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意味深長之色，卻又體貼地沒有說出口。

    李明霜在后面聽?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 見白淼淼沉著臉不說話，便戳了戳人后腰子。

    小娘子向左跨一步, 無情把身后的人暴露出來，然后脖子一扭, 一聲不吭地站著。

    兩位小娘子的動?作倒是毫不遮掩，少東家的眼睛便看?向露出訕訕笑的人。

    “這位娘子有何貴干?！鄙贃|家笑臉盈盈問道。

    李明霜也不惱, 伸手不打笑臉人：“聽?說這里可可以?見到?貴人，所?以?來碰碰運氣?！?/br>
    她大大咧咧指了指白淼淼, 笑嘻嘻說道：“用她的名頭?！?/br>
    站在一側(cè)的白淼淼被人拉了一個踉蹌，只?好?狠狠瞪了她一眼。

    誰說小娘子打打鬧鬧，但按照少東家銳利的眼睛，倒也看?出一絲端倪。

    “二娘要見貴人啊。”少東家了然一笑，伸手請人入內(nèi)。

    白淼淼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巴，連拖帶抱地壓進內(nèi)院。

    “大氣，少東家大氣啊。”李明霜嬉皮笑臉地說著。

    少東家送上果盤吃食，還端上幾盞酒，便和氣說道：“如今多事之秋，這事還得去問問。”

    李明霜連連點頭：“有勞，有勞?！?/br>
    少東家點了一個小丫鬟伺候便離開了。

    李明霜看?著一桌吃食，又聞了聞酒，抬頭，擠眉弄眼：“呦，都是你愛吃的啊，瞧著少東家的熟練勁，來不少次了吧?！?/br>
    白淼淼低著頭撿著瓜果吃：“這么多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嗎？”

    李明霜嘖嘖兩聲，也不說話，只?是托著下巴看?著小娘子捧著脆甜瓜小口吃著。

    四五樣水果都冰湃過，水靈靈的，每樣都被切成小塊的樣子整整齊齊地碼在白瓷盤上，這里面有如今長安最?熱門的甜瓜，去了核的酸甜綠李，甚至還有稀奇的凍葡萄和新鮮的櫻桃，邊上甚至還體貼地放了一小盞雪白的奶酪。

    眾所?皆知，長安小娘子唯有白淼淼深愛甜食，一點也不忌口。

    “你往日來找人，殿下都來見你嗎？”李明霜問。

    白淼淼抬頭想了想，解釋道：“我每次來他都在，所?以?我也不知道，而且殿下這么忙，不見也是很正常的?！?/br>
    李明霜一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陰陽怪氣地嘖了一聲：“呦，未婚小夫妻還挺有默契。”

    白淼淼惱羞成怒瞪了她一眼，小臉微紅，腮幫子被甜瓜塞得鼓鼓的。

    “我也是想要知道阿賢的消息 。”李明霜點到?為止，隨后話鋒一轉(zhuǎn)，口氣凝重，“難道二娘不想知道?！?/br>
    白淼淼緊跟著嘆了一口長氣，乖乖點頭：“想知道的?！?/br>
    “所?以?現(xiàn)?在問殿下才?是最?快的。”李明霜拍了拍手，“等會你負責問，我負責……”

    白淼淼聽?了半天沒聽?到?她繼續(xù)說下去，驚疑抬頭，不解問道：“怎么了？”

    李明霜看?著她身后，眼睛眨得飛快，突然心虛說道：“我負責在外面給你打掩護。”

    “啊，不需要啊，外面都是酒坊自己?的人……”白淼淼懵懵懂懂說著。

    “你不懂。”李明霜一臉沉重，“這道門我是一定要出去了?！?/br>
    白淼淼還未說話，就看?到?人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朝著自己?身后飛快跑去，瞧著還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她大為吃驚，連著手中的凍葡萄也來不及吃了，下意識扭頭去看?，只?看?到?盛昭正站在屋檐下，也不知聽?了多久，瞧見她的視線，便露出隱隱笑意來，身上風塵仆仆的寒意瞬間消失不見。

    “走，出去吃酒去?！崩蠲魉粌H自己?走了，順手把少東家也一把拉走了。

    少東家臉上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回去，就被人一推一拉，差點一腦袋磕在柱子上。

    “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白淼淼目送兩人火急火燎地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這才?忙不迭把嘴里的凍葡萄咽了回去，不解問道。

