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布梅三娘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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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澹笑得不得不將頭擱到沐子芝肩頭。沐子芝現(xiàn)下臉上全是藥粉的味道。她卻從藥粉的味道中聞到了周子澹身上清爽的味。 晚間冷風(fēng)吹在身上,沐子芝卻覺得自己身上在發(fā)燙。有了周子澹的打岔, 前往梅家路上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小怯懦轉(zhuǎn)眼被月色吞噬。她的那些期待冒了頭。 路明明很長,沐子芝發(fā)現(xiàn)只是一眨眼,隨便和周子澹打趣了幾句, 很快路邊就已眼熟。馬速減慢, 讓馬蹄聲都減弱了不少。 這匹馬不知道是不是不止一次和周子澹夜游過, 腳步放得很輕, 沒有驚擾任何人家。當(dāng)遠(yuǎn)遠(yuǎn)可以窺見梅家時, 沐子芝發(fā)現(xiàn)染坊門口掛著的正是三盞月燈。 不是梅家兄弟的兩盞,而是梅家兄弟加上她的三盞。她沒有做,他們替她做了。 沐子芝心中觸動,正要感傷,就聽到周子澹用氣音說著:“有三盞燈哎,這不對稱。我們拿一個走。他們肯定猜不到是你拿的,明天嚇?biāo)浪麄??!?/br> 她頓時感傷不起來,離譜意識到自己還想笑。要是梅家兄弟第二天真發(fā)現(xiàn)少了一盞,估計能氣到罵街。要是再知道是她拿的,說不定真會嚇?biāo)溃瑖標(biāo)乐袔в幸稽c點的……想念她吧。 梅家染布坊的樓雖說只有兩樓,從外面卻是比較難看到里面的。只是路過時,沐子芝恍惚能窺探見祭拜本主的祠堂里有燭火亮著。家中只會有梅菊會熬夜待在里面。 老人家的身子總歸不適合熬夜,她卻總熬。 要是這個時間點去敲門,恐怕家人會紛紛醒來,并且以為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不會干這么鬧騰的事。想來想去,竟發(fā)現(xiàn)順走一盞燈是最好的。她現(xiàn)下最后悔的是沒有再做一盞燈來替換這里的燈。 馬停到了門口。周子澹翻身下馬,真的在染坊門口摘起了燈。三盞燈掛在門口排開,他就選了中間這個。只擁有一個圓,似乎有山巒層疊的簡單燈籠。 他見上面沒寫什么字,于是將燈籠取下交給還在馬上的沐子芝:“你家有沒有小門之類的?我們翻進(jìn)去看看?!?/br> “你這是除了竊,還打算當(dāng)進(jìn)門賊?!便遄又ツ眠^了燈籠依舊翻身下馬。她從門邊隨便翻出了一個小樹枝,在墻角寫上了字:三娘到此一游。 想了想,她又寫上:周二郎協(xié)同。 兩個竊燈賊,不僅打算偷走東西,還留名留姓。生怕對方找不到偷燈的人。 周子澹看到這字,不滿嘀咕:“你把我寫上干什么。月下同行來干這種事,說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br> “要是笑不掉,我?guī)湍愦虻羲麄兊拇笱?。”沐子芝將樹枝往邊上一扔,想起剛才周子澹的欠打水平,很自然伸手在周子澹衣服上蹭了蹭?/br> 周子澹低頭看三娘的動作:“你干什么?” 沐子芝言簡意賅解釋:“樹枝臟,手臟了?!?/br> 周子??粗约阂路弦粔K黃灰,不得不指著這慘烈的地方提醒沐子芝:“你手上涂了藥粉的你忘了?全蹭我衣服上了!” 