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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破案冠絕京華 第75節(jié)

    他立刻攜了周顯辰入宮,卻不想謝星闌終究謹(jǐn)慎,在貞元帝心生芥蒂之前,主動入宮面圣,還有理有據(jù)尋不出錯處,但他沒料到秦纓也在宮中。

    禁軍衙門在皇宮西南,鄭太后和貞元帝駕臨,自驚得滿衙出動,不多時,二人去往后堂落座。

    龍翊衛(wèi)此前查辦了多起大案,貞元帝親自審問重臣也不是第一次,但與太后同時出面卻是頭一遭,御駕在衙門等了兩炷香的功夫,盧氏一家以及幾位仆從人證,全部被謝星闌帶到了禁軍衙門。

    隔著一道鏤空的屏風(fēng),幾道狼狽的身影映入了眾人眼簾。

    盧炴被關(guān)了半夜,此刻發(fā)髻松散,胡茬滿布,眼下更有幾分青黑,在他身邊是傷勢未愈的盧旭,盧旭勉強(qiáng)行走,他面無血色,嘴唇干裂,幾絲亂發(fā)垂在他瘦削的臉頰旁,見好端端的被帶入了禁宮,他本來毫無畏懼的面上出現(xiàn)了幾分惶恐。

    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盧月凝,她這十幾年坎坷凄慘,卻未吃過坐牢的苦頭,此刻跪在衙前,神容頹唐屈辱,紅腫的眼眶內(nèi)又浮起了淚意,當(dāng)看到屏風(fēng)之后走出崔慕之和周顯辰之時,盧月凝眼瞳生亮,當(dāng)著一眾差役便出了聲。

    “慕之哥哥——”

    因是女眷,翊衛(wèi)并未給她上刑具,她猝然站起身,還想往堂內(nèi)去,直引得翊衛(wèi)抽刀將她攔了住,崔慕之于心不忍,安撫道:“今日只是尋常堂審,你不必害怕,稍后問什么你答什么便是,無人敢冤枉你?!?/br>
    盧月凝淚盈于睫,她欲言又止一瞬,像為了聽崔慕之的話似的,又重新跪了下來。

    謝星闌往屏風(fēng)上掃了一眼,轉(zhuǎn)身喝道:“帶犯人盧文濤!”

    仆從們跪在最后,謝星闌話音落下,盧文濤被翊衛(wèi)帶進(jìn)了堂中,他帶著鐐銬下跪,開口道:“小人盧文濤,拜見大人——”

    謝星闌直入正題,“先從趙鐮的案子說起,將你知道的盡數(shù)道來,此處是禁宮,你的每一句證言都會傳到陛下耳中,若有一句作假,便是欺君之罪?!?/br>
    盧文濤瑟瑟應(yīng)是,堂外的盧炴看著這一幕,卻有些不真切之感,他不敢相信這樣快便被送入禁宮受審,看著那扇寬大屏風(fēng),旁人雖不知這代表什么,但浸yin朝堂幾十年的他卻十分清楚,他心驚膽戰(zhàn)地想,屏風(fēng)之后是大太監(jiān)黃萬福,還是宣政殿那位?

    冷汗如雨而下,盧旭看了一眼頭頂黑云團(tuán)積的天穹,在心底咒罵楊氏無能,他又死死地盯著盧文濤的背脊,祈求盧文濤會顧念一絲主仆之情,但很快,盧文濤低沉的話語像催命符一般響了起來。

    “趙捕頭是初一那天晚上到的芙蓉巷,他又是為了討要銀錢來的,這一次他討要的數(shù)額巨大,這些年二老爺手上的銀錢不多,哪里經(jīng)得起這般敲詐,于是二老爺動了殺心,我們的宅子距離玉關(guān)河不遠(yuǎn),趙鐮喝醉了酒,跌入玉關(guān)河內(nèi)淹死,一切都順理成章……”

    “……將他溺死之后,是我背著他的尸體和二老爺一起去拋尸,當(dāng)時二老爺?shù)柠W鵡紅鸞就在屋內(nèi),那半枚玉珠,便是紅鸞在那時吞下,等我們回來之后,只將酒菜和水缸周圍稍加善后,在四更天時回了柳兒巷的宅子……”

    盧文濤言辭清晰,每說一句,外面盧炴二人的面色便要慘白一分,盧旭聽到殺人細(xì)節(jié)之時忍不住起身狡辯喝罵,卻被翊衛(wèi)毫不留情地按在了原地。

    明堂之內(nèi),謝星闌又問:“你說趙鐮又一次來敲詐,那他是為了何事來敲詐?”

