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問你喔。當初你是怎么成功讓你爸媽答應你剪頭發(fā)阿？」我嘴里嚼著口香糖，頭側(cè)過一邊問。

    「干......不要裝可愛啦，是男人還裝什么嬌羞！」她狠推我的頭，我笑了下。

    「并不是說成功。成功是勝利，而我做的，只是我基本能做的。如果說有選擇，一條是傷害別人而獲得自己想要的、另一條則是不傷害別人就無法獲得自己想要的。到頭來，會怎么選擇呢？」

    「真是很......」

    「很復雜是吧？」她笑笑。

    “jiejie”比我們這群屁孩年紀大一歲，今年過十九。雖然說我也是十九歲，可是因為jiejie她天生有一種容易被嗆的性格，所以大家老是說她是老人家，說好聽點就叫她jiejie啦！也不是人家臉長的太老，jiejie她的臉可是很young的！我很喜歡和她聊天，因為她看事情的看法總是很不一樣，說起話來也總是很成熟，不是裝的、是真的成熟。

    「我剛剛說的兩條路，我呢...應該說兩條都選了?！?/br>
    「什么意思？

    「我懂你“傷害別人獲得想要的”部分，就是剪頭發(fā)。但后面我不懂，你剪頭發(fā)了不是嗎？」

    「所有事物都是一體兩面。我的事情隸屬在兩個層面中的兩個面向。如果你說我選擇了后面那條路，這樣說也沒錯。因為我不論如何，在開口的那個當下，我都傷害到別人了。沒有不傷害也沒有不獲得。」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糾結(jié)的手指欲言又止。

    趁著這段空檔，我想著她說的。在開口的當下，確實傷害到不少人，但是怎么辦，我想獲得的，不只是剪頭發(fā)這樣的需求，那對我來說更是一種自由，體會到做自己的自由、不必被一頭長發(fā)給拘束、不必再擔心在喜歡的同性面前佯裝自己很堅強。我不必也不想。

    「嘿！」她彈指，我回神看著她。

    「愣什么阿？」

    「思考啦！」

    「屁，放屁。思考個屁，還有什么好思考的！去剪頭發(fā)啦廢物！」

    「靠你吵屁！剪毛就了不起！」

    「哈！確實很了不起！哈哈！欸，先走啦。」她拍拍我的肩然后晃出教室。下一堂體育課，教室里只剩我。

    看著空蕩的座位，那個暗戀長達一年的她是我的好朋友。雖然經(jīng)過多次暗戀我都告訴自己一個堅守的原則──不能對自己的好朋友心動。對自己的朋友心動，就是對自己殘忍。但原則總是屢屢破功，最后，害了我的就是自己。

    「獲得想要的，難道就一定得傷害別人嗎？這個世界也太奇怪了吧。」

    「誰說一定得傷害別人呢？」

    我猛然抬頭，看著門口站著的人影朝我走來。

    「誰說的呢？」對方問，那張臉笑起來依舊溫柔好看。

    「朋友。擁有同樣秘密的朋友分析給我聽的?！顾_癡漢的椅子坐了下來，傾身向前、感覺刻意有和我保持距離的意味。

    「同樣的秘密？」他看著前方問，我卻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看，期待他也有同樣的回應。

    「我喜歡女生?！刮姨钩?。

    聽聞，他苦笑轉(zhuǎn)過頭看向我。那雙眼睛就像那晚一樣清澈，看著我笑的唇角隱隱有某種暗示──關(guān)于那晚。我希望的不是避而不談，但最好不要在這邊說。要說那件事，空蕩的教室似乎還是顯得過于熱鬧些。

    「那我也來說個故事，可是...我希望是在一個沒有別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說?！?/br>
    說完，他拉著我起身、順手也把我的書包拎起。他小跑步領(lǐng)著我到回收場后門，他拉開插銷，門就開了。

