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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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清喉嚨發(fā)緊。 周挺沉默了許久,半晌才道,“使尊,這其中,絕對不只是吳岱一個人的事。” “這條線未免也太順了些,” 韓清收斂心緒,指節(jié)敲了敲扶手,“吳岱如今已經(jīng)瘋了,哪里還記事,這些事不往他一個人的頭上扣,還能往誰頭上扣?咱家讓你在澤州好好處置張相公那些田地上的事兒,你卻閑不住,硬要插手代州糧草案,這不查不知道,一查,竟還被你查出當(dāng)年從那些代州官員手里買走官糧的,便是那個滿裕錢莊的曹善禮?!?/br> “算算日子,你身邊那個晁一松,如今應(yīng)該已經(jīng)帶著曹棟,到云京了吧?” 曹善禮是曹棟的父親,亦是滿裕錢莊的前東家,前些年就去世了,如今滿裕錢莊做主的,是他的長子曹棟。 正元帝下旨,令官交子取代私交子,這首要被拿來開刀的,便是代州曹家的滿裕錢莊,私交子沒了活路,便相當(dāng)于曹家的生意也就斷了生路。 周挺在澤州抓住曹棟時,他正被人追殺。 “我一切生意落空,全家性命不保,走到如今這一步,我不求其他,我有一物可與大人交換,只求大人,保我妻兒祖母性命,”那日,曹棟在周挺的刀下,嘶聲力竭,“若大人能令我見到孟相公,我便交出此物,若大人不能,這世上便無人能保我家人性命,何妨此時死了干凈!” “他始終要見孟相公才肯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周挺回過頭,望了一眼門外紛揚(yáng)的大雪,“也許,就要到了?!?/br> “那你也去吧?!?/br> 韓清淡聲命令。 “是。” 雍州大雪,云京大雨。 這場秋雨之盛,從清晨一直下到天色黑透,一行夤夜司親從官風(fēng)塵仆仆,身披蓑衣,護(hù)送著一駕馬車快速前行。 雨聲掩蓋了諸多細(xì)微的響動,但騎在馬背上的晁一松還是發(fā)覺了幾分不對,他猛地側(cè)過臉,雨幕之中,數(shù)道黑影在檐瓦之上跳躍。 “保護(hù)好車內(nèi)的人!” 晁一松立時大喊一聲。 親從官們迅速聚攏,將馬車圍護(hù)在中間。 殺手一躍而下,迅速撲來,刀劍相接,伴隨雨聲如簇,濕透街邊的燈籠,晁一松眼見一人落在車蓋上,他立即借力飛身上去,提刀橫劈一道,將那人砍落馬車。 雨露與血水交織流淌。 隱在暗處的利箭“呲呲”射來,晁一松等人后退到馬車旁,匆匆以刀刃抵擋箭支,數(shù)名親從官應(yīng)對不及,負(fù)箭倒地。 晁一松等人退無可退,以人墻相護(hù)馬車。 箭雨既止,殺手們越靠越近,為首的那人眼尾下方有一道疤痕,眼神兇悍,“上!” 人影重重,堆疊而來。 晁一松等人持刀迎上,兩方纏斗起來,那蒙著臉的刀疤男人瞅準(zhǔn)時機(jī),一刀抵開兩名親從官,帶血的刃光一晃,劃破馬車的竹簾。 電閃雷鳴,冷冷的光影一霎照見其中正襟危坐的那人,一身紫色官服,頭戴長翅帽,抬起一雙眼來,面無表情地凝視他。 男人瞳孔一縮。 只這一剎,馬車中的人一抬手,一柄長劍抽出,粼粼光影晃動,他不及此人反應(yīng),便一腳將其踢下去,隨即迅速躍出馬車,幾招之內(nèi),他一腳踩住男人握刀的手,俯身,劍鋒抵在他的頸間,再抬首,他在微弱的燈影里,隱約看見??