    知道盧炴和盧旭正看著自己,盧文濤深吸口氣,啞聲道:“這一切,都要從十年前二老爺jian殺第一個姑娘說起……”

    第72章 賤民

    “你住嘴!你這惡奴!”

    盧炴對屏風(fēng)之后的人心存顧忌, 一直忍著,待聽見盧文濤說起十年前之事,終究挺著身子喝罵起來, “盧旭是傷了郡王府的小姐,可那是因為他思念亡妻之故, 他這些年玩物喪志,又常服用丹藥,還……還時常流連酒肆戲樓之地……”

    盧炴呼吸急促, 奮力地找為盧旭開脫的借口,“那些地方, 多是下九流的玩意兒, 什么極樂散登仙膏, 他用的多了才失了神志, 但你要說他殺了趙鐮,卻是空口白話!當(dāng)時只有你們二人在,為何不是你想殺人?!”

    謝堅“噌”的一聲拔刀, 刀背抵在盧炴肩頭,這才讓他直挺的身子委頓下去,謝星闌冷聲道:“國公爺急什么, 是誰殺人, 要看殺人動機(jī)為何,眼下盧文濤不是正在說殺趙鐮的動機(jī)嗎?”

    盧文濤沒想到到了公堂之上, 盧炴還如此囂張,而他對國公府忠心耿耿多年, 卻也只是盧炴眼中的一條狗罷了。

    他涼聲道:“當(dāng)年小人還是國公爺身邊的大管家, 二老爺在人前儒雅溫文,可只有國公爺和我們幾個親信知道, 他私底下其實喜怒無常,脾氣極大,尤其在二夫人過世之后,他更是暴戾瘋魔,有時候連國公爺也勸不住——”

    說起舊事,盧文濤語聲中也帶著沉痛,“當(dāng)年第一次出事那晚,我和國公爺并不知情,那時候跟在二老爺身邊的是盧元斌,是二老爺最為親信之人,當(dāng)時二夫人已經(jīng)過世小半年,二老爺沒了仕途之心,整日買醉也不是個事,便去打理盧氏的產(chǎn)業(yè),那時他喜好瓷器,國公爺便將城西的瓷器鋪子給他經(jīng)營,說是經(jīng)營,其實是讓他撒氣,虧錢賺錢都不打緊?!?/br>
    “事發(fā)時是二老爺自己在城西鋪子,殺人之后,他帶著盧元斌關(guān)了瓷器鋪子,回國公府躲了兩天,也是那時,國公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派小人叫來盧元斌查問,盧元斌起先還瞞著不說,一番敲打之后,盧元斌才說二老爺殺了人?!?/br>
    堂外盧炴冷汗盈額,聽到此處,又憤然怒斥道:“盧文濤!國公府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信口開河?你莫要忘了,你的妻兒老小都受著國公府庇佑——”

    此言令盧文濤眼瞳微顫,忙去看謝星闌,謝星闌目光落去堂外,“國公爺若是問心無愧,何不聽盧文濤說完?你派人威脅盧文濤之事,我們稍后再論。”

    謝星闌看著盧文濤,“說下去——”

    盧文濤抿了抿唇,繼續(xù)道:“當(dāng)時那位死者已經(jīng)被京畿衙門發(fā)現(xiàn),衙門已經(jīng)開始在周圍探查走訪,國公爺大怒,先是將二老爺叫來跟前斥責(zé)一番,又立刻讓我和盧元斌一起去打探,萬萬不能讓二老爺被衙門發(fā)現(xiàn)。”

    “死去的姑娘并非官戶女,京畿衙門雖然在查,卻并不重視,見不曾查到二老爺身上,國公爺便松了口氣,他大抵也沒料到二老爺會殺人,想到二老爺此行,很可能連累國公府,便將他關(guān)入祠堂之中十日,令他思過——”

