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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染布梅三娘在線閱讀 - 染布梅三娘 第23節(jié)

染布梅三娘 第23節(jié)

    周子澹腳沒想到要收, 被猝不及防踩了個正著。他倒吸一口氣, 低頭看看腳上鞋子印。三娘用的力氣不算大,只是他好好的一雙鞋,愣是被踩上了一個灰色印。

    他抬起腳拍了拍灰,不由說著:“后天出門我和你一起出,看來得多買一點鞋子。隨身帶兩雙備用的,鞋子被踩壞了也好換?!?/br>
    這么一說,他還得勁上了:“兩雙不夠。得買多點。給你也買鞋。堂堂郡主,往后鞋子必然不能沾染一點灰。這樣你踩我就省鞋了?!?/br>
    火上澆油就這樣了。

    沐子芝站起身,追著周子澹就要打。周子澹剛被踩了一腳,怎么能憑白再被人打。他朝外亭子狂奔,哈哈大笑著:“走了。明天不來了,后天我早些來,我們早些出門!”

    他來的次數(shù)多了,對馬廄的方向都一清二楚,直拐去馬廄方向找自己愛馬去。

    沐子芝見人跑得一天比一天快,想拿東西砸過去,四下看看卻沒找到什么東西砸過去能給人教訓又不傷人。于是她掏出了自己染的手帕,團起來打個結(jié),直接丟向周子澹。

    打了結(jié)的手帕沒能砸到人,直接墜到了地上。

    周子澹本身都跑遠了一段,看到這一幕又重新跑回來把手帕給撿了。他朝著三娘晃了晃打結(jié)的手帕,笑嘻嘻繼續(xù)轉(zhuǎn)身跑走。

    這一場景看的邊上一眾仆從情不自禁想偷笑,白云更是笑出了聲音。潭夢推了推白云,上前一步:“郡主,不是說這兩天要忙完活了?現(xiàn)在回小院么?”

    沐子芝目送人跑遠,回過身:“回吧?!?/br>
    在沐王府這些天,府上的其他郡主和世子,幾乎都將梅郡主沐子芝當不存在。他們?nèi)兆釉撛趺催^怎么過,上學的上學,出門找玩伴的找玩伴,在府上學琴學畫的學琴學畫。

    沐子芝就在自己小院里染布,同時聽耳邊趙姑姑過來念經(jīng)一樣講除了規(guī)矩之外,一位郡主該知道的一些事。

    就和白云所說,染布確實已經(jīng)將近結(jié)束。

    她在層層上色后,終是要將布上的所有繩線都剪開。

    回到院子里,沐子芝回到她這些天坐的位置上,取了一把鋒利又小巧的剪子,將一坨顏色看上去極為古怪的拿在手中。布是濕的,讓她手指上輕微染上了一些顏色,連指甲上也沾染上了一些。好在這點色彩淺淡,洗幾次就能洗去。

    她舉起剪子,小心翼翼一點點將包括馬尾毛以及白色細繩一一從布上剪去。旁邊白云給她倒了茶水,她是一口都沒有喝。

    趙姑姑午間小憩結(jié)束,又到了小院里,坐在距離梅郡主不遠的地方。趙姑姑一邊說著話,一邊按照往常觀察著梅郡主。

    她是王妃派來的,這些天必也會隔三差五被王妃叫去問話。王妃要問的無非是梅郡主性子如何,每天在做點什么,規(guī)矩學的怎么樣。

    她便一五一十回答:“梅郡主性子初見暴躁,對下人也不算友善。實際上卻極為有耐心,這些天每天都在給手上的布染色。那塊布全團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樣式。規(guī)矩是全聽,考教時,她身邊的白云全給記上了?!?/br>
    如今來看,趙姑姑認為自己說的是半點沒錯。這位梅郡主性子暴躁是暴躁,可面對要做的事真是很有耐心。細想來要是分出一點心思在別的事上,也能將別的事做好。

    對下人不算友善,其實也算是御下有方。梅郡主要要是真長在沐王府內(nèi),其實真能找個好人家,往后將家cao持得妥當。

    如今雖說是到了沐王府,也聽說是和周家二郎君不清不楚,但不管怎么說都不算是找了個好人家。

    趙姑姑當然不能議論太多主家的事。她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到了點便規(guī)矩離開。到她離開時,小院里梅郡主的動作幾乎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只能聽見規(guī)律的剪刀咔擦聲。

