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87節(jié)
元瑛歡喜應下,便奔鄭蕎而去。 李氏多以惠示人,雖心內恨足禾,瞧見元瑛卻是笑臉盈盈,噓寒問暖,一副親近之情。 待眾人聚齊,便于古槐之下將各自為花神所備供禮擺放妥當,繼而焚香行跪拜之禮。 禮罷,需將女眷們以綾錦紗羅疊制的干旄旌幢,以彩線系于園內每棵花樹之上。依例,首系之人定是皇后,然如今皇后離宮,雖左右昭儀并尊,卻由李氏執(zhí)掌宮權,李氏覬覦鸞位,自是不會錯失這彰顯地位之機。 禾本無心鸞位之爭,亦不與之計較,只待李氏系罷,便與其余女眷一并將所制之物系于樹上。一時間,華林園中繡帶搖曳,花枝招展,煞是壯觀。 眾人正于花間樹下嬉戲,便見太子元恂攜了中庶子高融與幾名近侍一并入了園內。雖說外男無詔不得擅入內宮,卻因元恂平日由華林園往來宮城與府邸之間,偶亦攜帶親近的幕僚隨行,加之如今李氏打理后宮,自是不作約束,宮內女眷亦見怪不怪。 待行至李氏與元鈺身旁,元恂向二人行罷常禮,便笑道:“右昭儀與皇姑好興致,領這許多人一并嬉戲?!?/br> 李氏道:“今乃芒種,當祭祀花神。闔宮姊妹們許久未見,吾不過以此為由,令彼此一道熱鬧熱鬧罷了?!?/br> 元恂道:“右昭儀處處周至,不愧為后宮之表率?!?/br> 客套間,元鈺卻一聲未發(fā)。李氏心下覺奇,轉頭瞧元鈺,只見其正目不轉睛盯著元恂身側的高融,一副如癡似醉之態(tài)。 元鈺如今寡居宮中,李氏何等精明之人,見此情景,心下了然。輕拉元鈺衣袖,李氏望著元恂,道:“這芒種時節(jié)依了民間之俗,太子當設宴款待姑舅。今日趕了巧,公主既與太子相逢,吾便替公主向太子討盞酒吃,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元恂雖不知李氏... > 知李氏用意,卻是貪酒之人,平日里因君父多做約束,縱是于自己府邸之中亦是偷偷飲宴。此時聞李氏之言,元恂籍此機可開懷暢飲,自是歡喜應下。 李氏轉頭笑對元鈺道:“公主不妨往太子府中小聚,以慰太子仁孝之心。”言語間又遞了眼色于鄭蕎:“吾不便往太子府中相伴公主,便勞煩右孺子與中庶人盡心侍奉公主左右?!?/br> 鄭蕎本就聰明之人,這二年于宮中又學得察言觀色。瞧見元鈺神情,又聞李氏如此言語,鄭蕎心中已猜得幾分。望著李氏,鄭蕎笑道:“右昭儀安心,妾這便回府張羅夜宴,定當令公主盡興而歸?!?/br> 待元恂等一眾人等離去,李氏見元鈺已無心賞花嬉戲,于是籍口事務繁忙,只與眾女眷一道食了些糕點,便草草了事。 只申正一刻,太子府中便有內侍入宮來請元鈺赴宴。元鈺本就頗有姿色,現(xiàn)下里又極盡裝扮之事,望之桃羞杏讓,明艷十分。 元恂經鄭蕎點撥,亦知了李氏用意。夜宴之上元恂以海碗飲酒,不幾碗便道酒沉腦困,欲往內殿歇息。 待向元鈺致了歉,轉頭望著高融,元恂吩咐道:“中庶子,你好生替吾待東,切莫怠慢了皇姑?!?/br> 高融雖不慣交際,然元鈺為皇帝一母胞妹當朝長公主,高融亦是不敢疏待。 正殿之內,歌舞退去,只余高融與元鈺相對而坐。因了太子有囑,高融舉起杯盞,道:“臣敬彭城公主,愿公主萬福金安?!?/br> 元鈺上下打量高融,道:“吾聽聞中庶子文武雙全且玉樹臨風,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高融道:“公主謬贊,臣豈敢當!” 元鈺眼含秋波,嬌聲道:“中庶子何須自謙?此間只吾與中庶子二人,毋需居于常禮,中庶子倘若不棄,喚吾鈺兒便可。” 