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89節(jié)
“阿耶將吾留于洛陽,吾身為儲君,雖有監(jiān)國之名,卻無監(jiān)國之權,事事處處皆受制于人!更甚之,前日御駕離宮之時,馮小娘子竟一同前往…阿耶此舉豈非令吾難堪!” 元隆望著眼前這個年少輕狂、毫無城府的生嫩少年,雖心下里鄙夷不屑,卻佯作義憤填膺道:“太子乃國之儲君,陛下出行自是由太子監(jiān)國,任城王與彭城王再尊貴,亦不可凌駕于太子之上。” 瞧著元恂微微頷首,元隆便知其心下受用,于是離間道:“禮曰:太子承統(tǒng),萬世正法。陛下既行漢革,便該依漢家法度,豈能由常山王兄弟同往祭天?莫說太子寄顏無所,便是臣身為太子幕僚,亦覺失光落彩?!?/br> 聞元隆之言,元恂慍色道:“元恪無半分軍功卻被阿耶冊了親王,若非其假仁假義博了阿耶歡心,又豈會如此?” 元隆道:“臣倒是聽聞常山王可冊封親王,乃陛下愛屋及烏之故…常山王生母高貴嬪早年不得圣寵,他兄妹三人若非養(yǎng)于左昭儀膝下,莫說隨御駕祭天,便是這親王之銜亦未可得。” 元恂... > bsp;元恂憤恨道:“永合殿那個妖婦,媚惑阿耶,可惡至極!若非其縱然元恪與馮小娘子,他二人又怎敢明目張膽于永合殿內私會?待來日吾登大寶,便將這妖婦發(fā)配苦寒之地充斥為奴!” 元隆長嘆一聲,道:“太子您果然良善之人…太子可曾細細想過,這馮小娘子乃陛下為您所擇嫡妻,那便是我大魏未來皇后…陛下受恩先太皇太后,自是以馮氏女子正位中宮。常山王引誘馮小娘子與其私通,何嘗不是左昭儀母子覬覦儲位而為?” 元恂本就怏怏不悅,聞元隆之言如同火上澆油:“你所言不無道理…吾早年念及兄弟情誼,曾于阿耶面前為其美言,不曾料竟是養(yǎng)虎為患,令其生了覬覦儲位之心。倘若他母子當真有此算計,待日后吾得了時機,定要將他二人碎尸萬段!” 元隆見所計奏效,長嘆一聲,道:“日后?太子您糊涂啊…如今常山王已隨御駕祭天,待其歸來,您何來時機?。俊?/br> 元恂道:“你此言何意?難不成元恪還能奪了吾儲位不成?” 元隆道:“太子監(jiān)國本是順理成章之事,緣何陛下偏偏令任城王與彭城王與太子一并處理政事?陛下行事素來謹慎,這祭天隨行之人又如何不經(jīng)斟酌?常言道君心難測,太子您當有所防備??!” 聞元隆之言,元恂瞬間轉了臉色:“你言下之意可是阿耶有廢吾而另立元恪之心?” 殿內雖說無人,元隆仍四下環(huán)顧,方湊近元恂道:“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尤艨上劝l(fā)制人,便毋需受制于人。” 元恂望著元隆,狐疑道:“安樂侯所言何意?吾如何可不受制于人?” 元隆道:“太子受命于天,乃先太皇太后親冊,亦曾親往盛樂金陵代君祭祖,已然是我大魏主君。如今陛下因偏寵左昭儀而欲廢太子,臣乃拓跋子孫且世代受皇族恩惠,豈能不為太子主持公道!” “陛下既不仁,太子又何須再存義?臣請?zhí)臃灯匠牵腔Q帝!” 元恂心下大驚:“安樂侯這是要吾謀反?倘若事敗,吾命不保矣!” 元隆道:“尋常之人若起兵造反乃為謀逆,然太子乃國之儲君,受命于天,倘若事成,太子日后君臨天下,奉陛下作太上皇便可,如此便算不得謀逆?!?/br> 元恂仍覺心內不安:“一旦事敗,吾該做何打算?” 