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一整個上午接連招待了早餐店楊老闆夫婦和單親mama嚴(yán)小姐，順利入手了兩份買賣雙方歡喜簽章的買屋合約，也算是稍稍澆掩了同事們背地里對梁晰晰直升襄理一事的非議。

    她也注意到，當(dāng)嚴(yán)小姐帶著成交的喜悅向她鄭重道謝時，她丈夫的魂體明顯變得通透許多，約略再過些時候就能安心地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梁小姐，真的很謝謝你居中幫忙，才讓我和我兒子真正有了一個家！」嚴(yán)小姐還特地送她一籃上好的水果禮盒，這對于一個領(lǐng)最低工資的勞工階級來說，已是相當(dāng)慷慨大方的表達。

    「嚴(yán)小姐，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你太客氣了。實際上，你已經(jīng)付給我一筆買方服務(wù)費了，這禮盒我希望你能帶回去給孩子吃，正在青春期的孩子吃好一點，會長得更好?！?/br>
    「梁小姐，你真的是個好人。其實，我上次跟你談完回去之后，當(dāng)晚就夢到了我先生，他說他再過不久就要走了……我真的很想念他，好不容易知道他一直都在，現(xiàn)在卻又要再送走他一次，我實在很捨不得……」嚴(yán)小姐說著說著，又是眼眶泛淚。

    「他滯留在人世的時間到了，可以從頭開始全新的人生，說不定你倆緣深的話，當(dāng)他日后乘愿再來，你們一家今生還有機會相遇，只是換了個形式而已。如果是這樣，你還會捨不得嗎？應(yīng)該多少會有一絲期待吧?！?/br>
    「說得也是?！箛?yán)小姐稍感寬心地點點頭。

    送走對方之后，顧盼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聲，她居然被稱讚是好人了，真是令人跌破眼鏡的恭維。

    「梁姐、梁姐！」驀地，陳芝璽神情急切地直接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我剛剛看見經(jīng)理從大門口進來，他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直說要找你算帳，你一定要小心！」

    「嗯哼。來，這兩份合約書拿去歸檔，順便聯(lián)系我們公司長年合作的代書，把后續(xù)事項辦妥。然后，今天下午我們要帶三組客人去看屋，對吧？你儘快準(zhǔn)備一下，抓緊時間吃些東西墊墊肚子，要不然就會一路忙到晚上囉。」

    「可是經(jīng)理那邊……」看起來真的很不好解決??！如此緊張的關(guān)頭，她哪還吃得下午餐！陳芝璽接過她手里的合約書，仍然止不住心急。

    「反正他的砲火也不是對準(zhǔn)你發(fā)射，你就安心做你的工作去?！诡櫯谓z毫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照樣悠然坐在她的旋轉(zhuǎn)椅上喝她的咖啡。

    既然她都這么說了，陳芝璽也只好帶著幾分憂慮回到她的座位上去，祈禱自己的直屬上司可以從面色不善的經(jīng)理砲口下死里逃生。

    不多時，她辦公室的門果然就被怒火中燒的林硯彰一腳踹開，伴隨著他的怒吼：「梁晰晰！你竟然敢背地里搞這種手段！你是不想活了嗎？」

    顧盼緩緩嚥下口中的咖啡，優(yōu)雅如常地放下咖啡杯，「此言差矣，經(jīng)理，我只是一個勤勤懇懇、認(rèn)真做事的房仲襄理，我還想活得又長又好呢。如果你心里有什么誤會，我完全不介意跟你好好談?wù)?，不過，你要不要順便請外頭的同事們一起來評評理？大家都很關(guān)心你?！?/br>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林硯彰這才意識到偌大的辦公空間耳目眾多，要是讓多雙隔墻之耳知道他現(xiàn)在陷入了焦頭爛額的處境里，對他也沒好處。

    他陰沉著臉碰的一聲甩上了門，繼而將手上的法院民事訴訟文書丟到她身上，「你給我解釋解釋，為什么這樁房屋詐欺官司的被告會從你變成了我！這當(dāng)中你一定動了什么手腳！」

    顧盼撿起那封文書，看都不看就拍落到地上，「經(jīng)理，你若真想要一個解釋的話，按照上面的開庭日期跑一趟法院，原告的律師自然會在法庭上給你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br>
    語畢，她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開啟錄音功能。

    「你再給我睜眼說瞎話呀！當(dāng)初帶著那對早餐店夫婦看房子的人是你，買賣雙方簽合約的時候，經(jīng)手掛名的人也是你，他們發(fā)覺高價買貴要提告的人，當(dāng)然只能是你！如果不是你暗中搞鬼，他們怎么會把焦點轉(zhuǎn)移到我頭上！」

