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馮鏡亞深吸一口氣，才用指節(jié)輕敲門板。

    「請進?！归T內(nèi)，埋首于公文的商芷殷抬眸：「是你??？」

    「是你??？」見到商芷殷，馮鏡亞嘴角微抽。這么說來，他從在醫(yī)院開始好像還沒問過人家的名字，好像是有點失禮了。

    話說回來，在養(yǎng)傷的那段時間，馮鏡亞在冷靜下后是有好好思考一番。

    跟眼前這女人對話之后，馮鏡亞心里是一直很矛盾的，她的話固然很噁心自己，不過細想一層，拋開理念的歧見，雙方守護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只是方式不同，怕是還真的有點道理。

    從自己是被營救的這點看來，她的實力對馮鏡亞來說強太多了，有頤指氣使的本錢，但她也只是相勸，并沒有拿職位來欺負人，已經(jīng)堪稱和善。

    至于為什么后面打了起來，馮鏡亞事后也認為是自己白目，再加上四御園的觀念特殊，戰(zhàn)敗者無權(quán)怨恨戰(zhàn)勝者，所以并沒有怪罪商芷殷，被打活該。

    想到這里，馮鏡亞對她敵意就少了一些，但也僅是一些。

    對方是前輩、上司，還沒有馀怒未消的樣子，氣度之大，自己要是擺出不好的臉色，豈不是顯得自己很幼稚嗎？

    馮鏡亞挑了一大堆正面的詞語來勸勉自己，拼命的讓自己抱持平常心……

    不過就當他眼角瞥向辦公桌上的名牌「商芷殷」，險些沒一口血噴出來，他一直保持的緊繃表情忍不住一抽。

    這是要送信的對象，馮鏡亞這樣告訴自己，不能搞砸。

    名字主人卻一副沒事的樣子，直視自己。馮鏡亞也鼓起勇氣的迎上視線。

    雖然不喜歡她，但無庸置疑的，商芷殷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一張瓜子臉巧奪天工，恍若藝術(shù)品；美眸水色平靜、清靈動人；長發(fā)束成馬尾，白袍一絲不茍的扣在領前，束腰襯托出健康的玲瓏身段；站在那就感受到凜然莊重的氣息，明明只是普通的素色，卻有著說不出的高貴不住散發(fā)。

    她雙手手掌纏著一層繃帶，還是可以看出形狀姣好的手指。在馮鏡亞依稀的印象里，在醫(yī)院那時她就帶著了，只是當時沒有多加注意。

    雖然身為救命恩人，但商芷殷這人實在無法取得馮鏡亞的好感。不過總歸一句，她是上司。

    「第二次見面你好，我是見習監(jiān)護使馮鏡亞……到現(xiàn)在還沒打聲正式的招呼……」

    「廢話就不必了?！股誊埔笫忠粨]，打斷馮鏡亞的話，然后語氣瞬間變得森寒：「該解釋的是，你這幾天到底跑去哪里，還有為什么一出現(xiàn)就是傻乎乎的跑到戰(zhàn)場上耍智障？請你一一解釋清楚，馮，先，生。」

    說完，一道電流竄過，馮鏡亞的神經(jīng)這才被接上。

    他自認為第一次低聲下氣還算表現(xiàn)不錯，不過沒想到商芷殷還是生氣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已經(jīng)忘掉這回事了，但經(jīng)商芷殷一提醒，他又再度想了起來，才一臉如臨大敵的樣子，繃起臉立正站好。

    「十分抱歉……我……」

    「先給你慢慢想，然后給我一個漂亮的理由?！?/br>
    商芷殷的眼神彷彿是在說：要是理由不夠力，我就把你送回醫(yī)院。

    「我……我……我迷路了，找不到路?！?/br>
    辦公室里的空氣彷彿結(jié)凍了，商芷殷的眼刀子變得更加鋒利，彷彿要直接把馮鏡亞直接千刀萬剮。她把臉湊上去，極盡克制自己的不耐與怒氣。