高融聞言心內一怔,急忙忙垂首道:“彭城公主乃太子皇姑,臣不敢!” 元鈺亦不以為意,忽地端起酒盞,起身近前。望著高融,元鈺道:“中庶子如此言語,便是欲拒吾于千里?” 高融仍垂首道:“公主閨名只陛下與駙馬都尉喚得,高融乃一下臣,又豈可犯此大不敬之罪?” 元鈺自恃貌美,只當高融膽怯,于是道:“吾與中庶子一見如故,方令你喚吾閨名…莫說此間只你我二人,便是皇兄于此,此乃吾心甘情愿之事,亦不會降罪于你?!?/br> 高融此時方知元鈺心意,一時間竟無以為答。 元鈺見其不語,竊以為高融有心攀附,于是又近前半步,繼而又道:“我鮮卑女子本不喜遮遮掩掩,倘若中庶子愿與吾結魚水之歡,吾明日便稟明皇兄,將你聘作駙馬…” 當年禾被高慧遺棄,居于高府后院。高融常與其妹高玲前往探望,高融雖對禾生了愛慕之心,卻因了兄弟倫常,只將情愫藏于心底。待禾入了宮,高融仍對其念念不忘,用情至深。這些年,縱是高庸夫婦幾次三番令高融娶妻生子,高融亦只籍口朝務繁忙而展轉推托。 聞元鈺如此言語,不待其言罷,高融便開口道:“公主萬金之軀,尊貴無比,臣不敢高攀?!?/br> 元鈺素來驕傲,今日屈尊至此卻不遂愿,此時只覺寄顏無所,心下惱怒:“個中厲害中庶子你當自知,吾既求之不得,他人亦不可得,中庶子將注定孤老終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禍患遺(二) 且說那夜彭城公主于太子府中求高融不得,心中惱怒,待與右昭儀李氏相見,自是將滿腹怨氣倒出。李氏一心示好元鈺,自是為其出謀劃策,以令其可事隨心愿。 右孺子鄭蕎表姑母為洛州牧高墉長媳佟氏,經了李氏授意,鄭蕎便將彭城公主愛慕高融之事道于佟氏知曉。世人皆知彭城公主乃皇帝一母胞妹,深受恩寵,佟氏聽聞此訊,自是大喜過望。 不出半日,高府上下已人盡皆知。高墉夫婦心內忐忑,忙將高融召回府中,又喚了長子高益、二子高慧及高融生母柳氏一同往正廳相商。 高墉環(huán)視眾人,開口道:“叔達的事爾等皆已知曉…仰賴先祖蔭德,方令叔達你可得彭城公主青睞,實乃你三生之幸。然你非但未加以珍惜,反倒將公主拒于千里,你真真是愚鈍至極!” 不及高融開口,高益便接口道:“彭城公主雖是再醮之身,然其最得陛下寵愛,叔達你若迎娶公主,那日后非但你可平步青云,便是父親與我亦可仕途順暢…” 高慧亦接了話道:“叔達,我聽聞彭城公主有傾城之姿,你若迎娶公主,非但成了人中龍鳳,且可抱得美人歸巢,何樂而不為啊?” 高墉斜了一眼高慧,肅色道:“公主乃陛下至親,休得胡言亂語!”轉頭望著高融,高墉接著道:“這些年我與你母親、姨娘三番五次催促你婚娶,然你千推萬阻拖延至今。你可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身為我高氏子孫,豈可不盡人子之責?” 高融聞言,垂首道:“父親,兒子只愿忠心侍君、輔佐太子,旁的事一概不愿理會?!?/br> 高墉冷哼一聲,道:“忠心侍君?彭城公主乃陛下胞妹,你迎娶公主便是忠心君上!” 見高墉面有慍色,柳氏急忙忙相勸道:“叔達年輕不懂事,主君切莫與之計較…” 周氏平日里與柳氏頗為融洽,加之高融素來孝謹,此時亦幫腔道:“主君,這男婚女嫁亦是講究因緣際會。彭城公主雖是金枝玉葉,亦當叔達心甘情愿才可做得長久夫妻??!” 高墉聞二人之言,心下不悅:“婦人之仁也!公主如今以禮相待爾等卻不盡知,倘若公主將此事稟于陛下,惹龍庭震怒,豈不為禍滿門?” 柳氏聞言,瞬間白了臉色:“主君,這可如何是好?叔達,這世間哪對夫妻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切莫因一己之私而令滿門遭災??!” 