    盧文濤艱難吞咽了一下,“但他沒想到,二老爺死性不改?!?/br>
    “在被放出祠堂大半個月后,他又對一位姑娘下了手,因怕衙門查到證物,國公爺一直讓小人盯著衙門動向,而第二位死者的死法和死狀,與先前那姑娘十分相似,國公爺一聽便懷疑到了二老爺身上,他去找二老爺對峙,又將盧元斌叫到跟前來盤問,這一問,果然得知二老爺在前兩天晚上又害了人?!?/br>
    盧文濤嘲弄地唏噓道:“其實當(dāng)時國公爺十分痛心,不管是為了國公府的尊榮,還是心中愧疚,這一次他不僅關(guān)了二老爺半月,還對二老爺動了手,又說令他悔改,否則便廢了他……”

    盧文濤所言不僅令崔慕之和周顯辰瞠目結(jié)舌,便是后堂中的太后和貞元帝都驚震不已,太后看向秦纓,低聲道:“此人所言為真?”

    秦纓點頭,“您聽下去就知道了,不止他一人的證詞?!?/br>
    鄭太后肅容,透過屏風(fēng)看向堂中,盧文濤這時接著道:“二老爺當(dāng)時被打怕了,身上受了不少淤傷,那半個月,他在祠堂之中十分乖覺,而國公爺在外卻是殫精竭慮,也是在此時,他聽說衙門查到了些許證據(jù),再查下去,說不定便要查到二老爺身上?!?/br>
    “國公爺令我去衙門打點,我便將主意打到了當(dāng)時的捕頭郭仲耘身上,但那時,我并不敢表明身份,只能找人迂回打探衙門查到了哪般地步,就在我費(fèi)心費(fèi)力想神不知鬼不覺毀掉證據(jù),徹底抹除二老爺嫌疑之時,被放出祠堂的他竟又開始害人?!?/br>
    盧文濤想到當(dāng)年,忍不住咬了咬牙,“他第一次是將受害的姑娘騙進(jìn)瓷器鋪子動手,第二次是將那姑娘騙到了僻靜之地,這第三次,竟然是當(dāng)街擄人,案發(fā)之處距離鬧市不到百步,他沒有半點人性,他是真的瘋了!”

    “國公爺氣的想殺了他,我也再沒辦法替他遮掩,因為他留下的罪證越來越多,而這一次,國公爺將他在城外莊子上關(guān)了半年之久,對外只說他出城養(yǎng)花去了,不僅如此,他還令盧元斌和兩個暗衛(wèi)從那時起寸步不離看著他?!?/br>
    說至此,盧文濤神情古怪起來,像是恥于啟口似的,“為了阻止他再生惡念,國公爺甚至給他喂了藥,令他……令他再無法人道……”

    這話出口,頓時令堂前堂后之人倒抽一口涼氣,盧旭是盧炴的親弟弟,他當(dāng)年能下如此狠手,足見他的確是怒意難抑,秦纓前夜只聽盧文濤交代案子經(jīng)過,還并未聽他提起此道,此刻亦覺意外,她透過屏風(fēng)看向堂外,只見此刻被揭傷疤的盧旭,比被盧文濤道出罪行更顯憤然。

    盧旭面無血色,眼底屈辱與陰厲交加,絕望之際,又去看向面如死灰的盧炴,“大哥,大哥想想法子,大哥不是最有辦法嗎?”

    見盧炴不為所動,盧旭又去看堂中的崔慕之,“慕之,救救世叔……”

    跪在后的盧月凝早就面無人色,見親生父親如此模樣,更是氣的眼前發(fā)黑,幾欲暈厥,她不敢看崔慕之的神色,只瑟瑟發(fā)抖地縮著肩背,恨不得遁地而去。

    崔慕之聽到現(xiàn)在,心境亦是萬分陳雜,他問道:“盧文濤說的這些,你可認(rèn)罪?”

    盧旭呼吸急促,抽搐的面皮顯出幾分猙獰與詭異,“不,不是……我不認(rèn)……我根本沒有殺她們……我根本不認(rèn)得她們……都是污蔑!”

    謝星闌看向盧文濤,“后來呢?”