吭谂品恢?,遠(yuǎn)處路邊隱約顯露輪廓的一架馬車。 后方一直藏在暗處的另一批夤夜司的親從官頃刻奔來,率先制住高處放箭的殺手,兩方迎面對峙。 晁一松撐來一柄傘,遮在那身著紫色袍服的老者頭上,喚了聲,“孟相公?!?/br> 孟云獻(xiàn)接了傘,提著衣擺往前沒走幾步,便見前面有人撥開人群,也撐一柄傘,穿著一身竹青闌衫,戴著幞頭。 雨珠急促地拍打在傘檐。 孟云獻(xiàn)與此人四目相視,幾乎同時抬手,令身后的人統(tǒng)統(tǒng)退開。 “怎么是您啊孟公?” 冗長的死寂率先被人打破,他面帶一分笑意。 “我也正想問,怎么是你啊……”孟云獻(xiàn)盯住他,一字一頓,“潘三司?!?/br> 潘有芳眼底的笑意盡失,他二人之間再度陷入靜謐,只聽得雨聲紛繁,他嗅著這股濕潤的雨氣,往傘檐外瞧了瞧,“我記得,那年我進(jìn)士登科,也下了這樣大的一場雨,下得我的是痛快淋漓,張相公見我在雨里發(fā)呆,險些以為我是高興得傻了,他請我入府,讓人給我添姜茶……” “你住口!” 孟云獻(xiàn)忍無可忍,厲聲打斷。 潘有芳面無表情,止住聲音。 “你哪里來的臉提他?” 孟云獻(xiàn)胸中一口濁氣四下沖撞,“潘有芳,你哪里還有臉提張崇之!他九泉之下,若知你所為,你猜,他會不會后悔當(dāng)初那般信任你?!” 此話如刀一般洞穿潘有芳的心口,但他忍了又忍,面上看似云淡風(fēng)輕,“我知道,他一定會后悔?!?/br> “你此前在朝堂之上故意提及黃宗玉,好讓官家不得不開口來詢問我,”孟云獻(xiàn)眉目肅冷,“但你根本不是真心幫我,而是順勢要我安插自己的人,找到譚廣聞這條線,揪出吳岱,再也沒有比吳岱更適合為你遮掩的人了,不是么?” 潘有芳笑了一聲,“他哪里是為我遮掩?孟公,難道你以為此事之中,他是無辜的么?” “孟公,” 他的笑意倏爾收斂,徐徐一嘆,“您已經(jīng)見過曹棟了?若沒有他橫插一杠,您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我,如此一來,您與我之間,還能和和氣氣?!?/br> 他為此而可惜。 孟云獻(xiàn)一把將手中的劍丟下,“潘有芳,崇之信任你,看重你,當(dāng)年他與我,是拼卻所有才將你送到居涵關(guān)做監(jiān)軍的……可你,都做了什么?你對他最好的學(xué)生——做了什么?” 天邊雷電纏裹,照得枯枝殘影婆娑,潘有芳忽然道,“您以為我想嗎!” 他握著傘柄的指節(jié)收緊,泛白。 “我出身寒門,三十二歲方才有機(jī)會入仕,這機(jī)會,還是張相公給的!”他喉嚨艱澀,“我心中感念他,那時誰人不知,我在人前,皆稱自己為張公門生!即便多的是人嘲諷我,張公何時來的我這樣的門生?笑我恬不知恥……可承蒙張公不棄,讓我入東府為新政變法做事,我滿腔熱忱啊孟公!” “我一個寒門士子,前半生苦讀,滿腦子所想,皆是生民天下,您與張公給了我機(jī)會,對我寄予厚望,我時常告誡自己,萬莫辜負(fù)您二位的期許?!?/br> 潘有芳說著,又忽然笑了起來,“可是孟公,您與張公推行新政,整頓吏治的手段招惹無邊非議,我曾勸過您要徐徐圖之,可您說,若不先給官家做出勢頭,若不以雷霆手段整治貪官污吏,便少了威懾之力,恐令百官心懷僥幸?!?/br> “可宗室如何能忍?您與張公動了那些依附于他們的官!動了他們的利益!”