高融見柳氏這般模樣,雖心內不忍,卻亦不愿違心行事。望著眾人,高融心下一橫,道:“父親、母親、姨娘,兒子…兒子已有中意之人,今生非她不娶!” 高墉夫婦相視一怔,周氏道:“叔達,你既有中意之人緣何不道于父母知曉?倘若你早早道出,我們便可為你問名納彩,娉下妻室,又何來今日之憂??!” 高融面有愧色,道:“母親,是兒子的錯…只兒子中意之人…她…她已嫁作人婦…” 不待高融言罷,高墉已是怒火中燒:“逆子!公主萬金之軀肯下嫁于你已是承曠古之恩,然你竟為他人之婦而拒公主千里,實在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br> 怒目而視,高墉厲色道:“你說,是誰家的蕩婦攝了你魂魄?你這個不孝的逆子,今日你若應下公主婚事便罷,倘若不然,我這便將你捆了,禁于房內,任你怎樣亦不令你再出門半步!” 高融本就倔強,高墉愈是如此,愈是適得其反,父子二人一時... > 人一時僵持不下。周氏見狀,自是出言相勸,然高墉見高融無半分退讓之意,愈發(fā)惱怒,亦顧不得周氏與柳氏苦苦哀求,便令家奴將高融捆了禁于其房內。 柳氏額蹙心痛,然夫為主妻為從,何況柳氏不過一妾室,更是不敢違拗主君之意,平日里柳氏只悄悄送些酒饌于高融,不再細說。 太子府邸,鄭蕎正于花苑之中緩步而行,便聞內侍來報,洛州牧長媳佟氏前來拜訪。佟氏雖為鄭蕎表姑母,卻是鮮少往太子府邸,今日忽地到訪,鄭蕎便料定其乃為高融而來。 由近婢萱紅迎了佟氏入了花苑,姑侄二人彼此廝見,便一同行至湖心亭相對而坐。 佟氏環(huán)顧四下,笑道:“妾早年隨姨母一道入宮拜見鄭嬪,有幸得見皇宮大內。今日入了太子府邸,方知何為人間仙境?!?/br> 鄭蕎淺淺一笑,道:“陛下器重太子,一應事宜皆厚待有加?!?/br> 望著佟氏,鄭蕎亦不拐彎抹角:“姑母今日前來,不單只為賞景游園吧?” 見佟氏笑而不語,鄭蕎心下會意,屏退左右只留萱紅近侍一側。 佟氏見眾婢退去,便將高融因有中意之人而不愿迎娶彭城公主,被高墉禁于房內之事道于鄭蕎知曉。 聞佟氏之言,鄭蕎輕搖羽扇,緩緩道:“吾前兩日倒是聽太子提及,道是中庶子染疾抱恙,洛州牧陳書太子準其于府中休養(yǎng)…原是因了拒婚之故…那姑母可知中庶子屬意何人?” 佟氏環(huán)顧四周,又將身子湊近鄭蕎,方壓低了聲音道:“便是那個再醮之婦,陛下鐘愛的左昭儀…” 不及佟氏言罷,鄭蕎便疾聲道:“姑母休得胡言!”言罷,又打發(fā)萱紅道:“你往亭外守著,任何人不得近前。” 待萱紅應下離去,鄭蕎望著佟氏,道:“姑母,你方才之言可是當真?” 佟氏頷首道:“千真萬確!二弟被家翁禁于房內,便終日醉酒。因你先前有囑,我自當留心二弟之事。所幸如今府中由我主事,看守之人便事事報于我知曉?!?/br> “昨日午后,那看守的前來報信,道是二弟又喝得酩酊大醉,只昨日不同往時,二弟于房內暗泣…我得了消息,便悄悄附耳于窗下,便聞得,便聞得二弟低喚‘禾’…” 鄭蕎聞言,雙眉緊蹙,足足十余彈指,方開口道:“姑母,此事關乎中庶子身家性命,著實非同小可…你先行回府,切莫再道于外人知?!?/br> 佟氏不解,疑道:“你那日還令我促成此事,現(xiàn)下里便是良機,你我可以此要挾二弟,令其迎娶公主,如此于公主面前便可邀功取寵,怎得又不令我將此事道出?” 鄭蕎雖如今與李氏交好,心中卻與禾有師徒之情。此涉及禾聲名之事,鄭蕎自不會莽撞而行。擺了擺手,鄭蕎亦不多與佟氏解釋,便喚了萱紅入內送客。 佟氏討了無趣亦不愿再久留于此,便起身怏怏離去。 