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破案冠絕京華 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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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周刑律詳述,秦纓一路翻看下來,雖未出離她對古代律法的設(shè)想,但每一細(xì)則都令她心底寒意更甚,大周推行笞、杖、徒、流、死五刑,每一刑又分三五等,若墨兒和環(huán)兒本為流刑兩千里,罪加一等,則要流放兩千五百里。 在這樣的世道,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帶著沉重鐐銬走兩千五百里路,能否活到流放之地都是未知數(shù),而流放之地又多為荒蕪貧瘠之地,也只比死刑略好半分。 秦纓全神貫注,足足看了半個多時辰,白鴛和沈珞詫異地看著她,還是頭次見她看書看的如此專注,一旁謝星闌靠在窗欞上,也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許久之后,秦纓看謝星闌,“尋常判案后可有赦減刑罰之法?” 謝星闌看著她清幽澄澈的眸子,“除非陛下下令大赦天下,否則少有赦免的,你若想為她們求情,那大可不必,此律從前朝承襲而來,已沿用百多年,何況憑她們的身份,未曾法外施刑已是幸運(yùn),無論怎樣,流刑難免?!?/br> 秦纓明白,這樣的世道,這本《周律》并非絕對,對身份低下者,法外施刑、法外造刑都屬司空見慣,她長長地呼出口氣,將書冊還給謝星闌,“我明白,既有罪過,受罰是應(yīng)該的,不過若是流放,流放去何處可能改變?” 謝星闌道:“那便是大理寺和刑部之事了?!?/br> 秦纓點了點頭,又去看外頭天色,見日頭已是西垂便道:“今日多謝你,這案子了了,也算平了我一樁心事,時辰不早,我便不耽誤你了?!?/br> 謝星闌聞言忙道:“還有卷宗未看。” 秦纓搖頭,“不必看了,你適才問的清楚,只要記錄的小吏不曾寫錯,便沒有任何差池?!?/br> 她說完話抬步便走,謝星闌卻驟然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秦纓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你這是怎么了?” 從他橫著走路開始,秦纓便覺得他古怪,這會兒竟還不許她走? 謝星闌面不改色,“我見你對查案頗有興致,想起來有幾樁懸案尚無解法,你可想去看看?” 秦纓猶豫問:“什么懸案?命案?” 謝星闌點頭,“不錯,命案?!?/br> 秦纓頓時眉頭一皺,從前的她將命案必破記在骨子里,如今換了個世道,這本能仍然驅(qū)使著她,她深吸口氣,“可以瞧瞧?!?/br> 謝星闌眉目微松,又轉(zhuǎn)身出門,他帶著她回到正廳,沿著過道往右行,途徑之地,也同樣是些文吏忙碌的小廂房,沒多時又到了一處暗室,謝星闌進(jìn)門開了一處柜閣,對她示意里頭的卷宗,“這些多半都是近三年來右金吾衛(wèi)未破解的懸案卷宗?!?/br> 金吾衛(wèi)分左右衙司,左金吾衛(wèi)主管皇城守衛(wèi)與殿侍司儀,右金吾衛(wèi)則監(jiān)管城防、京城緝捕與巡衛(wèi),眾部各司其職,其中龍翊衛(wèi)則受天子直掌,權(quán)力最大。 秦纓看著滿柜案卷,面色微凝,“竟有這樣多的人命案子未破?” 她上前隨意抽出一本案卷查看,但剛看了沒兩眼便道:“這是工部員外郎張挺三年前檢舉工部主簿羅慶貪污景仁宮修繕款項的案子,這里寫著羅慶畏罪潛逃了……” 秦纓又往后翻了翻,“看樣子是三年還沒抓到人,這就是你說的命案?” 