    「得了吧，經(jīng)理。楊先生夫婦去看屋的時候，那個『屋主』根本就是你讓學(xué)長叫來的臨時演員，前任屋主因為積欠賭債急需用錢，早就讓你用一筆賤價打發(fā)了，當(dāng)時明面上的屋主應(yīng)該是你認(rèn)識的人頭。我說的這些是不是事實，你心里有譜，就不用在我面前演戲了?！?/br>
    「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把我捲進這件事，你就會有好果子吃！」林硯彰氣得七竅生煙，腦中尋思著他可以藉由職務(wù)之便行使哪些公報私仇的手段，「我畢竟是你的上層，你目前還是試用期，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月了，目前你連一件成交案件都沒有達成，你的業(yè)績考核能不能過關(guān)，生殺大權(quán)仍是牢牢掌握在我手里?！?/br>
    「是呀，我很清楚這一條游戲規(guī)則?！诡櫯卧陔娔X鍵盤上打字，隨即將螢?zāi)晦D(zhuǎn)向他，「經(jīng)理，你今天都接近中午了才踏進辦公室，可能還沒來得及查看我們真好住的本日營業(yè)額，我剛才叫助理登錄了，這是我用了一上午替公司賺到的兩筆生意，請你張大眼瞧仔細(xì)了，可別瞎說我是白領(lǐng)乾薪都沒在認(rèn)真工作?！?/br>
    林硯彰定睛一看，在看清其中一筆交易的買主還是原告夫婦之后，頓時怒發(fā)衝冠，「簡直豈有此理！你肯定是私底下拿了什么好處賄賂他們，不然他們哪有可能忽然間就對你撤告，還找你買房子！」

    「經(jīng)理，你這番意氣用事的氣話，純屬你的個人臆測，拿到法庭上去跟法官說，法官問你要證據(jù)，你可拿得出來？不然你就是在誣陷我喔！」顧盼對他的惱羞成怒一笑置之，隨即對他亮了亮仍在錄音中的手機，讓他面色鐵青地倏然閉上了嘴，「況且房屋買賣本就講求誠信公道，我是房仲，手上剛好有買方相中的理想物件，而賣方開價又物美價廉，雙方歡喜情愿；買方還是在正式撤告之后，才決定透過我買房，這樣的消費行為是有什么問題嗎？」

    「梁晰晰！之前算是我小瞧了你，才會栽了這次跟頭?！沽殖幷煤薜醚腊W癢的，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往后你就別讓我抓到你的任何小辮子，否則我必定加倍奉還！」

    「經(jīng)理，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在我之前，想必在你的領(lǐng)導(dǎo)下，也有不少學(xué)長姐跟我一樣吃過相似的悶虧，但他們當(dāng)中比我堅強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在少數(shù)。你也要跟他們看齊，加油喔。」顧盼眼見與客人約定看屋的時間將至，便將結(jié)束錄音的手機拋入手提袋中，經(jīng)過他身邊時，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奉勸你一句，夜路走多了難免碰到鬼，尤其是那種難纏的鬼，一定會讓你悔不當(dāng)初?！?/br>
    ＊＊＊＊＊＊＊＊＊＊

    當(dāng)日的最后一組客人，是透過那位司機大哥居中牽線才找上了梁晰晰。傍晚時分，對方跟她約定在位于蛋白區(qū)的店面前直接碰頭。

    身為專業(yè)房仲，顧盼和陳芝璽提前將近十五分鐘抵達，率先拿賣方給的電動遙控所開啟已經(jīng)陳舊銹蝕的鐵捲門，可見此處店面停租間置了好長一段時間。

    「芝璽，你說來看這間店面的客人是一對年輕情侶？」顧盼一一打開了這間約莫二十五坪大小的店面的日光燈，巡視感應(yīng)著這間兇宅的靈擾來源。

    「呃嗯，要說那對男女是情侶關(guān)係……其實也不太貼切，他們自稱是生意合伙人，但他們言談之間的那種默契又遠(yuǎn)遠(yuǎn)不止如此的感覺?！龟愔キt側(cè)頭回想著，「我打電話跟他們接洽的過程中，他們?nèi)晃鍟r就會針鋒相對地吵嘴，但最后那位小姐好像總會依從那位先生的堅持，照他的提議去做?！?/br>
    「嗯，這樣嘛……等等我們在帶看屋況的時候，那位女客人交給你應(yīng)付，我來主攻那個男人?！?/br>
    「喔，好的?！?/br>
    ——哈！找到了，原來那傢伙就躲在店面后方靠近客用廁所的工具間！

    顧盼確定了那個地縛靈的所在位置，便回頭交代陳芝璽：「我現(xiàn)在要開始凈化空間了，這里沒你的事，你去大門口等客戶過來吧?！?/br>
    「……好的?！龟愔キt跟著她實際帶客戶看屋的這段時日以來，相當(dāng)明白她口中所謂的「凈化」是什么，立即加快腳步朝外走去，一點都不想知道她的詳細(xì)處理流程。