回至高府,佟氏愈想愈惱,恨鄭蕎錯失良機。思來想去,佟氏回母家尋了其父少府卿佟文政,將此事和盤托出。 少府卿執(zhí)掌皇家財務,平日與李氏多有往來。知了此訊,佟文政亦覺此乃示好彭城公主之機,便入宮稟了李氏知曉。 李氏本就恐禾奪取鸞位,此時聞訊,心下大喜。這邊佟文政前腳離去,李氏隨后就往元鈺寢殿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禍患遺(三) 且說彭城公主元鈺知了高融屬意之人乃禾,自是恨得咬牙切齒。右昭儀李氏本就口蜜腹劍之人,借了此機更是謠諑誣謗,極盡詆毀之事。 接過近婢青云所奉酸梅湯,元鈺道:“吾即刻面見皇兄,將此事上稟。吾倒要瞧瞧,皇兄還能再寵信那蕩婦?!?/br> 李氏亦接過酸梅湯,搖了搖頭,道:“公主切莫意氣用事…公主可曾想過,此事無憑無據(jù),倘若左昭儀矢口否認,只咬定乃中庶子一廂情愿,陛下亦不會再追究…倒是中庶子,膽敢覬覦嬪妃,那便是死罪難逃…” 待李氏言罷,元鈺亦知事態(tài)嚴重,于是忿忿道:“亦不知這蕩婦好在何處,非但將皇兄迷得神魂顛倒,便是這中庶子亦為其所動!” 李氏嘴角微揚,挑撥道:“左昭儀出身寒門,許是得了民間那些見不得人的污穢之術亦未可知…” 李氏口中污穢之術乃媚道。相傳先秦之時媚道便于宮廷與民間秘密流傳,朝廷設有專職官員來禁行此術。至漢,此術更是嚴令禁止,所犯者輕則廢為庶人囚于宮中,重則流放邊寒之地,罪及族人。 不待李氏言罷,元鈺冷哼一聲,道:“宮闈之內有法度,禁以媚道。倘若那蕩婦當真施以此道,吾定要聯(lián)絡宗親,嚴懲不貸!” 本就無中生有之事,李氏又豈敢令元鈺當真,于是急忙忙道:“如今左昭儀圣眷正隆,公主空口無憑,能奈其何?公主安心,吾定會暗中著人查看,待其露出蜘絲馬跡便可言之有據(jù),一舉制勝?!?/br> 略作思忖,元鈺冷冷道:“罷了,吾暫且放那蕩婦一馬,待時機成熟,吾便要令她受沉淵之刑!” 聞元鈺之言,李氏心內得意,又佯作關切道:“現(xiàn)下里當務之急便是促成公主與中庶子金玉良緣,令你二人連枝比翼。” 見元鈺微微頷首,李氏飲下一口酸梅湯,復又湊了近前,與元鈺二人如此這般將所計之事商議妥當,方起身離去。 是日晨起,高府便接了公主口諭,令中庶子高融入宮議事。高墉夫婦豈敢怠慢,著人侍奉高融洗漱更衣,又千叮萬囑方將其送至宮城。 元鈺歪于席榻之上,待高融入內行罷常禮,亦無起身之意,只抬了抬手,示意高融入坐。高融心意已決,心內思忖著不論元鈺今日作何說辭亦不為其所動,故只垂首不語立于一側。 元鈺見高融這般模樣,亦不惱怒,只嘴角微揚,悠悠道:“吾聽聞中庶子近日抱恙,現(xiàn)下里可好些了?” 高融答道:“勞公主掛心,臣無礙?!?/br> 元鈺道:“無事便好,這知道的明白中庶子是染了寒疾,不知道的莫要以為中庶子一念成癡,因思成疾!” 高融愛慕禾,除去其胞妹高玲便無人知曉。此時聞元鈺之言,高融為之一怔。 元鈺斜眼瞧高融,接著又道:“吾昨日聽聞一樁奇事,今日特召你入宮道于你知曉?!?/br> 高融仍垂首道:“臣平日里只知習文練武,對奇聞逸事之興味索然矣?!?/br> 元鈺冷笑一聲,道:“吾要道的,中庶子定然興味十足。” 言語間,元鈺緩緩起了身,呷下一口茶,接著道:“有這么一戶官宦人家,嫂嫂不守婦道,悄悄外出遇一顯貴,為享榮華富貴,便極盡勾引之事,而后佯死拋夫離家…不曾料那家小叔倒是個癡情的種,為了這不守婦道的嫂嫂竟愿終身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