    盛昭慢條斯理走下臺階，笑說著：“許是想到?你今日回來找我，便早早等著了，不曾想，二娘倒是來得快?！?/br>
    白淼淼語重心長嘆氣，卻不說話，只?是扭回身子，繼續(xù)吃瓜果。

    “好?吃嗎？”盛昭并未坐下，站在她身邊，伸手撥了撥簪子上的蝶翼。

    繞金絲的輕紗羽翼在空中顫顫巍巍地抖了抖，日光影綽下，在小娘子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恍惚的影子。

    白淼淼小兔子一般吃著甜瓜，脆生生的瓜果被咬出清脆的動?靜。

    她吃東西總是格外認真的樣子，讓人覺得她手中的瓜果不再?是凡間的俗物，而是天庭蟠桃一般好?吃。

    “我今日來是想問一下阿賢的事情。”她也不遮掩，直接問道，“阿賢是要當回紇的可敦了嗎？”

    “嗯?！笔⒄训挂膊徽谘冢苯诱f道。

    白淼淼低頭看?著咬了一口的甜瓜，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便是沒有做可敦，也回不了長安?！笔⒄腰c了點小娘子的臉頰，低聲說道。

    白淼淼側(cè)了側(cè)臉，不解說道；“阿霜說，若是以?后戰(zhàn)事結(jié)束，兩國交好?，也不是不能回來看?看?的。”

    盛昭低頭垂眸，神?色平靜：“和親之人不比常人，若是想要重回故土，需上折請乞，但大都時候臺省甚至不會遞上那份折子?！?/br>
    白淼淼驚訝地瞪大眼睛。

    “和親之事，茲事體大，誰也不敢擔這個責。”盛昭拂過小娘子的眉心，“若是這人在路上出事了，若是她不愿再?回去，若是在她不再?的那幾月里回紇出事了，又或者，回紇那邊被人挑唆，生怕我們內(nèi)外勾結(jié)，雖只?有幾月的時間，但變數(shù)實在太?多，誰也不敢賭。”

    深藍色的袍子在小娘子鼻尖一閃而過，一閃而過的皂角香混著日光聞得人有一瞬間的失神?。

    “所?以?她本?來就回不來了，是嗎？”小娘子等那味道散去，這才?回過神?來，喃喃自語。

    盛昭沉默，輕輕嗯了一聲。

    白淼淼低下頭，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沒說話。

    盛昭唯恐小娘子傷心落淚，便打算彎腰低頭去看?一下小娘子的臉，只?是剛低下頭，卻被小娘子用手掌撐開他的臉。

    ——小娘子瞧著軟綿綿的，卻也是格外有脾氣的。

    盛昭沉默片刻，便也跟著站直身子，不再?去看?小娘子。

    “我聽?說這么多和親公主，到?最?后能回來的，只?有漢朝的解憂公主？”許久之后，小娘子悶悶的聲音傳來。

    “解憂公主和親烏孫，為漢控制烏孫，穩(wěn)定邊境，三嫁烏孫王這才?讓烏孫成了漢朝的附屬，直到?甘露三年元貴靡、和鴟靡病死后才?上書?漢宣帝，表示“年老?土思，愿得為骸骨，葬漢地”，因為當時她已是古稀之年，宣帝深表同情，便派人將她迎回長安，兩年后，解憂公主在長安與世長辭。”

    白淼淼把手中的甜瓜塞進嘴里，又是半晌沒說話。

    “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便是再?大的道理，也是令人無法釋懷的?！毙∧镒影炎炖锏奶鸸下掏萄氏?，“若是當時烏孫聯(lián)合匈奴反叛，解憂公主不過是第?一個祭旗的人罷了?！?/br>
    “城墻本?該是用石頭，用刀槍，可如今卻用了女子的血rou?！?/br>
    盛昭撫了撫小娘子的腦袋。

    小娘子總是能在懵懂中敏銳地察覺出世態(tài)無情，可偏偏卻又從驚濤駭浪中安然站著，不驚不喜，無喜無怒。

    “摸我腦袋做什么！”白淼淼不悅地動?了動?腦袋，不高興說道，“會長不高的?！?/br>
    盛昭失笑，不僅沒有松開，反而更加用力的揉了揉小娘子的腦袋：“若是你現(xiàn)?在學(xué)騎馬射箭可能還能在高一些，但若是整日懶散，能不動?就不動?，大概是長不高了。”