    盧文濤語氣一重,“盧元斌他們死死看住二老爺,二老爺那半年也被折磨的長了教訓(xùn),而我不得不與郭仲耘表明身份,以此令他忌憚,我前后給了他快萬兩銀子,他在衙門里抹除了和二老爺有關(guān)的證物,起先本來只有他一個人行事,可衙門查案的衙差眾多,他那些小動作到底還是被趙鐮發(fā)覺,但所幸,趙鐮也是個貪心極重之人?!?/br>
    “當(dāng)年死了三人,滿京城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根本不可能隨意結(jié)案,是郭仲耘建議,說可以找個人頂罪,當(dāng)時郭仲耘做為衙門捕頭,最熟悉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金文延是他幫我們相中的,國公爺知道后,也覺得找個人頂罪最萬全,于是用金文延的妻女相要挾,令他給二老爺頂了罪,為了不露破綻,還讓金文延被抓了現(xiàn)形。”

    謝星闌沉聲道:“是盧炴指使你們?nèi)プ龅???/br>
    盧文濤應(yīng)是,“不錯,當(dāng)年金文延被人追債,妻子和兒女都去城外躲債,是我……我?guī)藢⑷苏业角艚饋恚源艘獟督鹞难?,那時將她們?nèi)岁P(guān)了兩個多月,直等到金文延被砍頭,才將三人放了,是當(dāng)年的看守放得……”

    謝星闌聽他語聲漸弱,蹙眉道:“放去了哪個方向?前夜審你時,你并未細(xì)說此處,就算不是你親自放人,但你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年放他們走的人是誰,今日乃是公堂之上,諸位大人在此,你的證言還要面圣,不可有漏瞞之處?!?/br>
    盧文濤本已打定主意招認(rèn)一切,但說至此處時他眼神簇閃,有幾分心虛之狀,謝星闌恫嚇一番,盧文濤才佝僂著身子道:“當(dāng)年看守的人名叫孫興云,說的是只要金文延替罪,便給他妻子足夠銀錢,令她去給女兒看病,只是令她們永不能回京城,事成之后,也的確給了銀錢,但……”

    盧文濤面露悔痛,“但過了一個月我才知道……那看守得了國公爺?shù)拿睿谒齻兡概搜刂茰娼舷碌呐翊献隽耸帜_,最終船翻人亡,連尸首也未找到?!?/br>
    室內(nèi)猝然一靜,連謝星闌都微怔,很快,他眉眼陰沉問:“他妻子和一雙兒女,確定都無一活口?”

    盧文濤沉沉點頭,“那孫興云乃是個江洋大盜,做起這等勾當(dāng)全無手軟,后來得了國公爺?shù)你y錢之后,便消失無蹤了?!?/br>
    京畿衙門與金吾衛(wèi)追查了許久金文延妻子及一雙兒女的下落,卻都毫無所獲,那時候謝星闌便有不祥預(yù)感,但他隱隱地想,會否是她們逃走了,又會否是國公府未下死手,將他們放走,但他們不敢回京,至今仍躲藏在某個偏僻之地,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母女三人最終的結(jié)局,竟是尸沉云滄江。

    謝星闌心腔微窒,頓了頓才又啟口,“所以,為了包庇盧旭,金文延一家四口,全部被你盧炴所害?”

    盧炴鐵青著臉,并不否認(rèn),謝星闌目光一利看向盧旭,“你不承認(rèn)罪行,但你應(yīng)該知道,郭仲耘離開京城,正是他貪夠了又怕國公府報復(fù),而趙鐮多年來一直勒索你們,亦因為他手上還留著當(dāng)年你犯案的證據(jù),我們連夜在趙鐮宅子里掘地三尺,終于找到了當(dāng)年被郭仲耘‘銷毀’的罪證?!?/br>
    “你應(yīng)該還記得你當(dāng)年殺人之時遺留在現(xiàn)場之物,當(dāng)年羅槿兒是在瓷器鋪子里遇害,她裙擺處曾掛了幾星碎瓷,但當(dāng)年搜證時,卻被人以為是橋洞下本來就有的,因此而忽略,后來郭仲耘知道有權(quán)貴想抹除罪證,又自己去案發(fā)之地找過,這證物便被他尋見,以此來與你們討價還價,除此之外,還——”

    “大哥救我——”

    謝星闌話未說完,盧旭已怕得難以自控,他去拉盧炴的手,“當(dāng)年大哥對我那般狠心,滿以為能保住盧氏的榮華富貴,怎么到這時候啞巴了?大哥不是最有法子的嗎,大哥想想法子,大哥……”

    盧炴本垂著腦袋,僵如石像一般,但盧旭之言令他最后一點自控也散去,“啪”的一聲脆響,盧炴用足力氣甩了盧旭一巴掌,盧旭被打的歪倒在地,唇角亦溢出兩分血色,屈辱與憤懣在他面上浮光掠影般閃過,他忽然桀桀怪笑起來。

