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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布梅三娘 第6節(jié)

    梅三娘見事情做完,高興準備要跑:“完工,我回房間了!”

    梅父見三娘要走,猶豫半響,還是開口:“等等,你娘吃飯前跟我商量了個事。”

    梅三娘人站在門口,腳都要踏出了,聽到這話側(cè)頭看過來:“什么?”

    梅父聽三娘用清脆的嗓音反問,反而更支吾:“你的名字起好后,該,就是,姑娘家大了,總要考慮考慮結(jié)婚……”

    梅三娘恍然:“是可以考慮。和誰?”

    梅父沒想到三娘并沒有脾氣上來翻臉說不樂意,還來問他。他身為梅家現(xiàn)當家,脾氣意外有些老好人。他無奈說著:“這不應(yīng)該問我,該問你自己。你喜歡誰?”

    梅三娘想著周城認識的同齡人,隨即擺手:“再說。周城這些和我稱兄道弟的,我不可能和他們成婚。”說完就跑,跑的路上還蹦跶了一下。

    梅父:“……”到底怎么相處才會是稱兄道弟的???走路像個小孩子似的。

    他笑著搖頭,低頭將清點好的賬本收好。

    梅三娘對于梅父的話,聽了,不過沒當回事。

    她生母,真正的月娘曾經(jīng)走過那么多地方,見過那么多的人,最后卻逃不開一場□□,吃起了情苦。月娘無名無分生下她,年紀輕輕離世。

    她必不會走生母老路。

    回到房間,她掏出一本冊子,從衣服口袋里拽出阿花畫了后放在她書房的“人像”,開始給周家人畫模樣。做成染畫偷偷賣,一定有人買。

    梅三娘評價著阿花的莫名能看出人特點的鬼畫人:“畫得真特別?!?/br>
    她順手將記憶里的羽扇一樣畫下來。畫就畫,嘴里嘟囔:“話說,書生為什么一定要帶羽扇?要是冬天扇扇子么?難道江南冬天不冷?”

    ……

    梅三娘前一晚雖然在畫周家人,但內(nèi)心依舊堅定自己不會走生母老路和男人糾纏不清。她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就能和男人糾纏不清。

    今日沒有市集,梅家染布坊今個染布不需要她幫工。除非有誰家要做一幅染畫點名要她來動手,不然她只會在染坊搭把手。

    三娘一大早從床上爬起來,頭發(fā)隨意折騰了一下,匆匆灌了一碗暖呼呼的豆粉,出門決定去宅子趕工。

    染布坊有不少人也起早,紛紛準備干活。

    掀染缸的聲響和細碎說話聲,與角落里彌漫的豆粉香,帶起了清早的煙火氣。

    三娘剛快步走到門口。大門敞開,她看向的是前方,腳一踏出去,誰想側(cè)面正巧轉(zhuǎn)過來一個身子。側(cè)面轉(zhuǎn)過來的人也沒料想有人快步?jīng)_出來,察覺到不對臨時止步。止步不夠,三娘撞在了人身上,硬生生被人彈回到染布坊內(nèi),踉蹌后退兩步。

    梅三娘懵了懵,反應(yīng)過來后頓時惱怒微抬頭看向來人:“你怎么從旁邊冒出來?”

    要不是她靈敏點,恐怕要直接摔到地上!

    周子??吹矫啡锂敿葱﹂_:“啊,是三娘。我正好來找你呢!我姓周,周子澹。昨天在市集上見過?!?/br>
    梅三娘強行慢慢收起臉上的惱怒。主要是周家人暫時算她的財神爺,她得稍稍容忍一點點。她微揚頭:“什么事?”

    周子澹從衣服里取出一塊香味四溢、繡得花里胡哨,上面不知道是鴨子還是鴛鴦,四周全帶花的的手絹。

    他語氣相當認真:“扎染能做出這樣的手帕么?我想學(xué)?!?/br>
    他笑得一如昨天替老太太頭上戴花那時:“我離開江南,收了十幾塊手帕。別人送了禮,我當然要還。我打算染一些手帕讓人稍帶回去?!?/br>
    梅三娘:“……”

    梅三娘強壓心頭火,強壓面上表情:“閉嘴讓讓,大清早那么好的時候,別逼我拿棍子抽你。”

    第9章

    文/乃兮

    大清早,周子澹懷疑自己聽錯了,看著梅三娘問了一聲:“什么?”

    梅三娘懶得和周子澹多說話,徑直將人往旁邊撥了撥,直接往外走。她頭也不回,腳步明快,留下個后腦勺給周子澹,令周子澹愕然。

    周子??戳似堂啡锉秤埃S后重新轉(zhuǎn)了腦袋看向染坊內(nèi)。染坊里所有人并沒有將門口發(fā)生的事當回事,他們最多也不過是看樂子一樣看了眼門口,對周子澹相當不在意,每個人該干什么干什么。

    染坊的人有學(xué)徒有幫工,似乎認定和江南來的書生全然不會有太多接觸。

    周子澹將手帕塞回衣服里,走向染坊內(nèi),找著可以當家做主,教他染布的人。他很快找到了正好起來出房間的梅家長子梅崇風:“打擾,我能在這兒學(xué)染布么?”