潘有芳頸間青筋微鼓,“南康王是當(dāng)今官家的皇叔,他當(dāng)年在世,給您和張公使的絆子還少么?吳岱與南康王一向有利益勾結(jié),他們一時在官家眼皮底下動不了您與張公,便打起了在邊關(guān)的玉節(jié)大將軍的主意,我這個監(jiān)軍的位置,就是他們攛掇官家設(shè)的,您二位為了使玉節(jié)將軍少受掣肘,便使盡了手段將我送上監(jiān)軍的位置……” “張公信我,您也信我,遠(yuǎn)在居涵關(guān)的玉節(jié)將軍也信我?!?/br> “但是我呢?” 雨幕潮濕,潘有芳幾乎有些失神,“我這半生,被吳岱毀了個干凈?!?/br>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您,杜琮的確是我的人,他曾經(jīng)叫做杜三財,他本是受玉節(jié)將軍派遣接應(yīng)我的人,我路遇山匪,為杜三財所救,與此人關(guān)系甚好?!?/br> “那年,他奉命在代州取官糧送去居涵關(guān),他在路上耽擱時日犯了死罪,代州又無糧可運(yùn),便求助于我,我答他救命之恩,為他遮掩此事。但不料,此事被吳岱知曉,他以此為要挾,要我重新做選擇。” “那時,我并不擔(dān)心自己丟不丟官位,我只是在想,若我從居涵關(guān)監(jiān)軍的位置上下去,那么吳岱與南康王便有機(jī)會安插他們的人來,于是我暗中與吳岱周旋,我想著,先拖住他?!?/br> “我從來不干涉玉節(jié)將軍的任何決定,我甚至不需要他通過我的任何同意,這大約是玉節(jié)將軍除我是張公門生外,另外一個信任我的原因,”潘有芳回想起在居涵關(guān)的那些日子,那個年少的將軍意氣風(fēng)發(fā),還常會叫上他一塊兒喝酒,“丹丘將領(lǐng)蒙脫來攻居涵關(guān)時,以青崖州徐氏滿門的性命作為要挾,逼玉節(jié)將軍投靠丹丘,玉節(jié)將軍將計就計,率靖安軍往牧神山誘敵,令譚廣聞,葛讓兩路軍策應(yīng)來援,這道軍令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發(fā)出去的,卻又被我偷偷截回。” “你為何截回?” “是吳岱?!?/br> “他看穿我的用意,以同鄉(xiāng)之誼懷柔不成,便誘我父強(qiáng)占民田,誣他毒害官差,以我父性命為要挾,要我先令譚廣聞增援鑒池府,再往龍巖。” “時間上,是來得及的?!?/br> 潘有芳苦笑一聲,“我受他脅迫,不忍我父因我而死,便想著既然來得及,如此也未嘗不可,萬一,鑒池府真有禍患,也算救了急。所以我便讓杜琮去見譚廣聞,葛讓則暫留輦池,只等譚廣聞從鑒池府過來,我再將大將軍令發(fā)出。” “可是那該死的譚廣聞,” 他咬牙,“他竟然在往龍巖的路上迷路……” “后來我才知,譚廣聞迷路之際,吳岱遣來與我交涉的人,冒充我的信使,截住了我送去給葛讓的軍令?!?/br> 葛讓在輦池毫不知情。 牧神山的慘劇釀成,三萬靖安軍與五萬胡兵全部覆沒。 “原本要偷襲鑒池府的胡人卻忽然偷襲了兵力不足的雍州,什么丹丘日黎親王的書信,什么丹丘王賜封徐鶴雪的詔令,全都是丹丘胡人的詭計!吳岱擔(dān)心自己輕信日黎親王的事暴露,便令三萬靖安軍死在了牧神山,就連守雍州的苗天寧,他也沒有放過?!?