    盧炴看著他的瘋癲樣子,咬牙切齒道:“孽障!你這個孽障,若非是你,盧氏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盧炴滿眸憎惡,此刻忽然向前膝行了兩步,“謝大人,盧文濤說的不錯,是盧旭害了人,我承認(rèn)是他害了人,但一切都是他所為,與盧國公府無關(guān),我當(dāng)年對他也是恨之入骨,我打的他差點丟了命,還令他此生不能人道,但憐他是我親兄弟,這才留了他一條性命,我并非是非不分,我懲治了他,如此也算他得了報應(yīng),他贖罪了不是嗎?”

    謝星闌鳳眸半狹,“他犯的罪乃是死罪,你留他一條性命又如何?且金文延一家呢?他們一家四口便該死?不管你是包庇他還是廢了他,都并非為了讓他贖罪,你只是為了你盧國公府的尊榮——”

    謝星闌一針見血,瞬時令盧炴面目陰鷙起來,他憤然道:“金家那一家四口只是賤民之軀,那金文延連給女兒看病的錢都籌措不齊,為了掙點錢銀,竟沾染了上了賭習(xí),他那妻子帶著一雙兒女在城外躲藏,那兩個孩子一個病重一個蠢笨,每日吃糠咽菜度日,就算沒有我,他們又能多活幾年?”

    盧炴冷笑一聲,很是不甘道:“那三個姑娘的確無辜可憐,但我已經(jīng)讓盧旭付出了代價,盧旭這十年,活著比死了還難受,這怎就不算贖罪?她們雖是良家女子,卻也都是地位卑微的尋常百姓,憑何要讓盧旭為她們抵命?”

    盧炴下頜輕揚(yáng),“盧氏先祖是開國功臣,是太祖爺欽封的世襲公爵,如果沒有盧氏,哪有大周如今的天下?而那些賤民呢?他們一年能納幾個銀錢?他們畏畏縮縮艱難度日,就好比那水溝里的臭蟲老鼠,像他們這樣的人,天下何其之多?就算死了三個四個又如何?大周的天下,難道是靠他們支撐?!”

    盧炴說得擲地有聲,謝星闌眼底不禁浮起一絲譏誚,同樣生為世族之后,沒有人比謝星闌明白,天下間的王侯公卿,無人不覺貧民之命賤如草芥,而他曾在貧賤堆里摸爬,又曾在萬人之上斗法,最終他才明白,天地不仁,萬物為塵蟻,再尊榮貴胄之人,也可能死在雪夜污泥地里。

    謝星闌往屏風(fēng)處掃了一眼,冷冷勾唇道:“原來在你看來,但凡地位比你卑賤者,便可被你隨意奪走性命,但你是否忘了,天下臣民是陛下的臣民,陛下都不曾妄奪他人性命,你又怎敢有此言?在你眼底,可還有‘王法’二字?!”

    盧炴話已至此,自然再無顧忌,“‘王法’是為那些賤民定的,不是為我們這些大周肱骨之臣定的,謝大人說的極好,陛下圣明,陛下不僅不會妄奪他人性命,陛下更會知道,和那幾個尋常百姓的性命相比,到底是他們的冤屈重要,還是盧國公府重要!我要面圣!我要請陛下來定奪此案,你一個龍翊衛(wèi)欽察使,根本不能斷我的生死!”

    “盧炴!你真是好大的威風(fēng)!”

    屏風(fēng)后的貞元帝聽了這半晌,到此處,終于再也沉不住氣,他與太后來此本就不是隱秘,見御下臣子這般嘴臉,他自然要彰顯天威。

    聽見這熟悉的話語聲,盧炴背脊一涼,隨著小太監(jiān)拉開屏風(fēng),盧炴更面露驚恐,他雖有懷疑,卻沒想過真是貞元帝,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太后也坐在堂上。

    盧炴心一沉,連忙磕頭,“陛下!罪臣給陛下和太后娘娘請安,求陛下和太后娘娘恕罪,此番盧旭罪大惡極,罪臣也的確存了包庇之心,但罪臣自十年前便對盧旭痛下狠手,為的便是懲治他,這十年來微臣一直謹(jǐn)慎當(dāng)差,為的便是不想辜負(fù)陛下皇恩,但微臣沒有想到,這孽障竟然又起了害人之心,此番還傷了郡王府小姐——”

