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擴(kuò)張疆土，得了西北與韃靼的疆土，南邊向來是富裕的魚米之鄉(xiāng)，實(shí)力雄厚。

    既然南邊這般富裕，趙寰放過的話，著實(shí)太可惜了。

    邢秉懿抬眼看向姜醉眉，道：“先前聽到姜使節(jié)對百姓所言，無一不是有利于百姓之事。只先前北地回絕了與南邊通商，南邊的鹽，要賣到與北地一樣的價錢，本錢都遠(yuǎn)遠(yuǎn)不夠。朝廷無法承擔(dān)這部分損失，如何能做得到，南邊的鹽與北地同價，還請姜使節(jié)賜教?！?/br>
    姜醉眉哦了聲，輕描淡寫地道：“南邊有許多鹽場，海鹽湖鹽皆有，北地可以教授南邊制省本錢的海鹽。”

    起初，邢秉懿以為趙寰會向南邊便宜售鹽，無論如何都不敢想，趙寰是直接教他們?nèi)绾沃票阋说暮｛}！

    鹽利豐厚自不用提，哪怕是誰家擁有道做菜的方子，就得想方設(shè)法藏起來傳家，何況是制鹽的技藝！

    加之，北地還打算與南邊通商。北地不是來合議要?dú)q幣，而是來送錢財了！

    邢秉懿愣住，向趙鼎他們看去，見他們同樣一臉不可置信，深深沉了口氣，問道：“姜使節(jié)所言可真？”

    姜醉眉道：“這般大的事情，我哪做得了主，是趙統(tǒng)帥的決定，你們盡管放心?！?/br>
    邢秉懿定了定神，問道：“那北地可有何要求？”

    姜醉眉道：“先前我已經(jīng)說過了，讓娘子們參加科舉，但科舉試題，得由北地出。朝廷對女嬰進(jìn)行補(bǔ)貼，政策與北地一樣?！?/br>
    邢秉懿以前在燕京時，親手參與過統(tǒng)計人口，趙寰解釋過男女比率的問題。她對此并無疑義，對一頭霧水的趙鼎他們簡要解釋了幾句。

    猶豫了片刻，邢秉懿憂心忡忡地道：“南邊倒可答應(yīng)，與北地一樣，娘子們也能參加科舉。只科舉考卷由北地出，恐怕讀書人又得鬧了?！?/br>
    姜醉眉不客氣地道：“南邊官衙臃腫得跟那肥豬一樣，十年二十年不舉行科舉，都不缺官員！”

    改官制乃是大事，定要謹(jǐn)慎又謹(jǐn)慎。照著姜醉眉的意思，他們這群官員，都是肥豬身上的rou了。

    趙鼎忍了，語重心長地道：“天子與士人共治天下，如何能不舉行科舉取士？”

    姜醉眉道：“這天下都被治沒了，還共治呢。南邊的科舉取士，說句得罪的話，我讀書不多，就覺著是天大的笑話。詩賦取士，雖說加入了策論吧，這策論，先不提好壞，可能施行。只說這詩賦，論寫詩作賦，昏德公定能拿狀元！”

    昏德公趙佶，詩書畫皆是一絕，他卻昏庸無道，丟了大宋江山。

    趙鼎等在坐的官員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了?？婆e取士的方式，乃是由中書省等制定，卻被姜醉眉嫌棄得一無是處。

    北地的科考試卷，他們也看過，認(rèn)為其太過注重奇yin技巧，輕了儒家經(jīng)義。

    北地看似給了些好處，但他們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在，插手了南邊的朝政！

    趙鼎他們都默不作聲，邢秉懿也不敢輕易下決定，道：“這些事太過重大，得官家同意，與朝臣們商議后再定?！?/br>
    姜醉眉不置可否，道：“我在南邊只呆五日，你們且要快些?！?/br>
    邢秉懿等人離開驛館，回到大內(nèi)，趙鼎他們先迫不及待去看望了趙構(gòu)。

    福寧殿寢宮里除了藥味之外，還夾雜著一股絲絲的血腥氣。

    太醫(yī)正與馮溢寸步不離守著，趙構(gòu)躺在軟塌上，睜著渾濁的雙眼，定定看著某處。

    趙鼎見趙構(gòu)醒著，心落回了一半到肚子里，上前見禮，輕聲喚道：“官家，官家?！?/br>
    過了好一陣，趙構(gòu)才有反應(yīng)，吃力地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循聲看了過來。他嘴唇蠕動著，喉嚨里發(fā)出一長串，咿呀咕隆聲。