沐子芝見還真是,嘿笑起來,并怪著人:“……誰讓你正好在我身邊。我總不能蹭我自己身上吧。反正這套衣服你也不可能連著穿?;仡^要洗,洗完才能放起來下次再用?!?/br> 周子澹拍著衣服,哀嘆著:“我是看明白了。你這叫用完就丟。利用好了我,轉(zhuǎn)眼就不需要我了。剛才還好聲好語說謝,說要給我錢。轉(zhuǎn)頭就……哎……” 語氣怪怪。 沐子芝聽著,哼笑兩聲,將燈抬高,手指向周子澹臉頰上:“你剛才蹭到我,你臉上也有粉了?!瘪R上有著碰觸,夜間月色再好也沒有燈看得分明。 周子澹抬手一抹,將黃灰的粉抹得更開,滿不在乎:“反正回去洗一洗就行?!?/br> 他指了梅家:“你確定不進(jìn)去看看么?里面好像也有亮燈?!敝皇撬烙嬋痉婚T口和梅家住人的幾個房間都離得遠(yuǎn)一些。在門口說話,里面是聽不到的。唯有大聲敲門才行。 沐子芝搖了搖頭。 她看著門,像是能從門看到里面的梅家人:“今天中秋,我已經(jīng)團(tuán)圓了?!彼龘P(yáng)起唇角,側(cè)頭對周子澹開口,“而且,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br> 看到了她的心和梅家人的心是一樣的。十六年的生活,不會被一年沐王府生活給抹滅。 “明年這個時候,我會重新回到這里。到時候我不是沐子芝。我依舊是梅家的三娘?!便遄又ブ匦罗D(zhuǎn)身走回到馬邊上。 她穿著最質(zhì)樸的仆從衣服,臉上脖子上都是狼狽的灰黃色??伤凵衩髁?。只因燈光月光全在她眼里。她往后都是明亮的。 沐子芝重新翻身上馬,如同最驍勇的戰(zhàn)士,身上有著無窮無盡的兇狠。她持燈牽繩,微揚(yáng)下巴對著周子澹:“上馬?!?/br> 周子澹輕快翻身上馬,很快牽繩將馬轉(zhuǎn)向。 兩人很清楚,留在這里還可以再待一會兒。再留一會兒其實天亮前還是能夠到達(dá)沐王府?,F(xiàn)在這么趕回去,甚至可以放慢了速度輕松一些。 只是兩人都是來去自由的,沐子芝說不待了,周子澹就帶人回去。他并不在意辛苦跑這么一趟,只是為了門口拿一盞燈。 馬踏步離開,沐子芝抬起燈,將里面的燭火吹滅。她微微將身體后靠,感受身后人貼上來的熨燙體溫,想著要是周子澹此生就這樣,她或許真會同意周子澹說的——當(dāng)一輩子夫妻。 夜越來越深,天越來越冷。沐子芝迎著風(fēng)仰頭看向天上的月亮。滾圓,太圓了。圓滿到她得提醒自己:月會有缺,人生常常會喜歡痛擊人。 周子澹見沐子芝看月亮:“今天的月亮真漂亮。很適合在沐王府的屋頂上躺著賞月。最好再來一點酒。要溫?zé)岬木?。再來點rou。” 他增添著念頭:“天上光月亮不夠,得有煙火。舉國歡慶才足夠有趣?!?/br> “你真是會過日子。”沐子芝想想這都是大家公子才能享受的生活。尋常人家想要吃rou都不敢只吃rou,且這么坐在屋頂上有酒搭配著的吃。還煙火呢! 周子澹笑起來:“你別笑我。日子不是本就該想著越過越好么?不管是誰,努力朝上前進(jìn),不都是為了過這種日子?我只是好運(yùn)有人替我在前面前進(jìn)了。” 沐子芝想也是。 她在梅家吃得不算差,但她在自己小宅里的時候會吃的比梅家更好。 “阿花和阿翔?!彼椭茏渝Uf起兩人,“他們跟著我之前吃得很不好。他們穿的衣服常常會穿很久。在我們這邊幾乎家家都會染布的情況下,衣服從來是不缺的。但他們幾乎沒有幾套衣服?!?/br> “吃的總是自己去山上撿,去河里抓。到了天實在冷了。他們靠著天熱時囤的一些吃食過日子。年紀(jì)小,他們做不了什么活,其他人也幫不了他們太多?!?/br> 直到她發(fā)現(xiàn)了兩人:“我哥他們要去學(xué)堂,總丟下我。我沒法去學(xué)堂,剛開始鬧,后來就出去亂跑。