    盧炴以額觸地,磕的咣咣作響,“微臣知錯,此番再也不敢存庇護(hù)之心,所謂殺人償命,陛下和太后娘娘要如何發(fā)落盧旭,罪臣都無怨言,只是求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在盧氏先祖和太妃娘娘的面上,給盧氏一條生路。”

    盧炴滿臉痛悔,又夾雜著哭腔道:“罪臣當(dāng)年便想將這孽障結(jié)果掉的,可一來他是我親兄弟,二來,他這些妄為之行,都是因為他愛妻心切,當(dāng)年他的夫人忽然病亡,他大受打擊之下才得了失心瘋,后來種種,皆是因此而起……”

    貞元帝聽得眉頭微皺,太后亦忍不住道:“他是因愛妻心切?”

    “不錯……”盧炴紅著眼眶道:“他的夫人當(dāng)年病亡,太后您應(yīng)該還記得,他對她夫人情深義重,在他夫人病亡后性情大變……”

    屏風(fēng)去除,秦纓也對外頭情形一覽無余,聽到此處,她微微瞇眸,盧國公府到底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而鄭太后和貞元帝本也深受王侯世家之利,多少會認(rèn)同盧炴所說的賤民之論,盧炴眼下一邊認(rèn)了盧旭之罪,滿臉悔過,一邊又為盧旭找了愛妻癡情的理由,為的不過是為他的罪孽尋個美好旖旎的遮羞布,好牽出鄭太后和貞元帝對世家的惻隱之心。

    秦纓赫然道:“盧國公,眼下當(dāng)著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面,你是否考慮清楚再找借口?你此刻但凡有一句假話便是欺君罔上。”

    盧炴滿面悲苦道:“罪臣不敢欺瞞陛下和太后娘娘,當(dāng)年我二弟和弟妹兩情相悅,喜結(jié)連理,還是京城中一段佳話,我二弟當(dāng)年早早入仕,并非斗雞走狗之輩,若非妻子病亡,他如今定是朝中能臣,是斷不會做下那等傷天害理之行?!?/br>
    秦纓和謝星闌看著他狡辯皆未立刻阻止,等他說完了,秦纓才冷笑,“盧國公是否以為十年前的事,到如今已經(jīng)無人知道,所以才能當(dāng)著陛下和太后的面如此顛倒黑白?”

    盧炴被秦纓問得神色微僵,還想爭辯,太后和貞元帝已看向秦纓,貞元帝道:“云陽,莫非你知道什么?”

    秦纓面色微凜:“陛下,太后娘娘,此番與謝大人一同查問此案之時,我一直在想這盧旭為何專門挑喜著紅裙和生有淚痣的年輕女子謀害,直到我找到了盧氏二夫人當(dāng)年的婢女,這才知道,這喜著紅裙是盧二夫人未出閣之時的習(xí)慣,而盧二夫人眼下亦生有一顆淚痣,盧旭分明是對盧二夫人憎恨有加,這才挑了與其相似的姑娘加害?!?/br>
    太后和貞元帝紛紛擰眉,秦纓又肅然道:“盧旭在人前溫良儒雅,愛護(hù)妻子,可私底下,卻常常對妻子拳腳相加,這是盧二夫人身邊侍婢皆知之事,為此,盧旭接連將盧二夫人從密州帶來的侍婢仆從全部發(fā)賣。”

    “盧二夫人出自密州于氏,本是千金貴胄的大家閨秀,卻在婚后被盧旭常年施暴,盧二夫人敢怒不敢言,又信家丑不可外揚(yáng)之道,因此從不對外人提起,后來她不堪忍受,竟到了給女兒喂食五石散令其裝病,繼而借機(jī)去庵堂避禍的地步——”

    秦纓看向面色慘白的盧月凝,“盧姑娘,我說的對嗎?”

    盧月凝跪在盧炴二人身后,面上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凈凈,本以為盧旭和盧炴被指證大罪已經(jīng)是極刑般的煎熬,可她沒想到,好端端的秦纓竟將矛頭指向了她。

    她指尖發(fā)顫,淚眼婆娑地看向堂中,貞元帝和太后的神色如何她已顧及不上,她只去看崔慕之,見崔慕之滿臉沉肅地看著自己,盧月凝心一橫,凄然搖頭,“不,根本沒有這樣的事……”

    第73章 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