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內(nèi)華達(dá)州，五十一區(qū)】

    事情的發(fā)展太糟糕了。

    我的眼前幾乎看不清東西，剛剛那個巴掌幾乎要把我整顆頭都給打掉似的，雖然我的頭還在，但來到這里的記憶卻碎成了千百萬片。臉頰像有火在燒。我喘著氣，腳步跛到不行。乾熱的氣溫?zé)疚业娜砩舷?，我忽然想到瘋狂麥斯里的場景，雖然沒有改造成奇怪造型的車子，只有我那輛因為油門卡住導(dǎo)致煞不了車的豐田被保全開槍打爛的殘骸，然后還有我這個即將被烤乾的基金會員工。

    「那個……」我試著轉(zhuǎn)頭，但負(fù)責(zé)帶我離開的五十一區(qū)壯漢研究員瞪向我，我把話吞回去，然后在逐漸黑暗下來的夜色中被帶到了五十一區(qū)的停車場。

    「不愧是艾莉森?！箟褲h嘟噥著，而我想到艾莉森是剛剛那個甩我巴掌的女人身上別的名牌，她感覺很像我高中時候的教務(wù)主任：「她叫我把你送回家，不過照我看來，你家應(yīng)該很遠(yuǎn)對吧？」

    「對！我花了兩、兩天才到這里。」我有點口齒不清。事實上這趟車程根本不用半天，但我和杰米除了在車上睡覺以外，還有去途中的小鎮(zhèn)家庭餐廳大吃了一頓，當(dāng)然不是我付錢就對了。

    「很遺憾你沒達(dá)到目的，」壯漢嘲諷般地說道：「老實說我很想直接把你餵給scp-1051，然后在旁邊紀(jì)錄，我們有幾百年沒進(jìn)行過人體實驗了，不過還是算了，你跟我過來，我?guī)湍阌喴幌赂浇穆灭^，隔天早上再回去你家?！?/br>
    「1051？」我抬起視線，然后環(huán)視整個五十一區(qū)的環(huán)境。實際上在封鎖線外燈火通明，我依稀記得有在電視新聞上看到關(guān)于「闖入五十一區(qū)」的報導(dǎo)，但我和杰米闖進(jìn)來的時候是稍微繞了點遠(yuǎn)路，所以沒有和那群瘋狂朝圣者擦到邊。反而是撞見一堆保全，也是那個時候油門卡住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停車的。

    我看向右手邊那里的研究站，也就是我剛剛出來的地方，表面上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建筑連結(jié)一起外加一座控制臺，但實際上里面的確相當(dāng)科技化。而另一邊那佔地廣大的飛機庫就是所謂的scp-1051偽裝，那是我第一次在這么近的地方而不是電視上看到這個scp。

    「對，雖然看起來很普通，不過那就是scp?！箟褲h翻了個白眼：「不過……你要闖進(jìn)來五十一區(qū)就算了，起碼你是基金會成員，但另外一個人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帶普通人一起進(jìn)來？」

    我思考一會兒，實際上腦袋里亂成一團，我覺得自己要瘋了，自從昨天晚上我對著杰米喊出那些話后，對方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老實說我也沒辦法保證我自己了解杰米·韓德森這個人。從國家到文化背景我們沒有一點是相符的，但我大概永遠(yuǎn)忘不了他在我們家的餐桌上談起他是個信差時的表情，我想他大概從沒有覺得scp基金會是個不符合期待的組織，相反地，我認(rèn)為他一定是知道，卻沒辦法接受這一切。

    越是望著對方，我便從杰米身上看到了一點點老師的影子。但那是什么感覺，又是什么樣的影子，我是說不太出來。

    「他……他是我朋友?！刮页莻€壯漢微微一笑，希望對方不要把我的頭扭下來：「該怎么說呢，他對基金會有點興趣?！?/br>
    「年輕人，你幾歲。」

    「二、二十三？」我連這種問題都回答的不確定。

    壯漢瞪著我：「你沒說的話，我會以為你只是個五歲幼稚園小朋友，真感謝提醒我，你已經(jīng)是個可以合法被處置的成年人了?！?/br>
    我覺得相當(dāng)驚恐。

    「不過?！箟褲h又補了一句：「艾莉森既然叫我把你送回家，我就會照做。等等在我們找旅館的途中，你不準(zhǔn)給我發(fā)表意見，聽懂了嗎？」

    「聽懂了，不過能不能讓我……好吧?！乖诮邮盏綄Ψ降难凵窈?，我點點頭，然后便被壯漢揪住領(lǐng)子，在另一個警衛(wèi)站的目送下搭上車離開五十一區(qū)的范圍。