元隆得意道:“太子大可安心,此乃為太子名分之戰(zhàn),亦是為我大魏正統(tǒng)之戰(zhàn),咱們八部宗親皆與太子一心,豈會有失?” 言語間,元隆執(zhí)壇為元恂與自己斟滿酒,舉起海碗,道:“太子只需允諾宗親,待事成之后仍以平城為都,廢新政復舊法,必得彼等擁戴?!?/br> 元隆一番豪言,令元恂定了心,一口將酒飲盡,擊案而起道:“好!吾信安樂侯,吾明日便征調鐵騎與你一道返平城。” 元隆搖了搖頭,勸阻道:“太子若征調鐵騎便會遭人疑心…宗親兵馬多數(shù)戍邊,若陛下調兵遣將,太子便無反擊之機…” 元恂聞言,不悅道:“那該如何,你直言便是。” 元隆忙將手中海碗置于幾案之上,陪笑道:“太子只輕裝簡從悄悄離洛便可…只要太子返至平城,自可號令宗親,又何須此些受命于陛下的清道率將士?” 元恂略一思忖,覺元隆之言頗是在理,于是對殿外朗聲喚道:“成亮,取輿圖前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與死(三) 且說太子元恂著近侍成亮取了輿圖,與安樂侯元隆將出行路線商議妥當,便著元隆悄悄出了后院,離了自己府邸。 與此同時,廊檐之下,一個黑影亦悄然離去。 畢竟此乃掀天斡地之事,方才雖與元隆謀定,元恂仍覺心內忐忑。 寢殿之內,元恂獨自飲下一碗酒,便聞成亮來稟,右孺子鄭蕎前來問安。鄭蕎如今產(chǎn)期將近,元恂心內亦有幾分記掛,聞成亮之言便令其迎了鄭蕎入得內來。 鄭蕎見元恂又以海碗飲酒,行罷常禮便屏退左右,開口婉言勸阻道:“太子明日還須早朝,不如妾侍奉您早點歇下?!?/br> 元恂擺了擺手,道:“這點酒于吾而言小小不然,不妨事。” 鄭蕎近前欲將海碗自元恂手中接過,柔聲道:“太子白日里要與群臣議事,倘若今夜宿醉,豈不有損您御體?” 元恂冷哼一聲,道:“與群臣議事?吾不過阿耶的傀儡,群臣又豈會真正將吾視作監(jiān)國之人?”言語之間,又飲下一碗烈酒。 這些時日元恂雖屢有怨言,卻未曾有今日之態(tài),現(xiàn)下里聞元恂如此言語,鄭蕎心下覺奇。望著元恂,鄭蕎道:“太子您乃陛下長子,又受印璽多年,如今陛下離京,監(jiān)國之人舍您其誰?” 元恂忿忿道:“阿耶對吾定存顧望之心,方著阿翁與皇叔輔政。吾乃阿耶長子,倒不如彼等受其器重!” 將海碗置于幾案之上,元恂又接著道:“阿耶既不仁在先,那便莫要怪吾不義了…” 鄭蕎聞言一怔,狐疑道:“太子您何出此言?” 元恂雖已微醺之態(tài),卻仍知茲事體大。聞鄭蕎相詢,元恂心下猶猶,欲言又止。鄭蕎見其這般模樣,正欲開口,卻被元恂一把拉入懷內。元恂道:“你莫要再問了,此間之隱知道愈多于你有害無益…你只安心待產(chǎn)便是?!?/br> 元恂之言更是令鄭蕎疑云滿腹:“太子,究竟出了何事?太子方才之言,只令妾心生憂慮,妾心系太子,又如何安心待產(chǎn)?” 元恂支吾道:“吾…吾過兩日許會離京…” 鄭蕎狐疑道:“可是陛下囑咐太子行事?” 元恂聞鄭蕎之言,略有幾分不悅:“莫不是吾事事要稟于右孺子知曉?” 鄭蕎見元恂面有慍色,忙道:“妾豈敢過問太子之事…只女子出嫁從夫,如今妾與腹中孩兒俱賴太子而活,太子出門在外,妾豈能不應心記掛…” 元恂聞鄭蕎如此言語,心下倒有幾分動情。壓低了聲音,元恂道:“吾所計之事乃為我大魏正統(tǒng)…事成之后,吾必令你與腹中孩兒受萬人敬仰!” 