木槿解惑。

    “娘說了，不燒火煮的話蟲子就會自己從蛹里爬出來，她就沒辦法把絲抽出來了，才不是跟你說的那般不煮就往外抽絲呢?！?/br>
    別看麒麟才八歲，他從小幫陳寡婦干活，儼然是個熟練工。

    作為生手的木槿，在麒麟面前照樣顯現(xiàn)出經(jīng)驗不足。

    木槿全然沒有在小孩子面前丟人的窘迫，一大一小居然有來有往地說起了繅絲的事。

    麒麟年紀小，表達能力有限，木槿半蒙半猜大致明白了中間的過程。

    原來蠶在結(jié)出繭之后并非死亡，這個過程相當于正在休眠，如果沒有人工干預(yù)，接下來它會變成蛾破繭而出，為了避免在抽絲時有蠶或者蛾呼吸亦或做出動作妨礙抽絲，便需要把蠶蛹放進熱水中煮，將蠶殺死避免對后續(xù)抽絲的影響。

    麒麟燒火，木槿則在旁邊煮蠶繭。

    陳寡婦看見她熱到滿頭大汗，頗為不好意思：“妹子，你且去歇歇吧，日日跟我忙活實在太受累了。”

    木槿用手絹將頭上的汗水擦掉。

    她笑笑說：“不礙事，嫂子你肯教我我便很感激了，多做點活又算什么，我干活的時候也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啊?！?/br>
    這時候經(jīng)常流傳所謂的獨門秘方，涵蓋美食界、醫(yī)藥界、紡織業(yè)等諸多行業(yè)，人們只將手藝傳給自己的直系子女，肯教別人的打著燈籠都難尋。

    木槿感激陳寡婦毫無保留地教她，所以能干點活就多干點。

    連王李氏都對她說：“麒麟娘是個好的，人家既然肯教你手藝，你就好好學(xué)。如此一來，我跟你爹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br>
    王寶山和王李氏老兩口始終擔心木槿的未來，如果有門手藝傍身，等他們?nèi)ナ乐螅|女照樣可以自在地活著。

    怕木槿放不下孩子，王李氏不停囑咐她：“學(xué)手藝是一輩子的大事，你看麒麟娘，人家靠自己的手藝養(yǎng)活了娘倆，你也安下心來，我跟你爹給你管孩子，只消你好好學(xué)就成。”

    等木槿和麒麟將蠶繭煮好，陳寡婦將它們重新盛進木盆里，同時把里頭劣質(zhì)的繭挑揀出來。

    邊挑揀邊嘟囔：“可惜了……”

    挑揀完畢，為了減少損耗提高效率，抽絲時需要將蠶繭泡在溫度高的熱水中，陳寡婦不停用光滑的木棍攪拌熱水中的蠶繭。

    她攪累了，木槿便立馬頂上去替換。

    攪拌是為了讓蠶絲和蠶蛹分離，便于后面將絲給抽出來。

    時間一長，手臂上難免感到酸痛，然而當木槿將木棍向上提起拉扯出絲線來的時候，她看著勞動成果十分滿意，身體上的疲累仿佛已經(jīng)不見了。

    越往后面，木槿抽絲的動作越熟練，幾乎是她自己將后頭的絲給抽出來。

    而陳寡婦，則把抽出的絲掛到容器上。

    容器有收攏的效果，同時與織機相連接，陳寡婦搖動織機，將抽出的絲線暫且紡織聚攏到一處。

    木槿看著她的動作，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這就做出來了？”

    “離做出絲綢還遠著哩，我眼下做的不過是讓絲線平滑些，等規(guī)整好了，還要往紡車上放，然后慢悠悠織出絲綢來呢，那玩意，可滑溜了?！?/br>
    陳寡婦織了一輩子的絲綢，但只在交貨的時候短暫感受過它的絲滑。

    她身穿粗布衣裳紡織出最柔軟珍貴的絲綢，假如沒有意外，到死都不會擁有像貴人們般身穿絲綢錦緞的機會。

    木槿身旁堆著小山似的蠶蛹，卻只得來不多的絲線，連塊衣袖的布料都湊不齊。

    “怪道都說絲綢珍貴，想紡出絲來可真難！”

    她們接下來還要循環(huán)無數(shù)次眼下的步驟，直到桑葉用光、溫度下降再沒辦法養(yǎng)蠶為止。

    陳寡婦不停點頭。

    即使再累再難，她也要做下去，家里不剩多少糧食，就靠手里的蠶換銀子活命了。

    只是不知道外頭亂起來，還有沒有富戶買她的絲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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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保命

    拳打腳踢險喪命

    歷經(jīng)兩個多月的忙活, 木槿終于見到成果。

    陳寡婦將抽出來的絲線粗略紡織完畢，便把它歸置到另一個織機旁邊，若想紡織成絲綢, 眼下不過才起了個頭而已，后頭還需要花費不少功夫。

    同時, 光這點尚且不夠, 她需要趁有桑葉的時候重新孵化蠶卵, 進行新一輪的艱苦勞動。

    木槿剛剛經(jīng)歷養(yǎng)蠶繅絲, 新奇感尚未消失, 陳寡婦卻勸她鎮(zhèn)定些。

    “等你做多了就曉得手頭的活計有多枯燥嘍?！?/br>
    養(yǎng)蠶需要在溫暖的環(huán)境里，所以每到冬日，她們便沒辦法養(yǎng)蠶。

    必須趁天氣熱盡量多地孵化蠶卵, 將它們養(yǎng)大成蛹的狀態(tài)，唯有如此，才能多多收獲絲線滿足全家人的溫飽。

    近幾日忙活的不輕, 木槿看見從蠶蛹外頭抽出的絲線十分光滑, 蠶蛹外頭還有層毛毛的線頭, 瞧著很是毛燥可愛。

    作為養(yǎng)蠶多年的老手，陳寡婦熟練地收集好亂絲。

    這玩意積少成多可以縫起來當棉被或者棉襖, 比棉花輕快多了。

    木槿聽見陳寡婦說起亂絲的效果, 附和道：“等到冬日正好可以用來做衣裳?！?/br>
    “這種珍貴物什哪是莊戶人能穿的，收起來縫棉襖棉被托喬掌柜往外賣銀錢才是正經(jīng)事?！?/br>
    且不提保暖效果, 單說蠶絲比棉被松軟舒適, 就足夠吸引大戶人家花銀子購買。

    蠶絲制成的棉被比尋常棉被更值錢, 陳寡婦才不舍得自己用。

    說話的功夫, 里正家的長工拉來半牛車桑葉給陳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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