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夏王昏厥、被送至后殿醫(yī)治，太醫(yī)聞?wù)俣鴣?，未免影響醫(yī)治，除了巴夏王隨侍宮人，馀者皆于大殿等待，言羲坐于原位、一言不發(fā)、面色凝重，他本非笑容可掬之人，如今這么一沉，旁人豈敢與他搭話，遑論一有人靠近方旭立馬上前替他擋掉那些無謂的關(guān)懷勉勵。

    扎坦桑躲在人群角落，看似發(fā)愣、又似沉思，她是否還在為巴夏王的愛護(hù)而疑惑？過去我總以為巴夏王僅是貪圖扎坦桑美色，今日所見倒推翻先前想法，若非愛入心底，怎會在那生死交關(guān)之際非要保住她呢？言羲方才眼中閃過的一絲不滿興許便是為他母妃鳴不平也未可知，我雖不知言羲說的母妃死于巴夏王之手是何意，但我想天下任一子女見到父親偏愛其他女子而苛待母親都會怨懟在心吧。

    大半時辰過去，后殿總算有了動靜，巴夏王的貼身太監(jiān)走了出來，連同我在內(nèi)的眾人皆以為他是為了傳喚言羲而來，畢竟在此等關(guān)鍵時刻當(dāng)以安排國之繼承者為重，未料那太監(jiān)環(huán)視大殿一圈后，急匆匆朝著扎坦桑走去，巴夏王欲召見她，扎坦桑卻心有遲疑，她實在不愿再多看那人一眼。

    言羲上前相勸扎坦桑，表示愿與她一同面見巴夏王，這下輪到太監(jiān)為難了，巴夏王說得很清楚，只見扎坦桑，言羲一個眼神將太監(jiān)嚇得三魂沒了七魄，他在宮中當(dāng)差多年、懂得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巴夏王命在旦夕，誰看不出下一位掌權(quán)者便是言羲，因此雖有違巴夏王之命，太監(jiān)依舊領(lǐng)著言羲與扎坦桑入了后殿。

    又是一段漫長等待，此間言冉和阿照也接到消息趕來，言冉面色煞白，不知是被巴夏王出事嚇的或是本就身體抱恙？巴夏王未傳，他只得在大殿等待，他和言羲霸道的性子不同，做不出擅作主張的違令之事。

    門外傳來腳步聲，方旭進(jìn)了門，說是言羲派他來問我一句是否想最后與巴夏王見上一見，我自然是要去的，等了七年、用盡心機(jī)，我怎能不去瞧瞧勝利果實？

    方旭悄悄帶我繞過人群、進(jìn)入巴夏王休息的后殿寢室，屋內(nèi)宮人伏地低頭、不敢多看，太醫(yī)亦是靜待一旁、絲毫沒有醫(yī)治之意。

    角落里，扎坦桑頂著一張忿忿不甘的臉哭得梨花帶雨，我不知那些淚花代表什么，卻確信絕非為巴夏王的即將逝去而傷感。

    言羲站于床畔、負(fù)手而立，他的背影此刻顯得格外龐大，徹底掩蓋了那之后的巴夏王身影。

    我走近床邊，枕上已佈滿巴夏王吐出的黑血，他眼神迷離、氣息孱弱，不出一刻便是我族大仇得報之時，想到這兒我不禁攥緊了拳頭，我以為我會很歡喜見到巴夏王死去，可這一瞬我忽然明瞭即便他如我所愿死了，我的族人也回不來了。

    其實我最渴望的不是仇人得到報應(yīng)，我只想那些失去的人回到我身邊，可惜……全是癡心妄想罷了。

    緊握的右手忽而被一隻大手包覆，我仰頭一瞧，言羲神情空洞，相對于我，巴夏王對他的意義更加復(fù)雜，終歸血脈相連，弒父之罪深重?zé)o可恕，他做此決定該有多掙扎？

    「有話想對他說嗎？」他問我。

    「你呢？」我回問他。

    「無話可說?！?/br>
    「亦同?！?/br>
    原想著有很多話要向巴夏王說，譬如我的恨、族人的冤，殊不知站到了瀕死的他面前，這些話全都一散而空，或許從一開始復(fù)仇者與被復(fù)仇者間本就無話可說。