    趙鼎徹底楞在了那里，震驚莫名，轉(zhuǎn)頭看向了太醫(yī)正。

    太醫(yī)正緊張不安地道：“官家，官家.....恐以后就只得這般，言辭含糊不請了?！?/br>
    趙鼎駭然，怪不得邢秉懿要將趙瑗帶進(jìn)宮。

    趙構(gòu)中風(fēng)癱瘓在床，連話都說不清楚，已成了徹徹底底的廢人！

    第108章

    翌日午后, 南邊朝廷趙鼎一眾官員再次來到驛館，應(yīng)下了姜醉眉提出的一系列要求。

    姜醉眉不由得疑惑更甚，她暫且按耐住了, 不動聲色對趙鼎道：“趙相, 在臨安我還有熟悉的故人, 比如三十二娘。我受趙統(tǒng)帥所托，一定要見見她，勞煩趙相替我傳個話?！?/br>
    趙鼎猶豫了下, 道：“我斷不敢私自替長公主做主, 長公主身居后宮，得向皇后娘娘回稟之后，聽皇后娘娘的意思, 姜使節(jié)請見諒。”

    姜醉眉爽快地道：“行，勞煩你替我向邢娘子遞個話?！?/br>
    沒多時，邢秉懿身邊的黃尚宮親自來到了驛館, 送來帖子請姜醉眉入宮。

    姜醉眉略微收拾了下, 隨著黃尚宮一起，到了邢秉懿的中宮華殿。

    大內(nèi)皇宮殿宇并不多，尚在不停修葺中。整個皇宮望去, 遠(yuǎn)沒有燕京的前遼宮殿氣派，勝在精致異常。雖是冬日, 殿內(nèi)的奇花異草, 依然郁郁蔥蔥, 花開似錦。

    姜醉眉感慨不已，趙寰曾說過, 南邊朝堂的這群人，躲在江南的秀麗山水中, 浸得骨頭更軟，不思進(jìn)取，遲早得亡。

    邢秉懿親自迎到了門邊，拉過身后的趙金姑上前，笑道：“三十二娘，快看這是誰，你可認(rèn)得出來了？”

    趙金姑在北地時，姜醉眉忙，她們相處不多，彼此不算熟悉。趙金姑望著姜醉眉飛揚(yáng)的眉眼，曲膝見了禮，拘謹(jǐn)?shù)亟辛寺暯镒印?/br>
    姜醉眉同樣打量著趙金姑，暗自嘆了口氣。

    趙金姑正是花樣的年華，卻遠(yuǎn)沒這個年紀(jì)的鮮活水靈，像是根中間被蛀空了的樹。目光呆滯，舉手投足似乎有根線扯著，一舉一動都僵硬不自在。

    邢秉懿眼神在兩人身上掠過，笑著將姜醉眉往屋內(nèi)迎：“夜里冷，快快進(jìn)屋去。本就打算請你進(jìn)宮好生吃杯酒，就咱們這幾人，一起敘敘舊。只你趕了路，又剛忙完差使，怕你累著了，待歇一歇后再給你下帖子。先前聽趙相說你想見三十二娘，我就沒管那些禮數(shù)，讓黃尚宮趕緊前來請你了?！?/br>
    殿內(nèi)布置華麗，香爐里徐徐飄散著沉水香，煦暖如春。塌前幾案的碟子里，擺著果子點(diǎn)心，紅銅小爐上的銀壺里煮著黃酒，酒香四溢。

    邢秉懿在塌幾上坐下，吩咐了黃尚宮幾句，道：“今日就咱們幾人，隨意圍爐吃酒說話。”

    黃尚宮領(lǐng)著宮女送了熱水食盒進(jìn)屋，便帶著宮女全部退了出去。

    邢秉懿親手絞了熱帕子，分別遞給了姜醉眉與趙金姑，感慨地道：“記得在浣衣院時，二十一娘的屋子里，就一只破爐破瓦罐，偷偷揀些柴禾，就在破瓦罐里煮水，深夜里煮偷來的rou粥。那時啊，別說吃好穿暖，哪怕是要點(diǎn)熱水，都得看管事的臉色。”

    趙金姑拿著熱帕子，悶聲不響擦拭著手臉。姜醉眉附和了幾聲，嗔怪地道：“那時我沒與你們住在一屋，你們在夜里吃rou粥，都不叫我一聲?！?/br>
    邢秉懿接過她們用過的帕子，放在了銀盆里，噗嗤笑道：“誰讓你加入我們的時候晚，三十二娘更不清楚了。那時候真難啊，最初就我，十九娘，佛佑神佑......”

