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宮娥黃門?開始一盞盞點燈, 燈火照耀下, 身形隱隱綽綽。

    不知何時，這間僻靜的?宮殿里?多了不少伺候的?人, 先是陛下賞賜, 又?是皇后?給的?, 還?有內(nèi)廷各宮順風(fēng)塞進(jìn)來的?。

    自從太上皇遷居內(nèi)宮, 陛下突然在朝堂上強(qiáng)勢起來, 朝堂上下好似擰成一條線，忠心耿耿的?大?臣們成了帝王最聽話的?刀。

    內(nèi)廷自然從不例外。

    盛昭自一盞亮起的?宮燈上收回視線：“那邊是有消息傳來？”

    趙霜一頓，輕聲說道：“她希望殿下可以?履行承諾?！?/br>
    “毗伽闕可汗身體還?算健朗，半月前不是還?射殺了狼王, 怎么會突然暴斃?！笔⒄巡唤鈫柕?。

    趙霜沉默，眉心緊皺：“回紇禁嚴(yán), 我們的?人匆匆傳出這個消息便再?也沒有動靜了?！?/br>
    盛昭沉默。

    “所?以?現(xiàn)在對回紇內(nèi)部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系了？”盛昭沉默半晌后?問道。

    趙霜點頭。

    盛昭沉默地點了點手中的?邸報，陷入深思中。

    前線如今還?有回紇部隊, 回紇卻接連失去太子和可汗，國?人會議推薦幼子成為下一任可汗, 這意味著一場動亂不可避免。

    回紇繼承繼承游牧傳統(tǒng)，由九個氏族組成, 不似本朝以?嫡長?子和立嫡立賢制為第?一，藥羅葛氏族為首的?氏族不僅把控國?人會，而且可汗汗位大?都由此產(chǎn)生，以?父死子繼為常規(guī)，兼及兄終弟及與叔死侄繼，其中最特別?的?便是幼子優(yōu)先繼承或兄終弟及制。

    此次被推選的?移地健便是毗伽闕可汗次子。

    游廊上的?宮燈被一盞盞點亮，幽暗的?宮殿瞬間明亮起來，假山竹林倒影層層，宮娥提著宮燈巧笑倩兮地沒入回轉(zhuǎn)游廊中。

    “當(dāng)時葉護(hù)太子被冤而死，陛下為何……”趙霜見殿下沉默，忍不住問道。

    葉護(hù)太子的?死還?要從相州大?敗說去，當(dāng)時回紇將?領(lǐng)骨啜特勒、帝德等十五人從相州逃回長?安，這才讓此事在民間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不僅如此他們有退卻之意，更是鬧得人心惶惶。

    陛下見狀便在紫宸殿設(shè)宴安撫他們，并各自賞賜不少財物希望他們可以?返回前線，誰知他們竟然拿喬，不肯回前線。

    盛昭聽聞此事，親自去找葉護(hù)太子，兩人不知說了什么，第?二?日骨啜特勒等人便辭別?長?安，返回行營。

    此事本該塵埃落地，卻不知被誰捅到毗伽闕可汗面前，可汗大?怒，葉護(hù)太子不得不快馬返回回紇請罪。

    回紇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眾人尚不知曉，等消息傳回長?安時便是葉護(hù)太子身死的?喪報。

    盛昭確實知道一些內(nèi)幕，回紇內(nèi)斗一直格外嚴(yán)重，除九大?氏族之間的?斗爭，老可汗的?子嗣也爭奪不休，當(dāng)初葉護(hù)被立為太子本事老可汗學(xué)習(xí)漢人的?一個決定，希望可以?穩(wěn)定朝綱，但?這樣也引起了其余子嗣選不滿。