/br> 暗藏心頭多年的事此刻被潘有芳和盤托出,他定定地看著面前這位身著袍服,姿儀端正的孟相公,“原本的罪責(zé)我尚還擔(dān)得起,可稀里糊涂的,這罪就越發(fā)滔天,然后,我就這么被綁到了他們的船上,與他們成為一丘之貉,您知道我做了什么嗎?” “是我,讓我手底下的竇英章趕去牧神山,從尸山血海里,將玉節(jié)將軍帶回了雍州?!迸擞蟹蓟叵肓艘幌?,“那時,他的雙眼已經(jīng)被胡人的金刀劃破,不能視物,我很慶幸他不能視物,他昏迷不醒,我怕他清醒過來,在受刑之時,會對蔣先明說些什么,所以我親自……” 他唇顫了一下,“我親自給他灌的啞藥?!?/br> “潘有芳!” 孟云獻(xiàn)再捱不住,傘脫了手,他一把攥住潘有芳的衣襟,顫聲,“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那樣待他!” “我不那樣待他,”潘有芳手中的傘也落地,雨水將他澆透,也澆得更清醒,“我全族都要死!孟公,事已至此,我對玉節(jié)將軍的罪,唯有來世相贖,今生,我回不了頭了?!?/br> “我也想過要做一個好官,可是吳岱他害的我。” 潘有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孟公,我曾經(jīng)立志為生民為天下,可是我意志不堅,割舍不了太多的東西,做不了先賢圣人,我已經(jīng)認(rèn)命了,我拼命爬到這個位置,也終究免不了要與吳岱做一條線上的螞蚱,您看,吳貴妃如今已有身孕,便是吳岱瘋了,他也死不了?!?/br> “我今夜對您坦誠,并非是我作為一個罪官的自述,而是出于我個人對您,對張公的情誼,”潘有芳平靜地凝視孟云獻(xiàn),“您知道,官家不會殺吳岱,也不可能會為一樁十六年前的叛國案翻案,誰敢在這個當(dāng)口翻開此案,無異于對抗君父?!?/br> “還有,” 潘有芳緊緊攥住孟云獻(xiàn)的手,“孟公,害了玉節(jié)將軍徐鶴雪的,難道只是我和吳岱嗎?南康王當(dāng)初動不了您與張公,難道不會想動徐鶴雪嗎?您以為吳岱背后,到底是誰在撐腰?” “若非是您與張公急于推行新政,何至于招來宗室不滿,引得新舊兩黨爭斗不斷……您以為,宗室,吳岱,我,甚至是您與張公,我們誰能逃脫得了殺死徐鶴雪的這一樁罪責(zé)?” 此話錐心跗骨,孟云獻(xiàn)遍體生寒,他倏爾一把松開潘有芳,將其踢倒在地,“我有罪,我敢認(rèn)!可你呢潘有芳?你敢嗎!” “我不會認(rèn)。” 潘有芳眼瞼發(fā)紅,雙手撐在雨地里,冷靜地說,“孟公,十六年了,您何妨讓它煙消云散呢?” “徐鶴雪死了,靖安軍都死了,您如此,亦無濟(jì)于事?!?/br> “想想張公,再想想您如今的處境吧,您好不容易才回京,朝中從前與您結(jié)過怨的舊黨官員還沒有被您安撫好,您若在此時敢為徐鶴雪鳴不平,不但保不住您宰執(zhí)的位置,還會牽連全家性命,乃至與您相近的所有官員?!?/br> “即便今夜我都與您說了,來日,我也不會認(rèn)?!?/br> 夜雨紛紛,噼啪不斷。 潘有芳仰頭,冰涼的雨珠不斷撲落他的臉上,“我曾經(jīng)也想過要澄清玉宇,可誰也想不到,如今,我卻是要被澄清的那個?!?/br> “可這天下玉宇,真的能被澄清么?” 第101章 鵲橋仙(四) 雍州的軍報一送到云京, 朝野上下幾乎都松了一口氣,正元帝臨朝理政,令百官商議抵御丹丘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