    「你先請?！?/br>
    「我不知道原來翹課不用翻墻這么麻煩，居然還有更簡單的，開門就好。」他莞爾。

    他把機車停在路邊，從車廂里拿出另一頂安全帽。

    「要去哪？」

    「去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那笑容真是好看的過份。

    #

    坐上他的車，我們騎到附近的河堤。他把車停在馬路邊，然后步行領(lǐng)著我進到河濱公園。下午四點，在河濱運動的人很少，而且來往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沒有人發(fā)現(xiàn)兩個高中生在還沒放學的時間在這間晃。我猜，如果兩個高中生來這里跳河他們也不在乎。

    我們找了一塊看起來乾凈、沒有狗便便的草皮坐下，看著河堤的湖面印著波光粼粼。

    他深呼吸，開始娓娓道來他的故事。

    “喜歡誰不是一種選擇”他聽過別人這么說。當他在國中意識到身邊的朋友陸陸續(xù)續(xù)有交往的對象，他心急了，他不知道如何經(jīng)營一段感情，他出生的家庭和一般人無異、雙親在世、底下還有弟弟跟meimei，他說全家人都平安是最幸福的事情。

    聽他說故事，我知道這個男孩是個非常體貼、溫柔、愛家的好男人，是所有父母渴望擁有的孩子、女生夢想的完美老公，可惜的是，他不會是我渴望的對象。

    「我們家是基督徒，爸媽是那種傳統(tǒng)、非常傳統(tǒng)的基督徒。」

    國中時，有一天他收到班上女生給他的告白信，放學時兩人就在一起了。

    「和那個女生......我還記得她的名字還有她笑的樣子?！顾笭??！傅覜]資格回憶?！?/br>
    「什么意思？」我問。

    「黃詩瑩，是她的名字?！?/br>
    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交往，羨煞了他的一群朋友們。交往的初期無非就是平日一起相處、假日出門約會，他覺得有沒有“交往”并沒有差別，他和這個女生相處的模式還是沒變。他依舊是個體貼、幽默的男孩子，但是女生總是想要甜蜜、想要浪漫、想要更多，眼見男生沒有要主動的意思，女孩就只好主動出擊。

    「我印象深刻，那是我第一次傷害一個女生。我們走在西門町街上，身邊處處都是情侶，她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剎那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下意識甩開她的手。是真的用力甩開的那種！像是摸到什么噁心東西似的......唉，我對她很抱歉?！?/br>
    聽到這里，我大概明白了什么。

    「然后？呃......我是說，還有“然后”嗎？」

    他轉(zhuǎn)頭定睛看著我，屈膝的模樣很可愛。他沒說什么，只是看著我，我對上他的視線，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竟然泛著淚水。我訝異的眨眼、差點笑了出來。下意識的，我靠近他并伸手摟摟住他的肩，只不過我手才伸過去他卻開始仰頭大笑。

    「喂！我是真心的欸！」我推開他，他笑得更用力了。

    「杏仁你真的是個很好玩的人、真性情險露無疑耶！」

    「你走開啦?！?/br>
    他捏捏我的臉、我又把他推開，一不小心太用力就把他給推倒了。

    「唉訝好痛。」換我對他大笑。

    「誰叫你剛剛耍我！」

    「杏仁我跟你說喔，我可是上過電視十秒落淚節(jié)目的！我是童星欸！」

    「不相信你了啦！」

    「哈哈哈?！?/br>
    當我意識到宋瑀棠在對我說他自己的故事時，他其實不想把它說的很悲傷，所以當他在說故事的時候，他總是把唇角往旁邊延伸，縱然那是一個很苦澀的微笑，他希望聽的人不會對他有“憐憫”那么可悲的情緒。