    「……請問一下，我的臉上有寫『我是白癡』四個字嗎？」

    四御園的顯眼程度可是眾所皆知，且都位居市郊，很少有與之爭鋒的高大建筑從旁邊竄出來，要是馮鏡亞的理由屬實，那他的路癡程度就足以跟霧災出現(xiàn)一樣讓人頭大。

    「報告，沒有?！柜T鏡亞緊張到拿出在受訓時對長官的用語，但這可沒讓商芷殷信服，她半瞇著眼，用凌厲的眼神掃視他。

    冷汗緩緩的，順著馮鏡亞的鬢角流了下來。那是貨真價實的死亡威脅，他連忙將錢包被偷以及接下來的事交代清楚。

    對馮鏡亞來說，每次跟商芷殷說話將像是一場戰(zhàn)爭，而且自己好像都沒有佔到上風過……

    「那我再請問你，你的法則是裝飾品嗎？」

    「老師有說，在身分登錄之前不能太招搖，不然沒人會和諧民眾，造成sao動——至于空氣偵查，我一直都在使用，但……還是找不到……」

    馮鏡亞低下頭，表示已經(jīng)盡了全力。其實他之前就有偵測到，但由于在他這個路癡眼里都沒有區(qū)別，所以很理所當然的無視了。

    商芷殷花了好大力氣才突破心理障礙，對此雙手投降，用力抹了把臉：「要是以后你要死了，拜託跟我說一聲……」

    聞言，馮鏡亞猛掬一把熱淚，原來這個上司面惡心善，怕他受重傷找不到路，要去接他……

    不過很快，他知道他錯了。

    商芷殷接著寒著臉道：「……我一定要剖開你的腦子，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故障的gps嗎？」

    「……前輩你沒說錯，我腦袋那個區(qū)塊受過傷?！?/br>
    「無聊?！?/br>
    商芷殷趁著馮鏡亞狂冒冷汗的時候一把拿過他的手續(xù)，暗暗好笑，「好了，沒事你就可以離開了?！?/br>
    說完話，她就走回自己的椅子邊，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馮鏡亞還佇在那里，雖然她沒有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就是覺得怪不舒服的，她不耐煩地問道。

    「你還有事嗎？我很忙的?！?/br>
    「我來這里，不僅僅只是為了補充人力?！柜T鏡亞抬頭研究著天花板的結(jié)構(gòu)，不太情愿的從懷里拿出一個信封：「前輩，這是皮金老師要我親手交給你的東西。」

    馮鏡亞的錢包都弄丟了，但這個信封還在，可見這個信封里面的訊息一定不一般。

    「這是皮金要你給我的？」商芷殷表情出現(xiàn)難得的變化，目光閃爍，「他是你的誰？」

    「指導老師、他是我的指導老師?！?/br>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挺多的。你的報告寫你是個見習監(jiān)護使，卻持有亞圣器，更能隻身抵擋b級霧災，本來想找個理由把你關(guān)起來拷問的，看來這一切都沒有必要了?！股誊埔竽罅四笙掳停堄信d致的說：「原來是皮金的學生阿，呵呵。」

    雞皮疙瘩竄上馮鏡亞的頭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商芷殷的笑容，但他情愿沒看過。

    真不曉得一個大美女要怎么笑才能笑出這么讓人發(fā)毛的笑容。

    「等等，前輩，你剛才說甚么？」

    「沒甚么，我太高興了有點胡言亂語?！股誊埔蟠蚬н^，又問道：「話說你為什么來c區(qū)？憑你的資歷跟實力，應該很輕易就可以得到z、y、w三區(qū)的駐守資格啊?！?/br>
    「因為這里是我的故鄉(xiāng)啊，我想要守護它?！柜T鏡亞篤定的回答，隨之而來的是商芷殷一陣沉默。