    “咔擦——咔擦——”

    不知道過了多久,布剪的時候,有圓潤的小石子墜下。從布中滾落到沐子芝放在下方的一個扁竹筐內(nèi)。很快一個接一個,按序在扁竹筐內(nèi)滾成了一排。

    白云和潭夢時不時將視線落到梅郡主身上??上齻冎灰娺^梅郡主現(xiàn)在的姿態(tài)。要是阿花在場便會清楚知道,不管是沐子芝,還是偽裝成的月娘,還是當初的梅三娘。坐在椅子的人低垂頭,有零散細碎頭發(fā)垂落,全身心關注在手上技藝。從孩童長到成年,至今都不曾改變過。

    當太陽逐漸西落,晚膳時間到。

    沐子芝把東西全部送到屋內(nèi)。她洗干凈了手去前面吃飯,準備晚上回來趕夜工。

    用餐時必然會露出手。四郡主本來好好在吃飯,沒過多久視線就一直落在沐子芝的手上。她滾圓著眼,總覺得人手不干凈。她心里頭的話憋著很是難受,直到她爹替她問出了問題。

    沐王爺想要關心一下大郡主,緩緩開口:“你手上怎么回事?這些天還在弄你那些東西?要是吃下去怎么辦?以后要是真放不下,去庫房那點錢,給你再建一個染坊。讓人專門給你做著玩。別整天親自上手。”

    沐子芝筷子停了下,抬眸看向沐王爺:“不然我以后在小院子里吃。眼不見為凈?”

    沐王爺今天本就不算高興,白天就被沐子芝和周子澹氣到過,現(xiàn)下聽到這話更是生氣。他一生氣,臉驟然變得極其嚴肅:“你是沐王府的大郡主,做什么事情都要多做考慮。在場那么多弟弟meimei看著,像樣么?你午間的茶泡得好,平時難道不能和弟弟meimei們煮茶聊聊天?”

    在場人一時連夾菜的動作都不敢多做,吃飯全放低了聲音。大世子膽子最大些,這會兒也沒有想要觸霉頭。

    王妃在邊上見狀,平靜打圓場:“有什么話吃完了再說,心氣不順,飯吃下去回頭找大夫,得不償失。子芝到府上才半月,又不是從小在府上,很多事不懂。你和她置氣干什么?”

    沐子芝其實吃也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拿過手帕擦了擦唇角。半個月學一頓用餐的禮,是讓她暫時習慣了和他們這群人一起吃飯。但沐王爺這話她真是不愛聽。

    “彈琴、作畫、煮茶。騎馬、下棋、看書?!便遄又フf起了這些事情,問沐王爺,“王爺覺得我學這些,一兩年能比得上江南知名的大家,或是哪位優(yōu)秀才女么?”

    沐王爺皺眉:“誰要你去和他們比?”

    沐子芝站起身來。她是沒怎么去過學堂,不代表她沒讀過書。她其實作畫、煮茶和騎馬都擅長??伤姸嗔巳?,聽多了商賈所說的各種故事,再聽對她渾然不了解,卻總有一萬種路想要讓她按照他的念頭走的行為,忍不住嗤笑起來:“那整天和弟弟meimei泡茶的我,和你們眼里周子澹這種紈绔子弟有什么差別?不過是花瓶郡主罷了?!?/br>
    她染布的時候,整個周城都沒幾個能比得過她。要她舍棄自己本事,去當一個無用之人。這不可笑么?

    沐王爺發(fā)火:“你染布上得了臺面么?”

    沐子芝真是憋了火,全看在面前的人是沐王爺?shù)姆萆?,沒有打算和人當場打起來。她不停呼出氣,勸自己平和下來,眼內(nèi)卻一如星回節(jié)的火焰一般:“你等著看?!?/br>
    說罷,她起身離開房間,渾然不打算再和眾人一塊兒用飯。

    早退得非常果決,只聽見身后“啪”一聲摔筷子的聲音。

    沐子芝腳步加快,回院子的路上一腳把路邊的一塊裝飾的石頭給踹入了不遠處的小荷塘內(nèi)。她朝著荷塘齜牙咧嘴一番,揮舞了拳頭。

    “我娘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了這樣的男人?!?/br>
    她回到自己小院子里:“白云,給我點了蠟燭。今晚上我不睡。你和潭夢自己歇了?!?/br>
    趕工的人,沒有睡覺這一回事。

    沐子芝臭著臉,看上去竟比平日里更加漂亮。白云點起的燭火擔心:“郡主,今晚真的不睡了嗎?”