    ———

    我很擔(dān)心杰米。

    真不敢相信我會這樣想。

    雖然在喬德——對，就是那個奉命處理我的五十一區(qū)的員工，話說長的那么像反恐部隊干什么——的監(jiān)視之下，我只能待在旅館的床上，什么事也做不了，像個被軟禁的囚犯。

    就連點泰勒絲的歌也被駁回，理由是聽那個腦袋會脆化，你他媽才脆化，你全家都脆化。

    在安定下來后，我試著思考這幾天下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我的記憶只能回溯到杰米來敲我們家的門的那一天。將這幾天的對話全部都像乳牛一樣反芻過一遍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個問題。

    杰米說他透過基金會的各個據(jù)點蒐集情報，這點我很佩服他，也令人覺得有點恐懼，因為要偽裝成基金會員工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并不是說有密語之類的東西，而是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就算是新人，在聽到有一個會毀滅地球的杯子蛋糕出現(xiàn)在對街的店時，也不會有什么意外情緒。就像我當(dāng)初在臺灣時我只會說「干三小，真的喔」這種反應(yīng)。越是想到這些，那些過往沒有發(fā)酵的恐懼感才開始逐漸蔓延。

    基金會的人對末日與毀滅習(xí)以為常，而普通人并不一定能做到。

    但回歸正題，這么做的杰米蒐集到了我的情報，以及我目前的住址，循線透過我來到內(nèi)華達(dá)州，再來是五十一區(qū)。

    而他的目的是老師。

    但很奇怪的是，如果他要找的是「阿克罕」的話，沒記錯席歐的相關(guān)性甚至比老師還要高。他明明說的都很有道理，但就是有種不對勁。

    我閉上眼睛。

    所以，我不想相信我那脫口而出的推論，會和杰米說「你很想送死」，真的是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說詞。我只是把他的說詞全部想過一遍，然后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結(jié)論。他并不在乎家人，這種話當(dāng)然不能隨便說，但杰米給我的感覺就像那樣。

    他小心翼翼的以身試法，像是個沒辦法自殺的基督徒，踩在地雷上巍峨前進(jìn)。

    如果說他和我接觸只是讓他的這趟「朝圣之旅」變得更合理而且程序化，這種理由我覺得無法接受。

    「嘿，喬德先生？」我爬起身，坐在羽絨棉被上，如果可以洗個澡就更好了。

    「有什么事嗎？你需要客房服務(wù)的話，請自己打電話?！箚痰乱贿吇謾C一邊說，我真討厭基金會員工，每個都如此機掰。

    「你們五十一區(qū)對知道基金會存在的普通人都是怎么處置的？」我問。

    「記憶消除劑是最方便的。不然就直接送到警察局?！箚痰履f道，連頭都沒有抬過：「比較罕見的情況是讓他成為員工，但現(xiàn)在的狀況讓我們實在很難判定，因為某個scp的緣故，我們文檔都有大半是暴露在網(wǎng)路上的，所以想要混入基金會其實不能說很難。不過，如果你是在說那個『朋友』的話，我敢肯定我們主管跟艾莉森不會讓他有好下場的?！?/br>
    「對了，我還有問題?！刮以诖采贤χ毖鼦U，模樣像個童子軍，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rèn)為的：「『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是什么？」

    我的腦海里想起杰米在超市說的。他想要知道那是什么時代，那個「和平且安穩(wěn)的時代」，那時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像是了無遺憾。

    也是同樣瞬間，我覺得心臟和胃像是被誰給捏緊。

    該死，我該據(jù)理力爭，我為什么要丟下他？我們甚至什么結(jié)論都沒得出來。

    「你說你的老師是闕優(yōu)，我可真是看不出來?！箚痰抡Z氣酸溜溜的說，接著便站起身，將旅館鑰匙亮出來給我看：「你不要問一些奇怪的問題，現(xiàn)在，我要先回五十一區(qū)一趟，你給我在這里安靜睡覺。」

    「等等，你把我鎖在這里，萬一發(fā)生火災(zāi)怎么辦？」我急忙說：「哪有人看守是這樣做一半的！」

    「第一，這里才二樓，你能把自己摔到半身不遂也不是我的問題了，是宇宙要你命。第二，要是你逃跑，這里沒有車也沒有人要幫忙，所以我想你會乖乖的。另外，旅館的免費上網(wǎng)只有三小時，你自己和家人聯(lián)絡(luò)?！箚痰聼o奈的說：「我們很忙的，才沒時間花在你這種不重要的研究員身上，就這樣，晚安，顧莫予。」