    提到趙佛佑，邢秉懿的神色黯淡了瞬，忙打起精神，臉上重新浮上笑容，提壺斟了酒，道：“且不提那些了，今日難得，咱們好好吃酒！”

    倒了三杯酒，邢秉懿先放了杯在姜醉眉面前，再遞了杯給趙金姑，溫聲道：“這是紹興府的善釀，里面加了姜絲糖一起煮，冬日吃了暖和。這酒氣煮散了，跟甜水差不離，吃上一杯，也不會醉人。”

    趙金姑嗯了聲，雙手接過了酒杯，三人一起舉杯，吃了杯中酒。

    姜醉眉打量著趙金姑的神色，給她碟子里夾了些白切羊rou，笑道：“聽說黃酒吃起來甜，后勁卻足，不知不覺就吃醉了。三十二娘不會吃酒的話，就別勉強(qiáng)自己，只管多吃些飯菜，瞧你瘦得，比在北地時都不如?！?/br>
    趙金姑抬眼看向姜醉眉，局促解釋道：“無妨，我能吃上幾杯。以前我與大娘子就經(jīng)常吃?！?/br>
    邢秉懿嘆了口氣，對姜醉眉無奈道：“我經(jīng)常勸三十二娘多吃些，偏生她就是心思重，這身子如何都養(yǎng)不好。你說年紀(jì)輕輕的，有什么想不開。眼下娘子也能參加科考了，我在打算，明年春闈時讓她也去考一考?！?/br>
    趙金姑聞言詫異不已，片刻后又垂下了頭，道：“我統(tǒng)共也沒讀過幾天書，不過認(rèn)得一些字罷了。”

    邢秉懿笑道：“南邊的娘子們能參加科舉，且不提南邊，自古以來，娘子都未曾走進(jìn)過科舉的貢院，這可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考不上也沒關(guān)系，去長些見識，開開眼也好?！?/br>
    趙金姑捏著筷子不做聲，姜醉眉放下酒杯，道：“三十二娘，趙統(tǒng)帥特意囑咐過我，一定要見到你，替她帶幾句話給你。”

    邢秉懿提著銀壺斟酒的手微頓，瞥了眼趙金姑，垂下眼眸未做聲。

    趙金姑猛地看向姜醉眉，怔怔道：“二十一娘還惦記著我呢。”

    姜醉眉微笑著道：“當(dāng)然記得。三十二娘，趙統(tǒng)帥說，很多勸解的話，對你來說都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因?yàn)樘斓紫聸]有感同身受，你是病了，佛佑也病了，我們這些人呢，多多少少都有些病。是我們的苦難遭遇，帶來的心疾。這種病眼下無藥可醫(yī)，也許會漸漸好轉(zhuǎn)，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br>
    趙金姑楞在那里，眼里漸漸蒙上了層水霧。邢秉懿握著酒杯的手指泛白，揚(yáng)首喝完了酒，提壺再斟滿，一口氣再喝了個干凈。

    姜醉眉道：“三十二娘，別與自己過不去。既然活下來了，就努力活著吧。你可愿意，跟著我回北地去？”

    趙金姑呆在了那里，頭不受控制剛點(diǎn)到一半，邢秉懿急促地打斷了她，凄厲地道：“不行！”

    姜醉眉看向邢秉懿，似笑非笑道：“邢娘子，我不知你為何要留下三十二娘，是因?yàn)樗挠H事，能替你拉攏朝臣嗎？”

    邢秉懿呼吸急促起來，定定盯著姜醉眉，生硬地道：“三十二娘是南邊的長公主，我是她的嫂嫂。于公于私，她的親事，都與北地?zé)o關(guān)！”

    姜醉眉閑閑地道：“照邢娘子話里的意思，于公且不提了，于私的話，你也是趙統(tǒng)帥的嫂嫂，她的親事，你可也要替她一并做了主？”

    不知是善釀的后勁上了頭，還是姜醉眉話中的不客氣，邢秉懿臉色更蒼白了幾分，眼睛卻赤紅，她一下放下酒盞，俯身逼近姜醉眉，死死盯著她。

    “是，我是不敢提二十一娘做主，你想要強(qiáng)行帶走三十二娘，我也沒辦法。但你們不要太過分?。》鹩記]了之后，就我們兩人在南邊相依為命！你帶走了她，就剩下了我一人，孤零零地一人！”

    姜醉眉神色復(fù)雜，看著邢秉懿臉上布滿的眼淚，手抬起搭上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了回去，道：“邢娘子，你且仔細(xì)看看三十二娘，她可是能嫁人成親的樣子？你既然與她相依為命，以你的聰明，難道不知道她一旦嫁人，會很快沒了命？”