    葉護(hù)的?死，和今日被推選為可汗的?移地健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

    葉護(hù)死之前也曾托人私下送來一封信，希望朝廷可以?為之周旋許諾無數(shù)好處。

    盛昭卻按下了此事。

    “回紇不亂便是一只虎視眈眈的?狼?！笔⒄焉裆领o，“葉護(hù)野心之大?，不亞于匈奴覬覦漢朝?！?/br>
    趙霜不接問道：“可移地健也非安于現(xiàn)狀之人，他為討取老可汗歡心，竟希望求娶漢家女?來降低眾人戒心，可見虎狼之心?！?/br>
    盛昭淡淡說道：“一個沒有軍功傍身的?可汗，和國?人會議里?的?長?老不過是簡單的?利益關(guān)系，就像是一片浮萍，一陣風(fēng)都能讓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br>
    趙霜沉默，好一會兒才說道：“可他娶了仆骨家的?大?娘子，九氏族中就有仆骨家的?分支，若是兩人……”

    “仆骨將?軍是個聰明人，仆骨賢更是。”盛昭笑了笑，“且移地健更需要我們的?助力，在勢力還?未鞏固前都會夾起尾巴做人?！?/br>
    “若是移地健為可汗，那仆骨大?娘子便是可敦了?！壁w霜眉心微動，“她便再?也回不來了。”

    —— ——

    “阿賢不是本來就回不來嗎？”白淼淼呆坐在原地，小聲問道。

    “我知道。”李明霜一口悶了手中的?酒碗，“但?我不是總想著，按照現(xiàn)在回紇和我們的?關(guān)系，姻親不斷加深，往后?也只會越來越好，若是尋常人家的?夫人，回家探親也是極有可能的??！?/br>
    白淼淼怔怔地聽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可以?前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br>
    李明霜把手中的?酒碗放下，緊跟著嘆氣：“我就是想想，總歸有一點想念，可若是移地健做了可汗，我們已經(jīng)便連寄信都要深思三分了。”

    一個普通的?回紇貴族的?妻子自然可以?和漢人交往，可回紇的?一個可敦哪怕是舊事相識，和漢人只是日常通信都會引起回紇內(nèi)部忌憚。

    “這事是定了嗎？”白淼淼拖著下巴，“長?安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

    “就那個千里?迢迢來長?安退婚的?許家大?娘子許苔你還?記得嗎？”李明霜問。

    白淼淼點頭：“就那個要隨耶耶遠(yuǎn)赴邊境戍邊的?小娘子?！?/br>
    “如今她在邊境組織了不少飛燕人，安插在邊境各國?之中，這是她穿回的?消息，如今回紇大?門?緊閉，不進(jìn)不出，想來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回來?！?/br>
    白淼淼大?為吃驚：“她竟然這般厲害?！?/br>
    李明霜雀躍說著：“就是這般厲害，等我阿耶回來我便和他說，我也要去邊境，不想在長?安這個無趣的?地方了?！?/br>
    白淼淼呆呆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癟了癟嘴：“那不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那你跟我一起走？”李明霜剛開了一個口，便連聲自我反駁，“你阿耶阿娘肯定不同意，太子殿下說不定要罵我的?，你這輩子是很難離開長?安了?！?/br>
    白淼淼不高興地捏著手指。

    “我和你不一樣?！崩蠲魉獓@氣，“各有各的?活法，你是池子里?的?水，可以?活成各種各樣的?日子，把你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我就是墻壁上的?那把刀，只能是硬邦邦的?一把刀，我除了出鞘就沒有別?的?路，或者你忍心我這輩子都掛在墻上?！?/br>
    白淼淼硬邦邦轉(zhuǎn)移話題：“老可汗死了，那寧國?公主怎么辦？”

    “聽說回紇有殉葬制?！崩蠲魉洁熘?，“我聽說漢朝的?那些公主可一個也沒逃過?！?/br>
    白淼淼倒吸一口冷氣。

    —— ——

    回紇大?變的?消息到底還?是在幾個月后?傳了過來，與此同時還?有回紇要寧國?公主為老可汗殉葬的?消息。

    安靜許久的?朝堂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既嫁人婦，就該遵其風(fēng)俗，不以?公主為例外?！?/br>
    “回紇慕中國?之俗，故娶中國?女?為婦。若欲從其本俗，何必結(jié)婚萬里?之外?！?/br>
    不僅民間因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朝堂之上，一日之間，收到的?折子差點壓垮臺省的?案幾。