她去看謝星闌,謝星闌也面露迷惑,秦纓懶得多問,又拿了一卷新的,但翻了沒兩頁,她又秀眉一皺,“這是兩年前昭華郡主在上林苑丟了貓的案子,這里面寫金吾衛(wèi)派了三十來人,和她府中仆從找了一夜,沒有找到……” 秦纓無奈極了,謝星闌這時也覺出不對勁,他左右看了看這處柜閣,又連著翻了四五本案卷,只見雖然的確都是些未定的懸案,可根本不是什么人命案子,其中最要緊的便是那工部貪腐案,其余的不是郡主縣主丟貓丟狗,便是世家子弟當(dāng)街斗毆。 謝堅在旁瞧的心虛,這時輕聲道:“公子,其實……其實咱們已經(jīng)一年多沒管過坊間的案子了,從前在衙門,咱們也極少管命案,這地方好像就不是放命案卷宗之地。” 秦纓目光灼人地盯著他,饒是謝星闌也覺面熱,但他一本正經(jīng)解釋道:“此前辦得多是陛下交代的朝中公案,但據(jù)我所知,衙門里確有命案未破,你稍候片刻——” 謝星闌說完便走,秦纓一陣愕然,眼看著暮色將至,哭笑不得道:“這是怎么了,合著今日非要給我找個差事?” 她關(guān)上柜門出來,只見謝星闌已去了正廳,似乎是要去找主簿查問,謝堅在旁輕咳一聲道:“縣主恕罪,我們公子此前多辦陛下吩咐的差事,這半年來,怎么說呢……他的心思不在公差上,也不想與其他人爭搶什么,所以就顯得略古怪了些?!?/br> 秦纓有些意外,合著這半年,謝星闌不僅彈劾了崔氏,打了杜子勤,衙門里當(dāng)差時也在擺爛?他謝星闌能真的做到與世無爭? 秦纓懷著疑惑,往正廳方向走了兩步,這時,近前廂房里傳出了兩個小吏的說話聲,二人似乎在核對卷宗,一人說話一人在寫,斷斷續(xù)續(xù)的話音傳到了秦纓耳邊。 “其尸口鼻內(nèi)生煙灰,頭焦面黑,口眼微開……” “皮rou搐皺,手腳微蜷……” “……驗定為意外自焚而亡……” 秦纓斷續(xù)聽著,聽到此處眉頭一皺,她轉(zhuǎn)身往廂房走去,只見果然是兩個小吏在核對卷宗,她忍不住問道:“你們剛才念的是什么?” 兩個小吏轉(zhuǎn)身看來,他們早得消息謝星闌帶著云陽縣主進(jìn)了衙門,這時連忙起身行禮,一人道:“回稟縣主,小人念的是一樁案子驗狀,五日之前,城南竇氏二公子在自己的別院自焚,當(dāng)時火勢不小,是巡城的金吾衛(wèi)先趕到……” 這人話未說完,秦纓上前去看他們所寫,她越看表情越沉重,“這案子定了嗎?” 這小吏答道:“還未,不過明日便可定案了,到時候通知竇家人領(lǐng)尸體?!?/br> 謝星闌走過來時,便見秦纓面沉如水地站在兩個小吏案前,他疑惑道:“生了何事?” 秦纓轉(zhuǎn)頭看他,“你不必去問了,這里就有一樁存疑命案。” 第28章 焚尸 秦纓所言讓兩個小吏一驚, 謝星闌快步上前,“何處存疑?” 秦纓將小吏未寫完的驗狀拿起來,“仵作驗尸說死者是意外自焚而亡, 但若只是意外,死者不可能口眼微張, 嘴巴或許能因為窒息未曾閉合,但眼睛絕不可能?!?/br> 謝星闌問道:“這案子是誰在查?” 小吏道:“是馮蕭大人和京畿衙門的趙捕頭一起查的,當(dāng)日是咱們先發(fā)現(xiàn), 隨后京畿衙門的人也趕到,便一起查問了竇家人, 驗尸的仵作是京畿衙門的岳靈修?!?/br> 謝星闌吩咐謝堅:“去把馮蕭找來。” 謝堅應(yīng)聲而去, 秦纓便看起了一旁的案情陳述, “死者竇煜, 竇氏二公子,去歲中舉,今歲春闈雖然落第, 但今年才二十歲,已經(jīng)算得上學(xué)問極好的,他父親早逝, 祖父……祖父是太府寺少卿?” 謝星闌微微蹙眉, “太府寺的確有位竇大人,沒記錯的話, 是欽封的虛職?!?/br> 話音剛落,謝堅帶著馮蕭過來, 馮蕭出身官門, 人生得劍眉闊面,身材高壯, 他進(jìn)入金吾衛(wèi)已經(jīng)六七年,如今是從五品郎將,年紀(jì)雖比謝星闌略長兩歲,職位卻在他之下,進(jìn)門后先對二人行禮,又問:“大人,屬下聽謝堅說竇家的案子有古怪?” 謝星闌指著驗狀,“死者意外被自己燒死,卻口眼微張,這合常理嗎?” 馮蕭蹙眉道:“這是京畿衙門岳仵作驗的,他主要是在死者口鼻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許多煙灰,且人呈微蜷之狀,身上也沒發(fā)現(xiàn)別的外傷,并且審問了下人,下人說死者喜歡在室內(nèi)焚香,此前就曾差點釀成火災(zāi),因此這次怎么都像是意外失火而亡……” 秦纓這時問道:“尸體可曾燒至焦炭一般?” 