    “睡什么睡?!便遄又ダ浜?,“晚上才剛剛開始?!?/br>
    作者有話說:

    第35章

    文/乃兮

    白云和潭夢這半個月跟著梅郡主, 深刻明白梅郡主說一不二。

    兩人沒有真按郡主的吩咐都去睡,而是分了時間輪值??傆腥说搅它c要伺候郡主洗漱。要是郡主忙累直接睡了,她們也要確保郡主不會晚上受凍。

    在房內(nèi)的沐子芝全然不受外人影響。她拿起剪刀再次動工。有了白天的忙活, 晚上一坨的布在只有她一人所在的屋內(nèi)一點點展露出染畫細節(jié)。

    絞在一起的布, 一點點展開依舊有不知道多少天固定住所產(chǎn)生的褶皺。然而這固定產(chǎn)生的褶皺下,她輕掃一眼就能窺探到百獸賀歲圖的恢弘。

    鳳凰的一根尾羽中心靠著一點點的渲染, 在青色上疊加著黃色,再疊加了一層綠色,最后點了一點紅。在尾羽中心圈處,卻又有扎染的特色的細繩留白。留白之外, 針線馬毛所逢出纖細絨毛竟都沒有被染出其它色彩。

    渾然天成, 任誰都會以為是畫出來,誰也不會以為是靠著染料一一染上。若是只有一根羽毛就罷了,鳳凰怎么可能只又一根羽毛呢。

    必然得是九九疊加,一層九根尾羽, 共疊加九層。

    當她將所有尾羽全放出來,只是放出了中下段的布。她沉重的整一塊布, 平時都不是隨意能拿動的。唯有放在竹編容器里才方便搬來搬去。如今一點點剪去了線,自然能看出布長比她人都要高一些。就如她當時給段瑤玉看的畫一樣。

    接下去剪刀剪開,解放的是布上的走獸。額頭刻著“王”字的青虎仰望著鳳凰, 姿態(tài)呈匍匐狀態(tài),白色留白的眼眸似只有恭敬。她未曾見過的象,卷著鼻子跪拜在鳳凰下。象身上攀爬著幾種小獸, 更是一一呈現(xiàn)出相似恭敬狀態(tài)。

    其后是最下方帶有鱗片的魚。白色魚鱗波光粼粼。水流浸染的顏色較為淺淡, 是放在缸里被侵染出的顏色。可魚被刷過不止一次染料, 顏色反而深一些。這魚明明青色, 不知是不是燭光的緣故, 恍若是一躍龍門,能夠化為龍的金錦鯉,上面隱隱帶有一層橙黃色。