    梅崇風愣?。骸鞍??”

    周子澹沒有第一時間把手帕遞出來,而是揚起笑先指定了人:“我希望三娘親自教我?!?/br>
    ……

    三娘到了宅子,換衣服的同時讓阿花去叫段瑤玉起床旁觀做染畫。

    阿花聽從吩咐去敲段瑤玉房門:“段小姐,月娘要動工,你該起來看了。段小姐?段小姐!”

    門內(nèi)段瑤玉被迷迷糊糊叫醒,聽到這話痛苦將自己埋進被子:“不看不看,讓她做著吧。我反正看不懂?!?/br>
    阿花失笑在門口說著:“多花了一百五十兩,真不看了?”

    段瑤玉聽到一百五十兩,在床上哀叫一聲,在被子中掙扎起來。她到底不是什么敗家姑娘,不可能一百五十兩說扔就扔。段瑤玉強撐著困意坐起來,最后穿好衣服坐在了主廳昨天的位置上。

    換了衣服的三娘低頭忙手上活計。她的外貌和神情都被埋在面具之后,半點不顯露在段瑤玉面前。段瑤玉看著看著,從全然看不懂的白布上得不到什么樂趣,坐在椅子上慢慢閉上眼,竟是睡著了。

    阿花找了一塊染好青布披在段瑤玉身上。青布花紋漂亮,一整塊布上花枝招展,襯著睡著的姑娘別有風情。

    三娘微抬起頭掃了眼段瑤玉,很快繼續(xù)低頭趕工。

    到了正午,三娘起身走到門外,帶著阿花拿了她昨晚上改過的稿子以及一些壓箱底的花紋樣式:“你去把這些交給村里阿婆制板打洞。做出一批可以直接拿去賣。”

    阿花低頭看向紙上。有像周家兩位公子哥寥寥幾筆卻勾畫出來的書生模樣人物,有專門的羽扇紋樣,以及不少漂亮的花紋樣。

    她收起應(yīng)聲:“防染槳還是用豆面做么?”

    三娘點頭:“嗯。”

    中午三娘回房間隨意吃了點東西,下午繼續(xù)低頭做。段瑤玉徹底睡醒,發(fā)現(xiàn)自己坐著都能睡過去,臉上羞恥得紅了滿臉。

    午后阿花姐出了門,段瑤玉想要勉為其難再去從月娘手上學(xué)點什么,她又已經(jīng)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該怎么問。她只能絞盡腦汁:“月娘,你每次作畫都直接開始扎花么?”

    三娘手上沒停,回答:“只做一幅,是。要是做很多就不是。”

    她這會兒正在幾根針如同編織一樣在布上“作畫”:“你想要的百獸賀歲圖做不了第二幅一模一樣,很多地方不止要用一種扎法,我要是教需要耗費大量心神,別人未必能學(xué)會?!?/br>
    “一些簡單的花樣不同。用防染漿洗出幾塊布,在上面畫上我想要的圖再剪出孔,往別的布上一按。上面刷染漿,上面的布染不上色,下面的布被孔里流下去的染漿染上了色,再扎花染色,幾乎不用耗費多少心神?!?/br>
    染布坊里做大批相似的布,用的就是這個法子。染布難有一模一樣,這樣做出來可以做到大體相似。

    段瑤玉恍然:“難怪我們周城染布坊人不算多,每年能賣出那么多布!只要有人做出一種樣式,其他人只要簡單刷染漿,學(xué)些最簡單的扎法就行。”

    三娘微點頭,正欣慰于段瑤玉總算問了一個好問題,卻聽見段瑤玉下一刻:“哎呀,學(xué)這個實在太累人。聽起來比讀書都難。還好我只花了兩百兩,學(xué)不會也沒事。要是一千兩我我也什么都學(xué)不會,我肯定心痛死了?!?/br>
    段瑤玉坐在椅子上,手撐在腿上,雙手捧著臉:“月娘下次不用叫我起來。什么時候做就做。我學(xué)些簡單的手法,下回能在我爹面前炫耀兩下,足夠了!”

    三娘手頓了頓。她今天早上心頭就憋了一點火,現(xiàn)在聽到這話火當即被點燃。她微抬起頭看著段瑤玉:“如果你不是段家人,你會做什么?”

    段瑤玉呆了呆:“什么?”

    三娘想起自己頂著個面具,冷哼一聲后不再搭理段瑤玉,重新低頭。

    段瑤玉手指撓了撓臉,小心翼翼想著:可她不管怎么樣就是段家人呀?如果她不是段家人,她會……她會像別家姑娘一樣,上山采摘一些吃的,下山做點幫工,到年紀了成婚養(yǎng)孩子。都是過日子呀!