馮蕭忙搖頭,“那沒有,死者的別院就在竇宅之中,起火沒多久便被發(fā)現(xiàn)了,撲滅火勢之時,死者衣服燒盡,頭發(fā)燒沒了,面皮也被燒的焦黃,但身上臉上還能看出燒灼出的水泡,依小人看,死者更多像是窒息而死。” 秦纓眉目微沉,“那就更為古怪了,起火之后,死者必定會被火場內(nèi)濃煙熏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睜開眼睛的,便是窒息也不可能。” 馮蕭也覺得有理,卻又道:“但死者口鼻內(nèi)有不少煙灰,只有活人遇見大火,才會吸入大量煙塵?!?/br> 秦纓頷首,“的確如此,但這并不能做為判斷燒死還是焚尸的絕對依據(jù),若焚尸之前,死者的尸體本就是口唇微分的,那起火之后,煙灰照樣會鉆入口鼻?!彼抗庖晦D(zhuǎn)看向一旁柜閣,“就好似這抽屜,哪怕只開了一條縫,灰塵也還是會落進(jìn)去,更別說火場之中本就濃煙滾滾,塵灰漫天?!?/br> 馮蕭徹底被說服,謝星闌當(dāng)機(jī)立斷問道:“尸體停放何處的?” 馮蕭忙道:“城南義莊?!?/br> 謝星闌去看秦纓,秦纓不假思索地點頭,“我隨你走一趟。” 謝星闌將驗狀收起,抬步便朝外去,秦纓緊隨其后,馮蕭和謝堅也跟了上去,聽說要去義莊,白鴛和沈珞對視一眼,皆面露驚恐。 白鴛一邊朝外走一邊道:“縣主這是又要跟著謝欽使破案了?” 沈珞也覺古怪:“縣主是此前稀奇古怪的事做多了,這回終于找到有興致之事了?” 白鴛白著臉嘀咕:“縣主又不做官,可千萬別喜歡上破案?!?/br> 出了金吾衛(wèi)衙門,秦纓上馬車直奔城南,此刻暮云四垂,夜色將至,她自己也沒想到來了一趟金吾衛(wèi),竟又碰見一樁存疑的案子,想著適才看到的驗狀,秦纓心底沉甸甸的,古代驗尸技術(shù)尚在萌芽階段,本就難以做到復(fù)雜檢驗,還有頗多謬誤之處,實在容易造成冤假錯案,秦纓經(jīng)不住嘆了口氣。 義莊在城南荒僻之地,周圍人跡罕至,最近的低矮民居也隔了百丈,馬車沿著荒涼的小徑緩緩行來,到了門口時,夜幕已沉沉落了下來,今夜并非個晴夜,如墨的夜空上無星無月,再加上門外涼風(fēng)陣陣,莫名顯得此處陰森森的。 若按照劇情,云陽縣主秦纓一輩子都不會來此等荒涼陰煞之地,因此秦纓掀簾看義莊之時,心底頗為寬慰,劇情并非不能更改。 昨夜安歇之時,秦纓還有些悵然,崔薛二人的案子初定,但她來此異世,就算改變了身死的結(jié)局,便能心安理得的做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云陽縣主嗎? 答案當(dāng)然是否定的,彼時她心底空茫,睡后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好似一葉浮萍,漂在茫茫無盡頭的江海之上,波濤暗流洶涌,江水漆黑無際,未知的恐懼令她窒息,而那不見底的深處,好似有無數(shù)雙手要將她拖進(jìn)深淵里去。 她一身冷汗地醒來,清醒了半晌,才肯定自己仍然歇在清梧院里,但即便如此,夢里的虛無之感仍不得消解,不錯,她能活下來,但她該如何踏踏實實安身立世? 就在兩個時辰之前,她心底仍然懷著這般疑問,這個世道如此野蠻封建,她絕無可能入鄉(xiāng)隨俗接受一切,文明的割裂令她毫無歸屬之感,偏偏她又是如此渺小,可直到此時,秦纓自己給自己喂了一記定心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絕不是白來這世道的。 待馬車停穩(wěn),秦纓率先跳了下來。 白鴛膽戰(zhàn)心驚的跟下來,進(jìn)門之時腿都是軟的,眼看著到了中庭,她最后一次問秦纓,“縣主,咱們當(dāng)真……當(dāng)真要去看死人尸體嗎?” 秦纓明白白鴛的恐懼,她安撫道:“我知道你害怕,你留在外面,讓沈珞陪你,我自己和謝欽使進(jìn)去看看便是。” 