鄭蕎亦是精明之人,元恂曾將其與元隆之計道于鄭蕎知曉,現(xiàn)下里聞元恂之言,鄭蕎只覺提心在口:“太子為君為夫,妾自是不敢追問太子之事。只妾與太子情投意合,妾只愿太子平安無事,別無他求。” 元恂自嘲道:“平安無事?你可知如今有人覬覦吾儲位,欲取吾而代之?吾若不傾力一搏,恐日后人為刀俎,吾便是那俎上魚rou?。 ?/br> 鄭蕎驚懼道:“太子何出此言?是何人覬覦儲位?倘若太子有何不測,妾絕不茍活!” 鄭蕎之言令元恂心下感動,于是不再... > 于是不再相瞞:“左昭儀與元恪欲謀取吾儲位,實乃可恨至極!” 輕撫鄭蕎隆起的腹部,元恂又接著道:“你毋需擔憂,吾如今已有良策,吾定令他母子二人死無葬生之地!” 鄭蕎如今雖與禾鮮少往來,卻知禾乃不爭之人。待元恂言罷,鄭蕎勸阻道:“妾早年曾隨左昭儀習練琴藝,知其乃淡泊寬大之人,太子與常山王又是至親兄弟,這其中莫不是有些不虞之隙…” 元恂聞鄭蕎為禾與元恪二人辯解,心下不悅,便打斷道:“真乃婦人之仁!那妖婦不過笑里藏刀罷了…” 不待鄭蕎出聲,元恂便揮了揮手,不耐煩道:“吾還有政務在身,你且歸安吧!” 鄭蕎亦心知多說無用,不得不起身行禮,退出外去。 方才元恂雖未道盡詳情,然一了千明,這未道之言已明白曉暢。偏殿之內,鄭蕎細思極恐,一時間坐臥難寧。 近婢萱紅見鄭蕎這般模樣,只以為其因生產(chǎn)在即而身有不適,于是關切道:“右孺子可是哪里不適,不如奴去喚了侍醫(yī)前來?” 鄭蕎搖了搖頭,亦不言語,只緩步行至窗前,駐足而立。萱紅不敢再出言相詢,默默焚了安息香,垂首跪于一側。 待爐中香煙燃盡,鄭蕎方才開了口:“太子許有魯莽之舉,眼下可規(guī)勸太子之人唯有中舍人與中庶子…吾不便將彼等迎入偏殿,你可有何良策令吾與彼等相見?” 萱紅聞言一怔,繼而答道:“莫說右孺子您如今身懷六甲,便是平日里亦不可隨意與外臣相見啊!” 見鄭蕎雙眉緊蹙,萱紅又接著道:“右孺子若信得過奴,奴便代右孺子前去傳話。” 鄭蕎心下略作掙扎,便微微頷首,將自己猜測之事道于萱紅知曉。言罷,鄭蕎囑咐道:“此事關系太子身家性命,吾不愿太子鑄下大錯,更不愿腹中孩兒未出世便做階下之囚…” 萱紅自幼伴鄭蕎長大,二人雖為主仆卻情同姊妹。待鄭蕎言罷,萱紅便鄭重應下,起身出了偏殿,往當值之所尋中舍人與中庶子,不在話下。 昌霞殿內,一身著黑衣之人跪于右昭儀李氏跟前。 那黑衣人將方才元恂與元隆所計之事原原本本道于李氏知曉。李氏聞言雖心內驚懼,卻作行若無事之狀,道:“太子可有察覺隔墻有耳?” 那黑衣人垂首道:“太子與安樂侯邊飲酒邊敘話,故而未曾察覺被奴悉了去梯之言?!?/br> 李氏微微頷首,道:“吾當日遣你往太子府當差便是瞧著你機靈,本只為令你可好生侍奉太子,免別有用心之人離間吾與太子,豈不料今日竟賴你窺了天機…吾要好好獎賞于你!” 那黑衣人道:“奴得右昭儀照拂,方有今日之體面…奴甘為右昭儀差遣?!?/br> 李氏道:“你雖自華林園悄悄入宮,未免太子起疑,亦不可于此久留?!蹦呛谝氯藭?,急忙忙垂首而去。 送那黑衣人離去,近婢環(huán)丹復又回至李氏身旁,道:“右昭儀欲作何打算?” 謀逆之事當株連九族,李氏雖與元恂結盟,亦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以尋常而論。 