    「噢……晚安。」我說，然后看著旅館房間的門關(guān)上。

    我開始覺得坐立不安，有點像高中的時候，明明知道同學(xué)決定去用水桶砸教官的頭，但我卻沒有阻止的罪惡感。我感覺難以呼吸，我好像快要得出什么結(jié)論了，可是想破頭都還是想不出來。

    但我真的不知道杰米想要做什么，他不管說什么感覺都是模稜兩可的回應(yīng)：「找到答案」、「將信送達(dá)」什么的，還有「找到阿克罕」。原本我覺得他有點像耶穌，將好好的答案硬是用一大堆干話包裝，但想了想耶穌至少會說：「干，該隱殺了他哥?！共粚?，這種話可不能被scp-073和076聽到。

    我癱倒在床上，我希望我還能見到杰米，希望事情結(jié)束后，我可以看到他從五十一區(qū)被遣送出來，然后再跟我開戀母情結(jié)的玩笑。

    腦海里有幾個回憶再慢慢迸發(fā)而出。

    老師。

    老師她??老師她很健談，她總是到處找人聊天，我聽席歐說過，從以前開始老師就是那樣，彷彿不替周遭的人著想，就會有人毀了自己。席歐是這樣表示的。老實說我不懂這怪異的比喻，說的好像老師是個孤獨又寂寞的人，但明明不是這樣。老師她有個美滿的家庭，好工作以及充滿光明的未來。

    那在當(dāng)時的我耳中聽來，簡直像說笑一樣。

    記憶在翻轉(zhuǎn)，我像轉(zhuǎn)開扭蛋般開始尋覓那些被掩藏起的回憶。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次，是我為了不要讓家里充滿味道所以到外頭點起菸。臺北的街頭適合抽菸，因為人潮眾多，適合把自己藏起來。那個時候佛恩就快出生了，所以老師基本上都是在家里休息。

    小莫。老師是這么叫我的，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我身后。小莫，你有什么煩惱嗎？

    沒有。我記得我這么說。只是想要抽菸所以來外面。

    那時老師擁抱了我，因為我一邊說一邊哭，因為那個時候我對未來充滿了迷茫，我沒有把大學(xué)念畢業(yè)，也和我那所有所謂普通人的同學(xué)斷了聯(lián)系。其實我的過往太普通了，我甚至沒辦法理解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們，我是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加入基金會的。

    而的確我該是個基金會員工，從頭到尾，自始至終。那是我沒有告訴杰米的部分。

    關(guān)于我愛著老師的瞬間。

    我將所有的懦弱告訴老師，說自己不明白該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如果世界明天毀滅的話我連一件美好的事情都想不起來，加入基金會是有意義的對吧？像這樣胡言亂語的訴說。然后也開玩笑般的說了很怕來自goc的老師會有什么詭異癖好。

    沒事的。老師說。

    有一天你也會變得堅強，你會長大，會理解光明與黑暗。

    「你不會落到像我現(xiàn)在一樣。不會像基金會一樣。」

    「我以前小的時候，也曾迷茫過，我不知道怎么做是對的，也盲從過一些愚蠢的信念，但別擔(dān)心，小莫，你會明白基金會不是表面那么美好的組織，goc也不是什么罪惡不赦的壞蛋，那些教派還有其他組織也都奉行著信念而活?！?/br>
    「而所謂的信念你會找到的??在了解一切之后?！?/br>
    老師的手，那雙滿是傷痕的手握住了我的掌心，疤痕摩擦著我的皮膚，上面甚至也有因為不慎撞到桌角而浮現(xiàn)的傷痕，那是一雙太過殘破的手，而那樣殘破的身軀孕育著另一個生命?；蛟S是我的錯覺，也或許真的是那樣。