    隨著顧盼的拐杖觸地聲愈來愈靠近工具間，那一處日光燈的閃爍頻率變得愈來愈高，伴隨著陡然降低的溫度，很容易激起皮膚表面的雞皮疙瘩。

    「胡老，你女兒有沒有跟你說，她要把這間店面賣了？」她敲了敲工具間的門，卻沒有開門，而是隔著毛玻璃門板，對著門后彎身捂胸的老人背影說道。

    「我畢生的心血就這樣沒了呀……我?guī)资晔〕詢€用，好不容易撐起一家大小生計的麵店，居然就這樣收起來了，我好不甘心……」從其悲戚的語調(diào)聽來，亡魂依舊愁結(jié)難解。

    「誰說沒有了？你還沒有去你女兒跟女婿新開的旗艦店瞧瞧嗎？」顧盼淡笑以對，「他們完美傳承了你的牛rou麵手藝，堅持原汁原味不走樣，不僅新客人捧場，就連長年支持你的那些老客人也都很欣慰，他們嚐過之后都說還是老味道沒變?！?/br>
    「……沒走味嗎？……我女婿一直說我的經(jīng)營方式落伍了……我女兒也說過好幾次絕不繼承家業(yè)……」

    「就像人會變老，心思也會隨時變化呀。胡老，你知道你女婿新開的牛rou麵店叫什么嗎？就是你的大名喔。」

    「那小子……用我的名字當(dāng)?shù)昝?？」老人魂魄的聲嗓愕然中難掩一絲激動。

    「是呀，他固然採取新世代的經(jīng)營方式，但新店說什么都要以你為名，這是他身為后輩飲水思源的美意。至于你女兒，你應(yīng)當(dāng)也知道她當(dāng)時會說出那些氣話，是因為什么緣故吧？她是氣你為了這一手牛rou麵，連自己心臟出問題了，醫(yī)生都告誡你不能再那樣勞累了，還是不肯關(guān)店休息……導(dǎo)致最后你成全了自己的堅持，卻也把命都留在這兒了。」

    「……這里就是我的家！我為什么要走？」

    「胡老，你對這間屋子有感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將來接手的買主也是生意人，他們肯定會好好運用此處空間，讓這里生意興隆，你不用擔(dān)心他們照料不周。你若是不想離開這里也行，那能不能與你打個商量？營業(yè)時間內(nèi)，請你就待在無人行經(jīng)之處，不要嚇著后生晚輩，可好？他們跟年輕時的你一樣，都是從無到有、胼手胝足創(chuàng)業(yè)，你理應(yīng)最能理解白手起家的辛苦，是吧？」

    「……」

    「胡老，你不出聲反對，就表示你同意了，我代這兩位有緣的買主感謝你的成全?！诡櫯纬h首致敬，「對了，你那可愛的外孫已經(jīng)學(xué)會看著你的照片叫爺爺了喔！若是交涉順利的話，簽約當(dāng)日，你女婿和女兒也會帶著他過來看看爺爺生前用心經(jīng)營的店長什么樣子。」

    「我好久沒見到我孫子了……」

    「所以，讓我們一起期待成交那天到來，好嗎？」

    顧盼動之以情，成功與地縛靈磋商完畢，便再次回到店面前方，還沒見著買方的臉呢，就聽見一男一女的抬槓聲相當(dāng)熱鬧地傳了過來——

    「我就跟你說過這間屋子的氣場不太好，你為什么偏偏還要浪費時間來看？」

    「什么氣場不氣場的！這間店面空間大小剛剛好，地段又佳，很適合用來開手搖飲旗艦店，我這幾年四處打游擊存下來的錢，就是剛好足夠支付買下這間店的頭期款，機不可失，你懂不懂！」

    「比這間條件好的店面多的是，你根本不需要省小錢花大錢，到時整個店面重新整修裝潢算下來，你根本貪不到什么便宜！我真的快要敗給你這錢嫂性格了！」

    「你說我錢嫂？我都還沒嫌你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呢！」

    「我不是早說過我會出資一半了嗎？那你是在擔(dān)心什么？」

    「總之我就是喜歡cp值高的東西，你咬我呀！」

    「錢嫂就是錢嫂，沒救了啦！」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自帶強運嗎！臭阿福！」

    不知為何，顧盼驀然間有一股非常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她一邊倍感納悶地前行，一邊努力思索著自己印象中有誰說話的聲口與之相似。

    直到與那對男女碰頭的瞬間，她總算恍然大悟那股莫名且久遠(yuǎn)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了。

    她著實沒想到，竟又在此處重遇故人……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