如今皇帝離宮,闔宮上下以李氏為尊,不足半個時辰,少傅李沖已入得昌霞殿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與死(四) 昌霞殿內,李沖父女相對而坐。李氏將方才黑衣人所稟之事已盡道于李沖知曉。 李沖乃身經(jīng)兩朝之人,早年得先太皇太后隆寵,視作腹心之臣,自是深知先太皇太后馮氏與先帝獻文皇帝間潛移陰奪,母子反目之事。 雖說天家父子不同尋常百姓之家,然此時知悉太子欲聯(lián)絡宗親謀反,李沖仍覺心下大驚。 見李沖面色凝重,李氏開口道:“女兒本不愿驚擾父親,然茲事體大,女兒不敢擅做決斷,故而請父親前來相商?!?/br> 李沖輕嘆一口氣,道:“臣只知太子年少輕狂,卻未料及其竟有篡位之心…元隆膽敢挑唆太子行此忤逆之事,其罪可誅,禍及滿門?!?/br> 李氏道:“女兒有一事不明,這元隆雖為宗親,卻已是五幅之外,其有何能可說服宗親,令彼等為太子所用?” 李沖道:“陛下大行漢革,雖有利于天下一統(tǒng),然陛下令鮮卑族人異姓氏、著漢服、習漢文,用力過急,反倒令彼等心生怨氣…這元隆定是以廢新法復舊制為由,拉攏宗親舊貴,令彼等為其所用?!?/br> 李氏道:“那依父親之見,太子勝算幾何?” 李沖不假思索道:“天下兵馬六成握于陛下手中,且大魏錢糧多出河洛,彼等又如何對抗陛下?太子此舉無疑以卵擊石。” 李氏疑道:“那元隆豈能不知此間之理?緣何還教唆太子以蚍蜉之力撼參天之樹?” 李沖搖了搖頭,道:“元隆自是明白此間利害,只此人抱殘守闕且自命不凡。陛下雖手握重兵,然多數(shù)將士為鮮卑子弟,元隆若得宗親支持,許會有倒戈之士…元隆定是因此而存僥幸之心…” “太子少不經(jīng)事,倘若當真事成,必對元隆言聽計從…如此一來,這天下豈不為其所有?” 李氏望著李沖,道:“依父親方才之言,女兒當作何計?” 李沖微蹙雙眉,道:“右昭儀乃陛下姬妾,自當與陛下同心同德,榮辱與共…如今太子謀逆,你豈可隱瞞不報?” 李氏冷冷道:“陛下眼中只有那個再醮之婦,何來女兒半席之地?女兒與太子結盟日久,太子亦曾允諾力薦吾為皇后。太子既以儲君之身起事,那便是得了天下亦當奉吾為太后…” “倘若太子事敗,吾只佯作不知。陛下倚重父親,到那時,父親再聯(lián)絡群臣舉薦悌兒為太子,吾便可穩(wěn)登鸞位,如此豈非一舉兩得?” 李沖為人雖具私心,然對元宏倒是頗為忠心。聞李氏之言,李沖沉下臉來,肅色道:“右昭儀身為妃嬪之首,如今又執(zhí)掌宮權位同副后,理當忠心陛下,秉禮守度,怎可道如此糊涂之言!” “所謂妻憑夫榮,母以子貴,右昭儀仰賴陛下,方有今日之殊榮。倘若太子事成,右昭儀當真以為可享太后之尊?” 冷哼一聲,李沖又接著道:“元隆忌憚臣,自不會令太子奉右昭儀為太后…” 李氏打斷道:“父親方才認定太子謀逆乃以卵擊石,既如此,吾方才所計又有何懼?吾不過內宮女眷,又豈會知太子蓄意謀逆之事?太子當真事敗,陛下亦不會怪罪于吾。” 李沖道:“陛下如今往嵩山祭天,隨行不過三千騎羽林衛(wèi),太子意欲謀反,我等怎知太子究竟有無弒父之心?陛下若遭遇不測,于我大魏便是天崩地坼之事?!?/br> 望著李氏,李沖繼而又點撥道:“右昭儀既有心助七皇子奪儲,僅憑臣三言兩語又豈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