    「善惡終有報，他是自食其果?！刮业?。

    「何為善、何為惡？你我是善、是惡？」言羲的提問令我想起我曾說過不想變成巴夏王一般的惡人，后來明白不為惡、無以復(fù)仇，若非要斷斷是非善惡，我想我早已成了惡鬼。

    我摘下面罩，隨意將它扔在巴夏王床上，輕道一句：「與惡為斗，豈能以善？」

    我最后看了巴夏王年邁蒼白的臉一眼，揚長而去。

    方踏出殿外，報喪的鐘聲響起，在這無異的黑夜中震動了整個巴夏國，言燁，這名註定要被載入史冊的梟雄終于走到了人生盡頭。

    那夜，天空下起了一場瓢潑大雨，有人說是巴夏王成了神靈護(hù)佑巴夏國而降下瑞雨、有人說蒼穹因滅了青冥族的元兇逝世而解除對世人的詛咒，誰都有自己的猜測，或許是真、或許是假、或許單單是場巧合，可自這場雨后，巴夏國各處多番降雨、解了數(shù)年來的旱災(zāi)困境。

    巴夏王的一生影響了許多人，是非功過只待后世定奪，可對我、對青冥族，他將永世被刻在恥辱柱上、遭我族人永世唾罵。

    喪期過后，言羲即位成了新一代的巴夏王，登基之日，他身邊除了一名方旭，再見不到一名親人朋友，言冉因父親離世而重病不起，言臨身處牢獄更是不可能到場觀禮，倒是我聽見了一些間言碎語說言羲特地穿著朝服去見了言臨，許是想展示何為成王敗寇，無論如何，走到今日對錯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

    「扎坦桑如何了？」她那日眾目睽睽下刺殺言燁，理所當(dāng)然被視作毒害言燁的真兇而鋃鐺入獄。

    「不好處理?！乖绯^后，言羲得空到參天塔喝杯茶小憩會兒，這些日子他忙于政務(wù)，消瘦不少。

    「那日她被喚入后殿，你父親是否說了什么？」言羲是個果斷之人，鮮少有令他難以抉擇之事，估計言燁清醒時交待了什么話吧。

    「對扎坦桑深情告白一番?！寡贼嗣鏌o表情的臉上透著嫌棄及厭惡的氣息。

    我嗤笑一聲，「那樣的人也有真心？」若說盡冬的真心給了半夏，言燁的那顆心便是被扎坦桑勾了去。

    「他令我事后不許追究扎坦?；騻桓！?/br>
    「你會聽命嗎？」那日后殿中的宮人與太醫(yī)在言燁過世后一日內(nèi)皆無故失蹤，我心中明瞭他們早已失了性命，自古新王上任首先剷除的不外乎先王舊部或知曉太多秘密之人，無論當(dāng)時后殿中他們曾談?wù)撨^什么，這些人既在場即是難逃一死，因此若言羲真想殺了扎坦桑，也不必?fù)?dān)負(fù)違背言燁遺囑的罪名。

    「你想她活？」言羲喝了口茶，靜待我的回答。

    我毫不遲疑答道：「想?！乖股Ｅc我的命運何其相似，我是真心希望她能獲得新生，而我知道只要我開口，言羲便會助我，畢竟對成王的他而言這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來安排?！?/br>
    「多謝?！?/br>
    他放下茶杯，不懷好意一笑，「就這樣？沒點實際行動表達(dá)謝意？」

    「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比乞丐還窮，買不起禮呀?！?/br>
    「以身相許也成?！顾桃馀步?，我立馬跳開。

    「無聊！」

    他起身理了理長袍，道：「討不到好處確實無聊，我直說了吧，過陣子我要出宮一趟巡視國中各區(qū)，你隨我一同前往?！?/br>
    「若我不去呢？」

    他眨眨眼，說道：「那扎坦桑只能繼續(xù)待在牢中了?！?/br>
    「威脅我？」

    「去嗎？」他微笑默認(rèn)。

    罷了，為了扎坦桑，上他一次當(dāng)也無妨，「我去?！?/br>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