    趙金姑一言不發(fā)，默默流淚望著兩人。邢秉懿無力靠回塌幾上，哽咽著道：“我有什么辦法，我有什么辦法！以后我能護(hù)住三十二娘，不會再逼她了?！?/br>
    姜醉眉哦了聲，問道：“佛佑埋在了何處？”

    趙金姑的淚流得更厲害了，她手蒙住臉，哭得直抽搐。

    邢秉懿拭去了淚，拼命穩(wěn)住了神，顫聲道：“她被扔在了亂葬崗?！彼俅渭悠饋恚裆袔Я藥追织偪?，道：“我有什么辦法！當(dāng)時我拼命找到湯福，要送她走。是她自己不愿意走，我與三十二娘，都差點(diǎn)活不了。后來，我偷偷讓人去找了她的尸骸，想要替她安葬，卻沒能找到。我已經(jīng)盡力了，換作二十一娘，她又能如何？”

    扔到亂葬崗的尸首，遇到心善的，會挖個土坑賣了。遇到那嫌麻煩的，不過是隨手一扔。埋得淺，被野獸挖了出來，啃得連尸骨都找不齊全。

    姜醉眉難過不已，不由得也濕了眼眶，冷冷地道：“二十一娘會如何，二十一娘會拼命，拿命去相救！她數(shù)次以命相搏，救了我們無數(shù)人，你問這句話，就是喪了良心！”

    邢秉懿想起以前從浣衣院逃出來的種種，頓時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神，一下矮了下去，哀哀道：“是，是我沒出息，我比不上二十一娘?！?/br>
    黃尚宮聽到殿內(nèi)的哭聲，悄然在門口探頭瞧了眼，忙叫來心腹的宮女，去拿了熱水香胰子。黃尚宮親自端著進(jìn)屋，擺放在邢秉懿身旁后，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謹(jǐn)慎地守在了門口。

    姜醉眉看向了門外，隨后收回了視線，不緊不慢問道：“聽說趙構(gòu)病倒了，他是死了，秘不發(fā)喪，還是即將要死了？”

    邢秉懿沒做聲，俯身絞了熱帕子，胡亂洗了下，勉強(qiáng)恢復(fù)了幾分精神。揚(yáng)聲叫了黃尚宮進(jìn)來，吩咐道：“你去與馮溢說一聲，我要去福寧殿?！?/br>
    黃尚宮領(lǐng)命退了出去，邢秉懿接連再喝了兩盞酒，銀壺里的酒空了，她也沒再加，站起身道：“你也是康王府舊人，走，一起去瞧瞧他吧。”

    姜醉眉眉毛微擰，趙金姑跟著站起了身，終于開口道：“他起初中了風(fēng)，還能說話。昨日再次中了風(fēng)，現(xiàn)在已不能說話了。”

    不能說話的廢物皇帝，只能躺在床榻上，做廢物太上皇。

    朝廷要推舉新帝，邢秉懿升為太后。宮里的皇子就那兩個，尚且年幼，無論誰登基，都無關(guān)緊要，緊要的是爭當(dāng)?shù)蹘?，爭搶從龍之功?/br>
    怪不得，朝廷能那般快定下了和議。

    夜里黑，黃尚宮提著燈籠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見到她們?nèi)俗叱龃蟮?，?cè)轉(zhuǎn)身在前面領(lǐng)路。

    穿過夾道到了福寧殿，守在門前的禁軍班值只隨意看過三人，恭敬上前見禮，邢秉懿率先走了進(jìn)去。

    馮溢已等在了門口，偷偷瞄了眼姜醉眉，上前低聲稟告道：“娘娘，官家先前服了藥，小的見太醫(yī)正守了一日一夜，實(shí)在撐不住，已經(jīng)先讓他退下，先且歇一陣?！?/br>
    邢秉懿點(diǎn)頭，馮溢親自打起了門簾，躬身請她進(jìn)屋。

    姜醉眉一路不動神色看來，心道邢秉懿已經(jīng)將后宮盡數(shù)掌握，在前朝，估計也有自己的勢力。

    甫一進(jìn)屋，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與酸臭味，熏得姜醉眉幾欲作嘔。

    邢秉懿揮手斥退了馮溢，走到床榻前，居高臨下看著趙構(gòu)。他如半死人一樣躺在那里，微張著嘴，閉上眼睛睡著了。她抬起腳，用腳尖踢了踢床榻。

    趙構(gòu)倏然而驚，一下睜開了眼睛。邢秉懿背光站著，他好一陣才認(rèn)出了她，喉嚨里咕嚕了幾聲，好似在抱怨質(zhì)問。

    邢秉懿讓開身，道：“官家，你看誰來看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