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日子過得能有那么不好。再后來我想,梅家賺錢營生靠的是一大堆布拿去市集賣,那阿花在村里認(rèn)識的人多,為什么不幫一些腿腳不便的阿婆去賣布呢?能賣多少算多少,她拿一點錢就夠吃了?!?/br> “阿翔癡傻,但其實力氣不小。當(dāng)然那會兒沒有現(xiàn)在力氣大,衣服褲子短了一大截,他麻桿一樣呆呆的也不在意。不吃飯哪里來的力氣。我當(dāng)時帶了一個雞腿在啃,發(fā)現(xiàn)他后將雞腿給了他。他就跟著我走來走去。再后來發(fā)現(xiàn)他打銀器有一套,不知道哪里偷學(xué)來的,就教他怎么賣錢,怎么打其他人喜歡的首飾。我畫圖,他打?!?/br> 她在周子澹的懷里,望著月亮:“我讓他們做點好吃的,吃好點。他們都不樂意,只有我說我想在宅子里吃好點,他們才會做好點。” 周子澹第一回 聽三娘說過往。他聽著,眼神柔和下來,一如如水月色。 沐子芝說著這些,只是想說:“所以日子可以越過越好。你有人替你往前走。我可以自己往前走。我還想帶著他們一起往前走。總有一天我能親自點燃煙火,讓大家和我一起在屋頂上烤rou賞煙火賞月。” 作者有話說: 明天恢復(fù)雙更 第53章 文/乃兮 周子澹輕笑了一聲。 如果說他之前更多是玩笑性質(zhì)說著想要和沐子芝一輩子。那他現(xiàn)下是真的想要和沐子芝一輩子相識相知。哪怕不是愛。 就如同他常常會惹他爹, 但他心中對他爹極為敬重。他常常惹三娘,心里對三娘的敬重也是一日深過一日。到了如今,他內(nèi)心深深清楚知道, 要是此生和三娘錯過, 人生也不過如此。 “三娘?!敝茏渝:退f著,“過年的時候, 我?guī)闵衔蓓斂緍ou看煙火看月亮。”他沒有叫子芝,而是叫的三娘。 他知道她喜歡“子芝”,卻也更喜歡“三娘”這個叫法。 周子澹帶著淡淡笑意:“我就不用你帶著往前走了。我會走在邊上,說不定還會走在你前面。我可是江南周家人, 周元淮的次子?!?/br> 對江南周家人毫無認(rèn)知, 只知道周元淮很有名望,周子澹非常離譜的沐子芝:“哦?我不信?!?/br> 周子澹:“……不是,你信一下!” 沐子芝:“你說的走在我前面,是指比我先爬上屋頂吧。除了這個還有什么?比我更會玩?” 周子澹:“不是。我能做的可多了。多到超乎你所想?!?/br> 沐子芝:“你常常做的事已經(jīng)超乎我所想了?!?/br> 兩個人在馬背上就關(guān)于到底人值不值得信任爭了一路, 一直爭到兩人摸回沐王府。負(fù)責(zé)沐王府守后門的人竟也真沒睡,等著兩人回來。 周子澹將沐子芝送到小院門口, 看著人進(jìn)了院子才又掐著嗓子道別:“郡主好生休息,小的走了。明日小的就不來了,人太困頓, 怕是起不來。” 沐子芝笑著嗔聲:“廢物?!?/br> 周子澹又笑起來:“郡主明早起得來?” 沐子芝沒有起那么早的必要:“日上三竿也沒人會來找我?!?/br> 很果斷打算明日睡懶覺。 兩個非常有自知之明起不來的家伙,對視一眼后各回各地。 沐子芝踏入院子里,白云和潭夢立刻驚醒起身圍了上來。她在白云和潭夢的幫助下?lián)Q下衣服, 用水簡單清洗了一下。 回床上睡下時, 沐子芝望著床幔好半響。她很好奇, 好奇周子澹所謂走到她身邊, 走在她前面會是怎么樣的姿態(tài)。紈绔的少年郎, 也會成長為可以倚靠的人么? 要是做不到的話。沐子芝想著:提早和離,麻溜跑人,要在氣死自己之前好聚好散。 