    「好吧，我問完了，你沒事就離開吧?！?/br>
    馮鏡亞立定不動，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怎么？」

    「前輩，c區(qū)的監(jiān)護使到底有幾名？」

    商芷殷秀眉一蹙：「加上你四名，怎么？」

    「呼，那我放心了?！柜T鏡亞松了口氣，接下來的語氣有點驚訝：「話說前輩，這區(qū)的監(jiān)護使怎么這么少？」

    馮鏡亞之所以問這個問題，原因有二，一是因為他還是有點在意被霧災襲擊，那孤立無援的狀態(tài)。

    每一個區(qū)域的幅員都不小，霧災出現(xiàn)即使能提早預判也無法確定方位或立刻趕到，所以每個區(qū)域至少都會駐守不下十名的監(jiān)護使。

    二是他與巨狼剛交手的時候，見到了驚悚的一幕……而商芷殷也嗅出了他話中的語病。

    商芷殷的臉冷了下來：「你放心什么？不，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馮鏡亞一愣，左右顧盼道：「這個……應該是錯覺吧。不好意思打擾前輩了?！?/br>
    「慢著，說清楚?！?/br>
    馮鏡亞還在猶豫著是否要說，但在商芷殷殺氣騰騰的眼神催促下，他才支支吾吾的開口：「我差點被霧災吃掉的時候……我看到了我們的制服，雖然腐爛了，但我認為那就是四御園的制服……還有一隻手、拿著破碎圣器的、男人的手……」

    「哈哈，既然前輩都說沒有陣亡，所以我說是錯覺嘛……」說完，馮鏡亞心虛的乾笑幾聲，接著就是悄悄的往后挪動步伐，恨不得趕快離開這里。

    商芷殷無語一陣，點點頭，表示接受到這個訊息，接著說道：「這里人力短缺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了解你的意思，觀測器一有反應我們就會疏散并待機，你那是特例，我在趕到那邊的路上遇襲，所以才耽擱了。」

    「遇襲？難不成是逆宇殿？」

    「沒錯，不過萬幸的是我們并沒有受到什么損傷。」商芷殷看著手上的繃帶，憤恨道：「一群藏頭藏尾的雜碎！」

    馮鏡亞感受著商芷殷語氣里的怒意，又小退了兩步：「前輩真是辛苦了呢，哈哈……沒事我告退了?！?/br>
    「沒事就好，出去吧?！?/br>
    商芷殷望著馮鏡亞邊咕噥邊輕輕闔上門，把手上的信封放在桌上，站起身來，看著窗外馮鏡亞離去的背影，寒玉一般的俏臉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過了一會兒，卻又垮了下來。

    馮鏡亞。商芷殷喃喃念著少年的名字，一些記憶碎片隨著他的背影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他跟商芷殷某個故人有點像，但又有明顯的不同。而就是因為有相像的地方，才讓她在交流上有點恍惚、不知所措，表露出的關(guān)切感覺像是在找麻煩似的，不過到最后是真的在找麻煩就是了，因為這么天兵的同事她還是第一次見過。

