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根羽毛 墜夢
第一次的邂逅,是在風雨交加的夜晚。 而我不曉得,自己是否有緣份再見她一面── § 「各位旅客,本班機即將降落,請系妥您的安全帶,并將電子用品關機……」機械式的女聲播送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空姐來回走動,確保旅客們都已按指示坐好。 「小姐,能否將遮陽板拉開呢?我們必須從窗戶確認外頭的情況?!挂幻泶l紋制服的空服人員cao著正統(tǒng)臺灣口音,字正腔圓地好聲提醒。我微點頭,把遮陽板拉開。 緊捏著手中的機票,我的指關節(jié)因過度使力而泛白。 「本班機將在半小時后降落于臺灣桃園國際機場,感謝您此次的搭乘?!?/br> 手指扣上窗緣,我凝視著窗外的濛濛細雨。 我就要回家了。 回到那個,我從不屬于的,家。 輕聲嘆息,我將毛毯往上拉至頸部,想要尋找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安全感。 胸口不知為何悶悶的,有如加了鍋蓋的壓力鍋。我蹙著眉,把它歸類為飛機下降不適癥。 「暈機嗎?」突如其來的聲音使我瞬間嗆到,咳嗽不止。我瞟了聲音的原頭一眼,差點又再一次嗆到自己。 天啊,為什么一位宇宙級的美男子在我身旁坐了十六小時我會沒注意到? 碧綠色的瞳,澄清透徹得不可思議。高瘦的身形帶著女性的陰柔氣質,卻不會將他錯認成女性。更令人著迷的是那堪比液態(tài)黃金的金發(fā),長發(fā)柔順的垂至胸前,用青色絲帶扎成馬尾。 ──這是位俊美的男子。 ──來自異國的美男子。 「你中文說得很好?!刮蚁乱庾R脫口而出,接著馬上在內(nèi)心責備自己的衝動。 男子微愣,接著會意地溫柔一笑?!肝沂桥_灣人?!?/br> 唉,就說自己剛才是太衝動了,竟然又刻板的把每個金發(fā)碧眼的大帥哥歸為外國人。 彷彿是我把內(nèi)心的想法寫在臉上,男子再次開口?!钙鋵嵨页31徽J錯,沒關係的?!?/br> 好有磁性的聲音,有如高級室內(nèi)交響樂團演奏般融洽,再多聽一句都是極大的奢侈。 好似這名男子其實是剛才才冒出來的,我突然意識到女性空服人員前來巡視的次數(shù)變多了。為了避免尷尬,我率先開了口?!改愕母改甘敲绹藛??」 才剛說完,我馬上紅著臉摀住嘴。秦夜璃,你問這什么笨問題!母親從小最常告誡的就是我這張嘴,結果都過了十六年了我還是改不過來。 「我父母都是臺灣人,他們是第三代移民。」輕柔的聲音不夾雜著慍氣,還潛藏著一絲興然。「你剛從美國旅游回來嗎?」 「算是吧,我去做交換學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在不知不覺中拉近了距離。 男子身旁環(huán)繞著一種輕松的氛圍,使人不經(jīng)意的放松下來。在旁人眼中,我們可能還很像一對多年不見的老友呢?!粚?!我怎么能有這種想法?真是太得寸進尺了! 「那你此行應該是因為學成歸國了吧?恭喜你。」 「謝謝?!刮倚÷暬貞?。 ──我說了謊。 突然被叫回臺灣并不是因為學成歸國,而是令一件更為嚴重的事。 母親自殺了。 沒有確切原因,沒有前兆,甚至也沒留下遺體。 我對此事所知甚少,只能從家人在電話中的隻字片語得知事情經(jīng)過。但有一件事我是確定的。 是家人將她逼上了絕路。 我沒有父親,應該說,我不認識那位被我稱作「生父」的人。 從小,母親便在家人的壓力下獨自撫養(yǎng)我長大。而家人所看到的,卻只是一個讓丈夫跑掉的單親mama。她從不主動提起父親的事,只常常告訴我要維持秦氏家族的驕傲。 如此偉大的一個人,就這樣離開了我。 我不明白,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做。又或許,是我不夠關心她,使她捨棄我離開。 我甚至懷疑,失去她的家,算不算是一個家。 待我回過神,我才發(fā)現(xiàn)男子如翡翠一般的眸子正盯著我?!改銢]事吧?」 「沒……」機身就在此時瞬間傾斜,直逼六十度。 男子瞥了窗外一眼,道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她來了?!?/br> 她?誰? 飛機已經(jīng)緩緩恢復水平,機長嘗試以突發(fā)亂流來安撫受驚的乘客,但效果不佳。直覺告訴我,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是屬于超自然的力量嗎?不,那是不存在的,與我一生信奉的科學至上相互牴觸。 我看向窗外,驚異自己到現(xiàn)在都還能保持冷靜。機翼被一團不明黑云所纏繞,靜電的火光不時亮起,令人心驚膽顫。 「各位旅客,我們將嘗試在海上緊急迫降。請不要解開安全帶,并遵循緊急降落卡上的指示?!箼C長強裝鎮(zhèn)定的聲音隱沒在乘客驚惶的叫喊聲中。 幼兒的哭啼聲、念著阿彌陀佛的婦女、誠心誠意向天父禱告的教士、以及用話較為粗俗的大叔的咒罵聲……我有種預感,再過不久,機上就會化為死寂。 機身劇烈的晃動,彷彿我們只是在巨人拋接游戲中的玩物。 我闔上眼,不做無謂的掙扎。 以科學來說,機械在這等惡劣的天氣中是撐不久的,而我們還沒被雷擊中已是奇蹟。 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刻,我想起了以前和母親的一次對話。 秦夜璃,你有信仰嗎? 沒有,我相信科學。 若你面臨死亡,你會向誰祈禱呢? 我不會祈禱,也不會妄想有人能改變這既定的結局。 我感受到身旁的男子解開了安全帶。 「你──」我下意識伸出手,但依然沒抓到白色西裝的衣角。 他在走道上泰然挺立,絲毫不受機身搖晃的影響。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平靜,彷彿不屬于這個世界。見到這幅景象,原本溢到嘴邊的話又被我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男子溫柔的偏頭一笑。「你的紫色眼睛很漂亮?!?/br> 就在我呆愣的這幾秒內(nèi),他已經(jīng)消失在前往頭等艙的簾幕后。而不知名的寒意緊接而來。 因為紫色眼睛在家人及同學之間是異常的象徵,我總是戴著黑色的隱形眼鏡,而那名男子竟然一眼就看穿? 是殺手嗎?擁有那種非人的平衡感及敏感度── 飛機的引擎,熄了。 乘客的喧囂聲驟然停了下來,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死寂。 全都在這一剎那,機身遭到了強烈的撞擊。我們就像是失去平衡的鳥,失速下墜。 我閉上眼,身邊乘客的尖叫聲彷彿都離我好遠好遠。 「mama,那你有信仰嗎?」 當然有哇。 「若你面臨死亡,你會向誰祈禱呢?」 每當我向你爸爸祈禱,他就會出現(xiàn)來救我。 每次她提到父親,臉上就會漾起很美很美的笑容。 但我仍舊選擇,不向任何不存在的可能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