    老師眼中所展現(xiàn)的信念便是始終是他者。

    然后是在那個剎那。

    我發(fā)現(xiàn)我確定了為什么我會覺得杰米和老師相似的原因。

    「他們感覺都??」我忍不住喃喃唸出聲音：

    「完全，不在乎自己?！?/br>
    心臟在瘋狂鼓動。

    我從床上爬起來，我想喬德說錯了一點，在外面我的確孤立無援，但我還有雙腳，我還可以前往五十一區(qū)。雖然距離可能有點遠(yuǎn)，但我不可能見不到老師。

    在離開前，我想我得打通電話。

    以前我去畢業(yè)旅行的時候覺得飯店有電話真是煩人，因為學(xué)校的老師會在早上七點就把我們奪命連環(huán)扣叫起來，然后我會因為通宵而憤怒的醒來，但起碼現(xiàn)在我很感謝電話。我播了家里的電話，雖然我也很想播給老師，但她在工作的時候基本上聯(lián)絡(luò)不到。

    我等候著聲響，很快地不到幾秒的時間席歐就接起電話：「哇，讓我猜猜，小優(yōu)，肯定不是你對吧?！?/br>
    「對，很抱歉。」

    「他媽的！」席歐馬上開噴：「你到底在干什么！顧莫予，雖然我真的很不想要從我那悲慘的就職史開始講起，但為什么，為什么我碰過的每一個上司，甚至是下屬，都要這樣亂闖禍！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以前的同事他擅自闖進(jìn)scp-213的隔間，結(jié)果手的皮直接被溶掉一層？你也想被溶掉嗎？我已經(jīng)為你準(zhǔn)備好鹽酸了你這他媽的王八蛋！」

    席歐的聲音尖銳又刺耳，我把話筒拿遠(yuǎn)點，我好像也聽到背景音中，蜜凱拉和佛恩正在聯(lián)聲勸他們的父親冷靜點。等到對方喘口氣的時候，我小聲地說：「對不起。」

    「噢，你說該道歉沒錯。」席歐說：「如果你有自知之明的話，在踏出家門后就該自行切腹了事了，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跟鬼魂溝通吧？我們家從來沒有顧莫予這個人?！?/br>
    「席歐。」我開口：「我很抱歉，但我必須這么做?！?/br>
    「是喔。」席歐憤怒的回應(yīng)：「必須跟一個來路不明的混蛋私奔嗎？顧莫予！那他媽是一個普通人，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讓他跟小優(yōu)接觸了嗎？不對，你在五十一區(qū)里嗎？」

    「我??我被逐出去了，也沒見到老師。」

    「活該?！瓜瘹W說。

    另一個沉默過后，對方嘆了一口氣，我可以想像席歐拿著話筒的樣子，他抓起東西總是使非常大的力氣，彷彿害怕有什么會突然不見。

    「那個人說了阿克罕?！瓜瘹W再次開口，聲音像是被誰掐住咽喉：

    「為什么，他到底是誰？」

    「我也想知道。」我急忙說道：「你能幫我打通電話到五十一區(qū)給老師嗎？我現(xiàn)在要準(zhǔn)備衝回去。」

    「別做傻事。」席歐很反常的說：「如果我是你，我會乖乖待在那。」

    我看向旅館房間的周圍，墻上的掛畫看起來是從二手市集買來的，上面沾滿了污漬，光是吸一口氣，就聞得到那令人不安的氣息。

    「我這么說不是為你好，是為了小優(yōu)?！瓜瘹W提高音量：「我已經(jīng)有和五十一區(qū)的人聯(lián)絡(luò)了，你待著，不要輕舉妄動，我要掛電話了，晚安?！?/br>
    「欸、欸席歐！」我大吼。

    深思熟慮后，我打開旅館的窗戶，從這個角度我能夠看見五十一區(qū)遙遠(yuǎn)的燈火，我大概要跑個一小時才能夠到那里，中間八成還要吐個四五次。不過沒關(guān)係，我可是在花蓮長大的人，跳窗什么的就跟爬樹一樣，沒什么不同。我吞了口口水，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該死的內(nèi)華達(dá)。

    我感覺到胸口有情緒在沸騰，我不該就這么乖乖被五十一區(qū)的人制伏，我得去把對方救出來，這次換我請他吃二十四小時營業(yè)餐廳的冰淇淋，然后和他好好談?wù)劵饡?。這次得像老師說的那樣，剝開基金會的表層，好好談?wù)剝?nèi)心深處的一切。

    我不該就這樣忽略掉杰米的那些發(fā)言。

    我也該跟老師談?wù)劦摹?/br>
    「干他媽的?！刮艺f。

    我看到有一道亮光劃過了天際，我沒有在天氣預(yù)報上看過流星。在我的視線清晰后，我發(fā)現(xiàn)那是飛碟。

    應(yīng)該說，那是scp-1051的產(chǎn)物。

    然后的巨大爆炸聲，是一切崩壞的開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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