    白淼淼氣急，用一雙泛著紅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

    “別傷心了。”盛昭心疼地彎下腰來，“帶你出門頑要不要?！?/br>
    白淼淼收回視線，一本?正經(jīng)說道：“不行?！?/br>
    盛昭揚了揚眉。

    “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問呢?！彼庵种敢粋€個數(shù)過去，“聽?說寧國公主上折想要回來，陛下同意了嗎？”

    “還有老?可汗怎么死的？”

    盛昭驚訝：“你和寧國公主關(guān)系很好?？”

    白淼淼先是搖了搖頭，隨后又點了點頭：“算不上好?不好?，抬頭不見低頭見，而且她也幫我解圍過好?幾次，雖說脾氣驕縱了些，但除了和政，其他幾個的脾氣比她還不好??！?/br>
    她皺了皺鼻子，小臉鼓鼓的：“這么一比較，寧國公主還是很不錯的?！?/br>
    “他們欺負過你？”盛昭眸光微動?，故作隨意地問道。

    白淼淼張了張嘴，可等了半天也沒說話，到?最?后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忘記了?！?/br>
    盛昭打量著小娘子緊緊皺著的眉頭，輕笑一聲，越看?越可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臉。

    ——小娘子怎么會這么好?呢。

    “后面的問題是張大娘子叫你問的？”盛昭趕在她發(fā)火前，笑問著。

    白淼淼的火氣瞬間熄滅了，眼珠子一轉(zhuǎn)，睨了他一眼，欲蓋彌彰：“問問，就是隨便問問。”

    “寧國公主會回來的?！笔⒄巡]有敷衍她，反而認真把人抱了起來，安撫地拍了拍小娘子的手臂，意味深長說道，“老?可汗的死想來公主更清楚?！?/br>
    第72章

    六月, 陛下下召讓左金吾衛(wèi)將軍李通為試鴻臚卿、攝御史中丞，充吊祭回紇使。

    毗伽闕可汗初死，牙官和都督等都想要寧國公主?殉葬, 公主?悍然拒絕，親衛(wèi)們和回紇人對峙, 氣氛僵硬，直到使者奉命來到回紇。

    “我中國法, 婿死, 即持喪, 朝夕哭臨，三年行服?！笔拐卟槐安豢? 態(tài)度堅定地傳達出公主?殿下的意思, “今回紇娶婦, 須慕中國禮。若今依本?國法, 何須萬里結(jié)婚?！?/br>
    兩廂交涉一?月之久直到七月初, 使者隊伍才才啟程回長安。

    “剺面?了？”白淼淼大?驚，把手中的嫁妝單子放置到一?側(cè)，忍不住問道，“是, 自愿的嘛？”

    剺面?便是以刀劃面?，在匈奴、回紇等族, 若是遇到大?憂大?喪之事，則需要劃面?以表悲戚。也?為了表示決心。

    “誰知道呢, 但?該慶幸殿下還未結(jié)婚半年，未有身孕, 不然怕是回不來了?！崩蠲魉獡沃掳?，意興闌珊說著, “說是八月就要回來了，陛下下詔百官于明鳳門外迎接?！?/br>
    白淼淼心事重重地重新捏會單子：“看來陛下對寧國公主?還是愛惜之情的。”

    李明霜呲笑一?聲?，手掌撐著下巴，用手指給自己扭了個臉，笑臉盈盈地看著她，眼底卻又沒有帶上幾?分笑意：“看來你最近瞞著籌備婚事，外面?的事情是一?問三不知啊?！?/br>
    白淼淼茫然抬頭：“阿娘說沒有任何事情啊，叫我家里安心備嫁。”

    明年三月便是她出嫁的日子。

    “公主?殿下能?安然回長安，全是太子殿下一?力?回旋的結(jié)果?！?/br>
    李明霜臉上笑意加深：“我就知道我們太子殿下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狠人?！?/br>
    太子殿下盛昭再被未封為太子前，在朝野便沒有任何水花，最出名的一?件事情就是代天出征，前往前線，之后?傳來的消息也?大?都跟戰(zhàn)場有關(guān)，雖也?有殺人如麻，手段慘烈的傳聞，但?被一?個個前線戰(zhàn)勝的消息包裹著，便也?不太出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