    要說頭疼還?是陛下最頭疼。

    一邊是不得不安撫的?盟友，一邊是自小寵愛的?女?兒，如今兩邊對立，卻要他做出決斷。

    “自然要安撫回紇要緊?！睆埢屎?神色凝重，“前線戰(zhàn)線吃緊，是萬萬不能有閃失的??！?/br>
    她話鋒一轉(zhuǎn)，越發(fā)和氣：“寧國?公主可最是識大?體的?，臨走前還?說‘國?家事重，死且無恨！’可見是最壞準(zhǔn)備的??！?/br>
    陛下神色一松：“是，你說得對，寧國?是最懂事的?，想來也是能想明白的??！?/br>
    張皇后?溫溫柔柔笑著，抿了一口茶。

    “陛下，東宮求見?！遍T?口，小黃門?低眉順眼走了進(jìn)來。

    陛下眉心一動，垂落在一側(cè)的?袖子微微一動。

    “太子殿下這些月倒是勤勉，瞧著和臺省的?幾位閣老都有往來，正時刻為陛下分憂呢。”張皇后?笑說著。

    陛下青白的?面容閃過一絲不耐。

    “召進(jìn)來?！北菹虏魂幉魂栒f道。

    盛昭低眉順眼走了進(jìn)來，張皇后?打量著緩緩走進(jìn)的?人。

    二?十出頭的?郎君早已脫去稚氣，氣質(zhì)沉穩(wěn)，步伐堅定，步履行走間成了不容忽視的?人。

    平心而論，三殿下確實比他兒子更合適這個位置。

    “太子為何而來?！北菹乱性谏鲜?，懶懶問道。

    盛昭行禮：“因為寧國?公主一事而來?！?/br>
    陛下不悅說道：“太子有何高見？”

    盛昭眉眼不動，沉穩(wěn)如山：“寧國?公主應(yīng)當(dāng)回長?安?！?/br>
    陛下冷笑：“你幾時和寧國?這般好關(guān)系了，你懂什么，前線的?事情離不開回紇，若是不如他們的?意，不準(zhǔn)他們的?禮，豈不是要前線自亂?！?/br>
    —— ——

    “前線自然重要，畢竟回紇士兵勇猛，但?這些人就是養(yǎng)不熟的?狼，見了血便會一直盯著，就像草原里?遇見狼，你一旦退縮，他們便會撲上來，所?以?越是重要越不能遂他們的?意?！崩蠲魉獮榘醉淀到忉屩?/br>
    白淼淼躺在船板上，用手枕著腦袋，任由船只晃晃悠悠在湖面上飄蕩：“我們和回紇打了這么多交代自然都是懂得，就怕朝堂上的?人不懂?！?/br>
    李明霜也緊跟著在她身邊躺下：“寧國?公主瞧著嬌縱些，卻比其他人好相處多了，若是能回來，我也是高興的?。”

    “聽說那個移地健成了登里?可汗。”白淼淼的?聲音被日光籠罩著，聽上去懵懵懂懂的?，“可我看長?安沒有一點動靜?！?/br>
    “我也不懂?！崩蠲魉f。

    “也不知道寧國?公主能不能回來？”

    “我也不知道?！?/br>
    “也不知道老可汗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李明霜突然一骨碌爬了起來：“我真的?太好奇了。”

    白淼淼被震得晃了晃，不解得睜開一只眼，不解問道：“這么激動做什么？”

    “你去問問太子殿下？”李明霜把人抓起來，“現(xiàn)在就去?！?/br>
    第71章

    白淼淼是被人拽著去了德家酒坊。

    少東家正悠哉悠哉地靠在柜子上小酌, 卻在無意的抬眸就間和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對上，驚悚之色還未退下, 嘴里還未來得及咽下的酒就嗆得他彎下腰來。

    白淼淼站在樹蔭下，捏著手指, 癟了癟嘴。

    “我不和你胡鬧了，我要回家。”小娘子嘟囔著, 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李明霜眼疾手快地拽著人的后脖頸, 把人扒拉下來, 毫無悔意地說道：“來都來了，都是客人, 未婚小夫妻, 見見世面?！?/br>
    白淼淼被人無情地提溜下來, 腳步沉重地被人拖進(jìn)德家酒坊。

    少東家早已收拾好?失態(tài), 笑著迎了上來：“白二娘子怎么來了, 喝酒，買酒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