    「那...你們還有然后嗎？」

    「然后阿......八成是沒有然后了?！顾淠恼f。

    沉默的一會，他才又開口。

    「對了......關(guān)于那天晚上......」

    我倆又陷入沉默。

    「我和你說件事，這樣我們也有秘密了。」

    「什么阿？」

    「其實應該是兩個秘密。」他補充。

    「那天晚上我會吻你是因為......我想確定...我對你的感覺是什么?！?/br>
    「這是什么意思......？」

    他嘆口氣、晃晃腦袋。他那副下定決心似的樣子讓我有點害怕，怕他說的下一句話。轉(zhuǎn)過身、堂堂面對我?！肝沂悄型?。」

    「我猜得出來?！?/br>
    「咦？」

    「第一次在電梯里見到你，我聞到你身上那特別的香水，我就...有點頭緒了?！?/br>
    他看著我笑?！赶闼疀宋业拿孛軉?？那其他人怎么沒感覺？」

    「因為我哥也是同志?！?/br>
    這次，他錯愕的看著我。

    「而我，喜歡女生?！?/br>
    他花了點時間消化我給他的兩大炸彈，然后才回神繼續(xù)我們的話題。

    「那天的事...如果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我猜你一定很不好受吧？可是我感覺那時候你也很享受?！顾t腆的笑了、似乎有點臉紅。

    「我...我......無話可說?！顾麜晨斓拇笮?。

    「杏仁阿，你真是好糟糕阿。親吻狂是吧？」

    「喂，好意思講我！明明就是你先發(fā)動攻擊、先吻我的欸！」

    「哈哈，就......那樣阿...哈哈！」

    「真是。」看著他，我也笑了。

    「到底那天為什么要吻我？」

    「就是想確認嘛！」

    「確認什么？為什么不隨便抓個女生來吻？或吻當初那個交往的女生?！?/br>
    他聳肩「因為對她沒感覺阿。」

    「真是個隨便的男生。

    「你說感覺，對我有什么感覺、讓你覺得我不一樣？」

    他想了一下、又是個靦腆的笑容。

    「從和你第一次見面，你說是在電梯里。但我有印象的是我摔倒的那次。從那次開始，我覺得...我對你有和別的女生不同的感覺，是好的?！顾粗摇⒛樇t紅的在微笑。

    「和別的女生相處，我無法坦然而且自然。我時時刻刻都得提醒我得像個男生，舉止像男生談吐像男生打鬧調(diào)戲幽默像男生一樣。所以，校園里有很多我的花邊新聞，因為我把自己當成她們的姊妹。該怎么說呢...我想成為一個不是男生的我?！顾粗拥?，眼神異常落寞。他的世界，和我有點不同。

    「是女生的你嗎？」

    「我每天早上起床還有睡前都在祈禱和幻想，但愿哪天我起床時，我擁有女性的身體、擁有天生的魅力與性感。」

    「就像是，每天都希望自己醒來以后是女生或男生、和自己完全不同性別、是渴望的那個性別，對吧對吧？我也是耶！」

    「原來杏仁和我心有靈犀呀！」

    「但是你還是沒說你為什么吻我?！?/br>
    「因為想吻。因為...杏仁看起來很誘人。」

    「什么鬼啦！」他靠向我，距離近的可以，情景就好像回到那天晚上。

    「那...杏仁不想吻我嗎？那個時候?！?/br>
    「時間拉長后......」我坦承。

    「我吻功不錯吧？」他的笑容有點變態(tài)、我立刻就把他推開。

    「為什么男人老是喜歡問這類的問題。我昨晚怎么樣、我的大嗎？在下面你舒服嗎？天阿......饒了我吧?！?/br>
    「喂喂杏仁，你想去哪了你！」他狠推我的頭、笑的燦爛。

    我們坐在河堤邊看著晚霞落下、橘黃的光線印在我們身上的白色制服，青春的氣息、秘密的補償、接吻的青澀，一時之間全不再是問題、它只是刺耳的聲音，一下就會過去，但我們都忘了，有些時后會有一些定律違背了我們短暫的快樂。

    有人說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這句話，絕對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