帶著唇角淺淡揚(yáng)起的弧度,她安然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早晨,梅家兄弟剛起床,看見自家雇工們在門口探頭看著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們兩人先后詫異了一下,走過去擠在人群里。 門口少了一盞燈,留在地上的狗爬字寫著:周二郎與三娘到此一游。 梅家兄弟:“……”有點高興又有點無語。高興于三娘回來了一趟,無語于為什么三娘是和周子澹一起回來的?周子澹是怎么做到大晚上將人拐到外面來的?那豈不是說明他們兩個能夠在夜晚私會! 邊上幾個雇工說著:“三娘半夜回來了?”“不是說出遠(yuǎn)門了吧?” “周家那個二兒子故意的吧。晚上來一趟留的。不然今天早上肯定看見三娘了。這不沒見著人么!” 梅大哥側(cè)頭看向兄弟商量,暗藏火氣:“你覺得我們?nèi)フ抑芏纱蛞患埽芗胰藭椅覀兯阗~么?” 梅二哥憋著一股同樣的氣:“……以他這么能惹事的樣,周家人估計習(xí)慣了。我認(rèn)為可以打?!?/br> 兩個人摩拳擦掌,決定下次見到周子澹就打他一頓。管是不是他將三娘帶回來的,就是晚上不能私會!不像話! 沐王府的人渾然不知道梅郡主出去了一趟,還趕著回來了。他們只知道梅郡主又開始染新的布以及每隔一段時日出去一趟。 日子一晃,到了年關(guān)時節(jié)。 西街十六號正式開店,酬賓大促,內(nèi)外全是人。 鎮(zhèn)守太監(jiān)云舒將收攏來的所有禮整理成冊,令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其中就有月娘借著段家獻(xiàn)上的《百獸賀歲圖》。這也是讓最近西街十六號鋪子人極多的原因。 云舒面上無須,臉看著有些年紀(jì),不算白凈。他吹著茶盞,用比尋常男子稍細(xì)一些的聲音說著:“月娘是梅郡主吧?郡主之禮不通過沐王府送上來,反倒是借著段家送上來。沐家是一代不如一代?!?/br> 令人愕然的是,這會兒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周家二郎周子澹。 本不該在這里的周子澹,同樣是拿著一杯茶。他半點不覺得自己和云舒談?wù)撨@話題極為危險,非常坦然和人說著:“可不是。要不然圣上怎么可能讓您來這兒鎮(zhèn)守。不就是希望您能看著沐家軍?!?/br> 云舒喝了口茶,細(xì)品之后放下茶杯。他望著周家二郎,覺得周家人是有趣:“周元淮先生的學(xué)院剛落成,幾乎天天要上課,學(xué)院里如此繁忙,你倒是到我面前來湊熱鬧了?!?/br> 說來其實周家人和一個太監(jiān),本來應(yīng)該沒什么關(guān)系。 只是江南周家之所以出名,必然是由于周家并不止周元淮以及兩個兒子。學(xué)文不成,常有人轉(zhuǎn)醫(yī)。周家有一脈分支就學(xué)醫(yī)有成。如今太醫(yī)院有這分支的一席之地。 當(dāng)然一個在江南,一個在京城,多年不往來,其實親戚關(guān)系幾乎可以遠(yuǎn)到日常攀不上了。這位周太醫(yī)年紀(jì)相當(dāng)大,周元淮和兩個兒子加起來差不多才堪堪到周太醫(yī)的年紀(jì)。 當(dāng)年云舒在宮里時有承過周太醫(yī)的情。對周家人自然友善。先前江南周家三人和龔大人一起到這里,周家人和龔大人自然和鎮(zhèn)守太監(jiān)云舒一起吃了頓飯。 就這么一頓飯的關(guān)系,到了周子澹這邊默認(rèn)攀上了關(guān)系,是可以吃第二頓飯的關(guān)系。于是中秋過后,周子澹愉快上了門,誠邀他云舒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