義莊建成多年,因是停放死尸之地,少有人打理,如今中庭內(nèi)苔蘚雜草叢生,正門外一盞灰白燈籠隨風(fēng)搖蕩,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鬼魅的影子。 白鴛連忙搖頭,“不不不,奴婢要陪在縣主身邊的?!?/br> 秦纓遲疑道:“今日的死者是被燒死的,必定面目可怖,我勸你留在外頭等我?!?/br> 白鴛還沒見過燒死之人是何種模樣,她想象不出來,只堅定道:“縣主必定也是怕的,奴婢要陪著縣主——” 秦纓眼底露出幾分憐惜,“我怕你會后悔。” 白鴛胸膛一挺,“奴婢絕不后悔!” 秦纓嘆了口氣,“好吧,那你站遠(yuǎn)點——” 主仆二人的話傳入謝星闌耳中,他站在門口等候,目光又深深地落在秦纓身上,這時,兩道腳步聲從里面快步而出。 “這么晚了,是誰過來了?” 從內(nèi)堂走出來的是一長一少兩個差役,他們雖身著公服,可那公服卻洗得老舊發(fā)白,年輕的那人也就罷了,年長的那位領(lǐng)口都系得歪斜,此刻慢吞吞地跟在年輕衙役之后,眉頭擰著,一臉暴躁兇相,似乎很不耐煩應(yīng)付。 “啊,是金吾衛(wèi)的大人!” 年輕差役看到了謝星闌的官袍,立刻上前道:“小人王赟,他叫袁守誠,小人們是京畿衙門在義莊的看守,不知大人是為了何事?” 謝星闌開門見山,“竇煜的尸體可在此處?” 王赟忙點頭,“在的在的……” “帶路——” 謝星闌一聲令下,王赟連忙引路,那袁守誠站在一旁,表情雖收斂了幾分,可見謝星闌還帶了兩個女子,眼神格外不屑,秦纓進(jìn)門時看見他,四目相對之時,袁守誠雖然低下了頭,可秦纓還是看得分明,面前這個年近不惑的衙差對他們很有敵意。 她未曾深想,只往停放尸體的后堂而去,待過西北方向的角門,一處闊達(dá)的后堂便映入了眾人眼簾,一排排的停尸板床放在地上,只有三張板床上放著尸體。 王赟指著一張放了冰盆的板床,“這就是竇公子的遺體,另外兩具是無名尸,已經(jīng)多日無人認(rèn)領(lǐng)了,竇家人送了冰盆來保存遺體,因此他遺體如今還算能看?!?/br> 三具尸體上都蓋著草席,刺鼻的臭味從另外兩具尸體處散發(fā)出來,白鴛一進(jìn)后堂就捂了口鼻,這時,說完話的王赟“刷”地一把將草席掀了起來,板床之上是一具體表黢黑的尸首,尸首衣物和頭發(fā)被燒的精光,此刻直挺挺地平躺著。 仔細(xì)一看,他身上除了被熏黑,還沾著不少碳灰,連身下床板上都落得是,跟來的馮蕭此刻又點了一盞燈籠,待往那尸體上方一照,這才瞧見尸體表面竟是大大小小的黃黑血泡,這些水皰化膿的化膿,水腫的水腫,而燒傷最嚴(yán)重小腿和雙足,尸表被燒出一片焦痂,焦痂又順著皮紋生出梭形裂口,隱隱可見里頭腥紅的血rou,再定睛一看,這些皮rou裂口里竟還有米粒大小的尸蟲正在蠕動…… 白鴛將恐懼的驚叫死死捂在嘴里,但看清化膿的水泡和尸蟲之后,她再也忍不住地轉(zhuǎn)身跑了出去,“嘔——” 隱約的嘔吐聲傳來,秦纓忙吩咐沈珞,“你出去看看?!?/br> 白鴛反應(yīng)如眾人所料,其他人此刻都看向了秦纓,似乎想看看她能強(qiáng)撐到幾時,然而誰也沒想到,秦纓吩咐完便上前幾步,徑直走到了板床跟前,她甚至還傾身,冰肌玉骨的面龐,距離那焦黑生蛆的尸體只有一尺來遠(yuǎn)。 她用絲帕輕掩口鼻,看得十分仔細(xì),“雙足和小腿三度燒傷,從膝蓋往上,燒傷逐漸減弱,只有二度到一度,這樣分明的界限,說明他死的時候,雙足和小腿一直靠近在火勢旺盛之地,而上半身則離得相對遠(yuǎn)一些,這說明了什么?” 她去看謝星闌,像是在考較他一般,謝星闌劍眉微擰,“說明他在火場之中長時間未動?!?/br> 秦纓直起身子,“兩種可能,要么是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因為窒息暈倒,要么便是起火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前者是燒死,確有可能是他自己造成意外,但后者是焚尸,此案便是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