    她可以解讀馮鏡亞的眼神，她可以打包票，自己被討厭了。

    不過商芷殷一點也不后悔，因為這全是她自找的，活該。

    誰叫他看起來那么好欺負呢。

    「商芷殷！」

    才剛把信封打開，辦公室的門就被粗暴的推開，讓商芷殷只能匆匆一瞥信的內(nèi)容，閱讀被打斷讓她感到惱火。韓清萱被瞪了一眼，要說的話就被噎住了。

    韓清萱現(xiàn)在是滿滿的莫名其妙，商芷殷本來是該對她言聽計從的，但現(xiàn)在卻不知道吃錯什么藥，好似捅了馬蜂窩，有大禍臨頭的不妙感覺。

    商芷殷瞥她一眼，道：「什么事？」

    「還能有什么事？」

    韓清萱將慌亂收起，頤指氣使道：「關(guān)于三天前那隻霧災的報告，你寫了嗎？」

    「還沒準備?！?/br>
    「期限是明天，你竟然還沒動筆！」

    「那個不重要?！?/br>
    「報告不重要？你以為……」

    「把你的任性給我收起來?！股誊埔髣C起冷艷的臉孔：「我有事情要問你?！?/br>
    韓清萱被那氣勢震退的小半步。剛才跟馮鏡亞談話的后段，商芷殷就隱隱感到諸多不對，姑且是把他給忽悠過去，而當下就是釐清真相的時候。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當時我明明已經(jīng)斷后要讓你跟趙先生先去支援馮鏡亞，為什么他還會傷的這么重？」商芷殷一字一句道：「戰(zhàn)力佔上風卻怯戰(zhàn)，為何？」

    縱使身為上司，韓清萱也必須嚴陣以對才能抵抗商芷殷排山倒海而來的壓迫感，她表面裝得自然，才要解釋，商芷殷又道：「好好回答，我現(xiàn)在才問不是沒有理由?！?/br>
    商芷殷顯然有十足把握，顯然證據(jù)甚么的都可能在這幾天調(diào)查完畢，韓清萱無法奈何她，但同時她也無法奈何自己。她冷笑道：「你真的想傷害我嗎？還是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嘴皮子?！股誊埔笠е溃骸肝抑粏柲銥槭裁础！?/br>
    「沒為什么，只是看到那種偉光正的笨蛋就會想搞死他?！鬼n清萱湊上前去，兩枚精緻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沒想到他的實力讓我太驚訝了，竟然能在b級霧災底下?lián)文敲淳?。?/br>
    「不要靠近我?！股誊埔笙蚯耙徊?，將虛張聲勢的韓清萱逼退：「你這是承認你見死不救？」

    「見死不救又怎樣？」韓清萱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她道：「我才是這里的負責人，要怎樣我高興?！?/br>
    「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人力多緊缺？我好不容易跟總部要到人手，還有讓人敬佩的熱忱，而你竟然要搞死他！」

    韓清萱喉嚨冒出奇怪的聲音：「呵呵呵……商芷殷竟然開始關(guān)心后輩……」

    「他的生死干我屁事？」商芷殷繃著即將斷線的理智，臉蒙上一層鐵青：「總之我不準你再動他，你怎么針對我都無所謂，這是我的底線。」

    「你說我就要聽嗎？」韓清萱手插腰，語氣十分囂張，「不知道是誰……」

    「不聽也罷，我沒那權(quán)限?！股誊埔蠓餍浯驍囗n清萱，道：「不過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實力?！?/br>
    「哼，你想用武力威脅我？」

    「不敢，不過那是長官不要危害本部人力資源的前提才成立?！?/br>
    商芷殷這時才承認韓清萱是自己的上司，但語氣卻是在警告她不準用官職做出任何危害馮鏡亞的行為，否則如何，兩名美人都心下雪亮。

    韓清萱咬了咬下唇，退了一步，在用力帶上門前留下一句：「在報告上一如往常寫那霧災是我殺的，換他的平安?！?/br>
    「多謝長官?！?/br>
    商芷殷向早已消失的韓清萱鞠了個躬，然后疲憊的回到座位，揉了柔眼窩：「為什么這么簡單的事情突然變得復雜起來了……」

    這不是一物剋一物，而是有著一些理由，商芷殷不得不對韓清萱卑躬屈膝，他們的衝突的后果一概是商芷殷獨自承擔。

    那也是要求不會太超過的情況，但眼下韓清萱就要逼到商芷殷的底線了，她不能退讓，但也要有一個臺階讓韓清萱下，否則關(guān)係鬧僵對彼此都不好。

    她感覺肩膀上的擔子一下子重了許多，快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又垂頭喪氣一會，漏氣一般癱倒在辦公椅上，看著一張自己與一名青年的合照：「皮金阿皮金，你的恩情……可以換個方式來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