    她渾然沒覺得那樣過日子有什么難處。

    一整天忙碌過去,三娘換回衣服回家。

    阿翔在后門口候著,將一盒新的銀針遞給出門來的梅三娘。

    梅三娘看阿翔這樣,對比起周子澹和段瑤玉,嘴里嗤笑了一聲:“這群公子哥大小姐,一個個受家里庇蔭,沒有吃過任何苦。什么事情都不會做,拿錢利索,覺得日子一天天很是好過?!?/br>
    所謂的家族庇蔭,能讓他們吃飽穿暖讀書習(xí)字,不用為了一口飯一件衣服而去討生活。她低頭看了眼阿翔腳上破了一個洞的草鞋:“我記得第一次見你,你連雙鞋子都沒有。”

    她當時年紀小,往外亂跑,誰知道在山上見到了赤腳追著野雞跑的阿翔。腳上被劃傷,鮮血直流,后來問起來便是沒鞋。平時出門去幫工,賺的錢都不夠讓他吃飽,自然不會多錢來買鞋。

    阿翔反應(yīng)慢一些,跟著低頭看自己的腳。

    三娘:“不說了,你去吃飯。這幾天我這里銀針不需要再做,你多賣些頭飾給別的姑娘,能多賺點是一點,新樣式我也花了幾樣給了阿花,你問她要。把腳上的鞋換了?,F(xiàn)在又不是換不起鞋?!彼弥凶幼呷?。

    阿翔動了動破洞草鞋里的腳趾,讓布滿老繭的腳趾抵住洞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收回自己動作,進宅去廚房順口飯吃。

    梅三娘帶著一盒銀針回家。

    腳一邁進染布坊大門,她就聽到不遠處屋子傳來她二哥梅旭華狂放的笑聲。梅旭華笑得極其大聲:“哈哈哈哈哈——”

    笑得實在厲害,他竟忍不住笑出了豬哼叫聲:“哼——哈哈哈好——”

    笑聲里夾雜著她大哥帶笑意的聲音。在說話,不知道在說點什么。

    梅三娘臉上帶著困惑,往屋里走過去:“在笑什么呢?”

    門大敞開著,屋里梅旭華笑得趴在桌上,整張臉泛紅,淚水都溢在眼角。旁邊梅崇風沒比他好多少,一樣是止不住的笑。

    坐在位置上的還有一臉憂愁的周子澹。他對著一個面盆正在洗手,然而面盆里水都渾濁泛藍,他抽出自己的右手,一看整個依舊是藍汪汪的。

    指甲藍色,手指藍色,連手腕都是藍色。

    對比起他白凈的左手,仿佛不該長在同一個人身上。

    家里頭的幫工天天染布,都沒幾個染出這么深的藍。梅三娘被震到:“你到我家來學(xué)染布還是染人???你打算把自己染成藍人,回家給你爹你哥一個禮嗎?”

    周子??匆娒啡锍霈F(xiàn),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在江南見的染色大多都要煮沸加熱才能夠染上好看的顏色??匆娪幸桓仔伦龀鰜淼娜緷{,想捏一點看看是什么色。我以為洗一下就能洗掉?!?/br>
    他相當無奈:“誰知道洗了三遍都沒洗掉。剛才想著再洗一遍會好點,看起來是好點了……吧?!?/br>
    梅三娘知道這些個富家子弟會惹事,沒想到一個比一個厲害。周城凡是年紀五六歲的孩子都知道不能隨便把手伸到染漿里。

    染漿和染漿之間有不同。青色染漿是草木染,用了板藍根艾蒿核桃皮黃梨皮等等草木制成,新做出來的恐怕是厚重如同膏體的染漿,冷水就能令白布上色,多浸染幾遍能讓布料從淺淡如蒼穹的藍色變成夜幕一般藍。真只能多洗幾遍等顏色慢慢退。

    她深深欽佩:“年紀輕輕,腦子不太好?!?/br>
    周子澹笑起來:“這才要多學(xué)點,讓腦子好用。我哥擅長筆墨。我不擅長,自然要學(xué)學(xué)這個,學(xué)學(xué)那個,找到一個擅長的地方?!?/br>
    他用藍汪汪的手,點了點他自己:“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染坊里你的專屬學(xué)徒。學(xué)會怎么染手帕,我就算出師!”

    話一說出,梅家兩兄弟剛才的笑聲都減弱。他們不由自主望向梅三娘。

    梅三娘沒空教周子澹,也不想教。她皺起眉看向自家兩個哥哥:“誰答應(yīng)的?”視線里隱隱有殺氣,讓梅家兩兄弟不由挺直腰板。

    梅旭華聲音發(fā)虛:“是……阿娘答應(yīng)的?!?/br>
    梅崇風:“祖母也答應(yīng)了?!?/br>
    周子澹甩了甩手上余下的水,對上梅三娘重新轉(zhuǎn)過來的視線。他揚起唇角:“只是教我?guī)滋烊静?,三娘不會做不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