    到飛禽時,什么鷹與翠鳥,也不過如此罷了。它們銜花以贈,恨不得為鳳凰頭上追加上更多榮光。到這會兒時,窗外的天都快蒙蒙亮了。

    沐子芝再處理起鳳凰首。帶冠的鳳凰,額頭點綴著偏橙紅的色調(diào),微仰著頭。它冠上的那些榮羽綻開,不比尾羽的色澤差。

    空中日月當空。黃色的月與紅色的日,只露著一個角。論誰都能看出,東升西落,日夜變遷,百獸就此朝鳳,鳳凰持久高貴。

    最后一根繩剪去,沐子芝放下剪刀,抬起了彎了半天的背,她唇角翹起,眼眸里沒有熬夜一晚的難受,唯有心中如沸水翻滾的澎湃。她站起身,站到了椅子上,再從椅子站到桌子上。

    她將整幅還沒有晾曬好的染畫抖了抖,確保染畫完全展開。染畫不管是從正面看還是從反面看,都是一整副畫。沒有絲毫區(qū)別,沒有絲毫針腳。

    天下百獸活生生出現(xiàn)在布上,在抖動下仿佛是活物一般。鳳凰的高傲也是如此一般。

    布上褶皺暫時去不掉,必須要再過一次水,靠風吹干晾曬,將褶皺全然帶走。她從桌子上一躍而下,半點沒有郡主風范,對外喊著:“來個人,備兩缸冷水。幾塊布。以及,把我?guī)砀系母妥佣寄贸鰜怼!?/br>
    在外候著的潭夢當即應聲:“是,郡主?!?/br>
    很快冷水備好。沐子芝在邊上將竿子架住,將屋里的椅子也一并搬了出來。她對小院里的所有人說了一聲:“都出去。我自己來就行?!?/br>
    白云昨晚值的早夜,現(xiàn)在剛匆匆起床:“郡主,我們幫你吧?!?/br>
    潭夢也是一樣這么說:“是,郡主。你一個人忙了一晚上。我們幫你吧?!?/br>
    沐子芝看向其他人:“你們出去,把小院的門也給帶上。白云和潭夢留下?!?/br>
    等院子里只剩下白云和潭夢,沐子芝看向兩人:“府上的人和事情,我不熟悉。這半個月以來幸虧有你們兩個幫著,不然很多事我真應不了。我染布的事在王爺那兒不是秘密,染成什么樣,王爺知道,說不定王妃也知道。但是……”

    白云和潭夢心頭一緊。

    “我手上這染畫,王爺、王妃全然沒看過。暫且還沒人知道。若是有第二個人知道。只能是從你們兩個人口中傳出去。”她看著兩人,“我知道只要有一個人知道的事,就不算秘密。但至少府上其他人知道這事,我不希望是從你們口里出去?!?/br>
    白云和潭夢忙應下:“我們不會說出去?!?/br>
    沐子芝聽到這話,招呼兩人幫忙:“行了,來幫忙。從這個缸里浸冷水,漂洗,再放到另一個缸里漂洗?!?/br>
    她先將布放入缸中。水缸里的冷水一下子被擠溢出來。她用一根細桿穿過布:“來個力氣大的,抓住另一頭?!?/br>
    力氣大的潭夢當即上前。沐子芝帶著潭夢,將布上下快速過水,出水又浸入水中。在水的沖刷下,褶皺的布一點點被沉重的水流理順。

    水缸漸漸變色,是布上表層的余色。沐子芝呵聲:“提,換一個?!?/br>
    兩人一下子將布放到另一個缸內(nèi),白云趕著上前搭把手。這時白云和潭夢都沒得空怎么看布上的畫,只想著要完成郡主交代的事。

    重復剛才的動作后,沐子芝站到邊上的椅子上,最后單人將布拉高,任由水流刷刷從布上落入缸中濺在地上。她沒有用手去擠水。就這么靜止等著水流一點點流走。

    如此需要臂力的活,她的手腕手臂沒有一絲顫抖。愣是讓白云和潭夢都震住。潭夢機靈,快速去室內(nèi)又搬了個椅子出來,站到位置上幫郡主一起扛著布。

    白云這才恍然,把布尾梢上的水抖動了兩下。她才碰到布邊沿,就聽郡主說著:“別擰。已經(jīng)夠皺了。抖一抖?!?/br>
    沐子芝輕呼出一口氣:“要是在染坊里,肯定是擰干好。用東西壓著扯平就行。現(xiàn)在來不及了?!彼筇煲贸鋈ソ唤o阿花。

    她緊趕慢趕,花的時間不短。對于段家來說,要求孩子們給出一個“半成品”或者“成品”看一眼,差不多就要這個時間。

    所謂的禮,不?蒊可能真到太后生日時送上。這份禮要經(jīng)過層層檢查,再經(jīng)過車馬運到京城。要是剛開始就花太多時間,后面要是誰落了一環(huán),慢了一拍。這塊染畫就將從禮單中撤下。

    白云聽話抖著布料,身上一時間被布上彈上了不少水,連臉上也全是水珠。當大量水流淌到地上,一疊二的布重量漸漸減輕。

    沐子芝招手讓白云替代自己:“你站我這兒。”

    白云忙站上去替代郡主站好,舉起了細桿。真站在了高處舉著竿,沒多久白云感受到手臂發(fā)麻,甚至手都顫抖了起來。她一時間都分不清是她在手抖動還是對面的潭夢在手抖。

    郡主實在是,怎么做到的呢?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內(nèi)心由衷產(chǎn)生了欽佩之心。

    好在沒有需要她們兩個顫著手支撐太久。走到下方的沐子芝將布下方拖到了別的細桿架子上。布一點點扯過去,如同一整個畫面朝蒼穹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