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
楊宏儒看到了一株嫩芽。 這么說似乎有點奇怪,然而卻又是無法抹滅的事實。 猛地從泥地破開,從中冒出富含生命力的莖葉,最終舒展開翠綠的嫩芽。 整個過程都再清楚不過地映入眼簾,甚至到了一種詭譎的地步。 「那是……什么?」 一時之間,楊宏儒連思考都被迫停擺,只能愣然地站在靠近木牖的位置,時間久到使原先在一旁忙碌的丁凱翔都察覺異常,放下手邊的事務(wù)走向楊宏儒。 「宏儒,你怎么站在這發(fā)呆?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們一一去處理啊。」 在顏文琇被帶去神明的祠堂,并且確立軟禁的結(jié)局后,顏文明便二話不說接下了原先交由對方處理的霧村大部分的內(nèi)務(wù)。 丁凱翔則繼續(xù)負責(zé)處理他較為擅長的,與霧村村民的溝通和協(xié)調(diào),順道時不時協(xié)助顏文明解決瑣碎事項的工作。 至于楊宏儒,倒是丁凱翔在半途中看見對方坐在長廊邊,不曉得一個人在思考些什么時,順手拉過來幫忙的苦力。 「……不,我只是覺得好像看見了某種詭異的景象。」 「嗯?哪里奇怪?」 丁凱翔順著楊宏儒的目光看去,很快便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說那些枝芽?那可是神明大人的力量啊,看來災(zāi)難就快結(jié)束了?!?/br> 神明?憑藉那簡直小得可以的嫩芽? 然而在楊宏儒疑惑的當(dāng)下,像是為了應(yīng)證丁凱翔的話,那株嫩芽忽然開始瘋狂生長,連帶著周圍的地面也跟著硬生破開,視線所及迅速被暗綠的藤蔓包圍。 這就是神明所擁有的力量? 不知怎么,楊宏儒忽然想起纏繞神明半張臉孔,那些妖冶的藤蔓印記。 「白狐他終于要被趕走了嗎?」 即使前一段時間,楊宏儒都處于昏睡的狀態(tài),然而不必多加思考,他都能曉得顏文明肯定為了霧村耗費近乎全部的心力,只為了回歸以往的和平。 可是為什么最終仍是神明出的手? 而且既然神明愿意幫忙,又為什么要拖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 「那么文明呢?」 丁凱翔一愣,沉默了會還是只能無奈嘆氣。 「也許和料想的一樣,輸給白狐了吧。」 越是了解白狐的實力有多強大,就越是能體會其中的差距有多絕望。 只是顏文明卻依然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哪怕機會再如何渺茫,還是不愿放棄希望。 ——不過奇蹟仍舊沒有降臨。 「……原來是輸了啊。」 無論是白狐或顏文明,對楊宏儒而言都是無法戰(zhàn)勝的存在,只是他原本還以為只要顏文明愿意捨棄什么,至少還是能將白狐成功驅(qū)離霧村。 「別光想那些了,與其為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難過,不如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不管怎么說,白狐終究還是被趕走了。」 「說得也是啊。」 楊宏儒收回落在外頭的視線,繼續(xù)為先前的事情忙碌。 「話說回來,我一直很想問問,凱翔你是怎么來到這的?為什么會想待在霧村生活?難道就不想回外界去嗎?」 據(jù)楊宏儒所知,丁凱翔從未隱瞞自己同樣身為外來者的事實,卻也不曾提起任何過往發(fā)生的事,甚至出言警告要楊宏儒趕緊離開之類的話語。 既然如此,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以前的事其實我也記不太清了。不管是外頭的一切,或者父母、親朋好友那類的存在,對我來說都沒有霧村要來得深刻?!?/br> 也許是終于從連日被白狐侵犯霧村領(lǐng)地的陰影走出,丁凱翔難得愿意多說一些。 「反正現(xiàn)在的日子也沒有哪里值得挑剔的?!?/br> 那么顏文琇呢? 因為計劃謀殺顏文明失敗而被軟禁起來的她呢? 你究竟在這之前曉不曉得這件事?又或者有沒有被迫或自愿參與其中? 「說起來,你是打算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是離開呢?宏儒?!?/br> 「……我從來沒有說過想要留下來這種話吧?」 哪怕曾經(jīng)有過這種念頭,也很快就會被理智堅定地否決。 再者,現(xiàn)在的他并沒有想像那般信任顏文明。 到底為什么會演變成這種地步,說實話楊宏儒其實也搞不清。 「原來是這樣啊,那么我先去準備文明接下來可能需要用到的東西了?!?/br> 和丁凱翔友好地道別后,楊宏儒也只能繼續(xù)原來的工作,順道轉(zhuǎn)告在這期間遇到的村民,神明已經(jīng)出手幫忙驅(qū)逐白狐的好消息。 接受了其他人的熱心協(xié)助下,楊宏儒很快就沒了被分配的任務(wù),認為此時的丁凱翔應(yīng)該也沒什么心力處理他這邊的事,楊宏儒便乾脆地離開轉(zhuǎn)而前往書庫的方向。 在他還沒有決定正式和顏文明鬧翻前,楊宏儒依舊可以在顏家宅邸享有原先的待遇,還不必為此付出太多勞力。 不過如果可以,他實在很不想和顏文明撕破臉。 不管怎么說,顏文明的所作所為都很值得受到尊敬。 然而楊宏儒又深刻地明白,當(dāng)一個人的無私到了毫無底線的程度時,即便被他人敬重,但他的付出乃至一切仍然會因此被隨意踐踏。 顏文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例子。 生長在顏家宅邸外的藤蔓不停地徘回,過沒多久又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重新鑽回土壤內(nèi)直接消失無蹤,唯獨留有地面的凌亂痕跡足以證明曾經(jīng)的過往。 被神明設(shè)下的結(jié)界再次籠罩在霧村上空。 儘管看似透明又薄弱,但至少能成功抵御白狐的攻勢,顏文明甚至?xí)r不時能聽聞被阻隔在外頭的白狐,在遠方憤怒而無奈的低吼。 顏文明愣然地注視著出現(xiàn)在眼前許久未見的神明,好不容易才終于接受自己尚未離世的現(xiàn)實,體會心臟還在胸口好好跳動的聲音。 柔軟又堅韌的藤蔓纏繞上顏文明的身軀,替他緩慢治癒身上的傷痛。 「神明大人——」 「文明,汝可真讓吾失望。」 神明身穿一襲翠綠色和服,衣襬尾端則蘊染成令人不由得柔和起來的暖黃,上頭點綴著幾朵活靈活現(xiàn)的小白花,彷彿能聞到其中的花香。 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無論是誰都沒放在眼中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異常刺人。 「汝能說說,汝在最后究竟想著些什么嗎?」 不爭不搶、不奪不憤。 分析完現(xiàn)況后,便決定平靜地死去。 換作以往的情況,神明好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然當(dāng)作沒看見顏文明的行徑。 但是面對白狐? 對大部分霧村村民而言,不失去理智到直接衝上前找白狐算帳的,都已經(jīng)算是有自知之明,過于好脾氣的了。 可是乾脆放棄抵抗的顏文明呢?又算哪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