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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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完全籠罩天幕時,車子已接近到了接近青藏公路的山口。 再往東開十幾公里,就能開上公路了。今天的路程超計劃達標(biāo),陸為便找了個風(fēng)小的山下停了車扎上營。 他抱著帳篷從車?yán)锍鰜?,擺在一塊空地上就要動手。林瑾卻道:“能不能讓我來試試?” 這是力氣活,但沒有太大的危險。陸為于是放心地把工具交給她,剛想開口指導(dǎo),忽然想起前幾天扎帳篷的時候,她在一旁認(rèn)真觀看的神情。 她看了那么多次,想來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也用不著他多此一舉地執(zhí)教。 的確,對于扎這種牦牛氈帳篷的流程林瑾早就了然于心,只是扎篷釘?shù)倪^程確實費勁,她雙手握著錘子的柄,砸得手心都泛紅了才扎好了一半。 剩下兩個大釘子,陸為想過去接手,她揮揮手說不用。 這些雖然勞累但沒有任何技術(shù)含量的活本就是最簡單的,累也無非休息一下再上手,沒有求助于他人的必要。林瑾親力親為的習(xí)慣早就養(yǎng)成了多年,哥哥賺錢之后,她拿著優(yōu)渥的生活費有所松懈,如今也該把習(xí)慣再撿回來。 陸為看她干活的樣子,莫名有些欣慰。 這小丫頭,這么聰明又這么踏實肯干,到哪里都混得出來,誰都會喜歡她的。以后肯定能過上很好的日子。 他想著,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應(yīng)該好了。陸為,你來檢查一下,這樣牢不牢固?!?/br> 林瑾甩著酸痛的手腕退到了一邊,他到四個角都看了一眼,扎得結(jié)結(jié)實實,不會有什么問題。她果真是個很好的學(xué)生,甚至幾乎可以說是動手能力上的天才。 這幾天下來,燒火,剖魚,剝皮,綁繩,乃至于開槍,都是看一兩遍就能學(xué)會。他幾乎都要羨慕起來,要是自己有她那么聰明就好了。 可人比人總沒個數(shù),也沒什么意義,他心底還是欣慰偏多。 扎完帳篷,她鋪睡袋他燒火,很快又把水燒上魚烤上了。夜生活總是大同小異,吃飯喝水,抬頭看星星。 林瑾仰面望向夜空,那里星光閃閃,徹夜璀璨。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看到這么純粹的夜空會是什么時候。北京的夜晚,天上總像蓋著一張灰蒙蒙的油布,讓人無法看真切頭頂?shù)男强铡?/br> 她還會來到可可西里嗎? 她的心里沒有答案。她的心沒有給她答案。 陸為坐在她身邊,開口說道:“照這個進度,明天下午就能到格爾木?!?/br> 林瑾側(cè)頭看向他,發(fā)現(xiàn)他也正仰面看著星星。 她柔聲:“這是最后一個晚上了?!?/br> “嗯?!?/br> 旅途就要到尾聲。過客就要離開,而長駐于此的人將要留下。 就像公交車到站前售票員正在報站,林瑾已經(jīng)站在了下客的后車門邊,只待著車子停穩(wěn),就得邁步走下這輛載了她一程的車。她下了車,但車依然會往前行駛,不會為她停留。 夜晚總是最能激發(fā)人的情緒,也最能讓人捕捉到彼此的情緒。 林瑾看得出來,陸為與她同樣低迷。 其實這一趟進山,無論對于他們二人的誰來說都不可謂不成功。陸為拿了錢,途中還抓了兩輛盜獵車,繳獲的東西也不少。林瑾平平安安地從保護站到了太陽湖,找到了哥哥,也處理了他的尸身。 這樣雙贏的結(jié)果,她卻為了情愛而低迷。她對自己微有些不屑,可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想要這個相識了短短幾天的男人。 這合理嗎?正確嗎?應(yīng)該嗎? “身上還有買火車票的錢嗎?我明天直接送你到格爾木的火車站?!?/br> “路費我都留著的,你放心。等到了北京,我就把剩下的錢寄過來?!?/br> “行?!标憺樾α诵?,“記得隨錢寄封信,跟我匯報一下你一路過去順不順利,有什么好事壞事都能跟我說說?!?/br> 林瑾也淺淺笑了:“錢肯定是會寄的。信寫不寫就不一定了,我的字太難看了。” “再難看能有我寫的難看嗎?別怕難看,你寄你的就是了?!?/br> “那你會給我寄嗎?” “會?!标憺槊摽诙觯爸灰憬o我寄,我就給你寄?!?/br> 林瑾的笑容更燦爛,甚至咧開了嘴:“算了吧,也沒這個必要了。我們以后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這樣你來我往的,好麻煩的?!?/br> 她甜甜的笑容幾乎要掩蓋話里果決的含義,陸為卻從中捕捉到了她的絕情。 她的意思是,她走了之后,就徹底斷了。 不要再寫信,也不要再來往。 就跟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彼此,也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極致的性愛那樣。 陸為的心停跳了一拍,捏緊的掌心藏在身后,不敢讓她看見。 他裝作豁然地笑笑:“行,那就不寫信了。你把錢寄到保護站,或者寄到治多縣西部工委都行,我們能收到?!?/br> “嗯?!?/br> 兩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只有風(fēng)聲和狼嚎聲交織在耳邊。 過了很久,陸為又開了口,依然是寫信的事。 “以后你結(jié)婚了,還是寫封信給我。我去背你?!?/br> 林瑾假意的微笑忽然就僵住了。 結(jié)婚,背她? 這本是兄弟該做的事,而她已經(jīng)沒有哥哥了。他要在她結(jié)婚的時候,承擔(dān)哥哥的責(zé)任。 男人變哥哥,多可笑。 “這也不用了吧?!彼裏o情地再次拒絕,“沒必要的,麻煩你多跑出來一趟,還耽誤你工作?!?/br> “……行。那我知道了?!?/br> 這是兩人在這個夜晚的最后一句話。這夜剩余的時光,都只剩下相對無眠。 可可西里的最后一個夜晚在沉默中過去。 第二天,林瑾早早地醒來。睜開眼睛時,陸為還躺在身邊,沒有醒轉(zhuǎn)的跡象。 她穿好鞋襪外套走出帳篷,望向東邊冉冉升起的新日。 最后一次在可可西里看到日出了。 她靜默地站著,眼里紅彤彤一片,分不清是朝暉的紅光,還是別的什么。 等到太陽完全從極東處升起,早晨的陽光普照大地,陸為站到了她的身后。 “不冷嗎?”他問。 清晨是可可西里一天之中最冷的一段時間,能把人的骨頭凍硬。他不說倒還好,他一開口,林瑾覺得自己像掉進了冰窟窿里,渾身都寒颼颼的。 她裹緊外套,坐到了火爐子邊烤火取暖。 陸為取冰化水,燒了一壺?zé)崴?,先給林瑾倒?jié)M了一杯。這么多天朝夕相處,他當(dāng)然看得出來這小姑娘對于熱水的喜愛。她無論到哪兒,第一件事就是喝水,把整個人喝得熱騰騰的,臉也透出健康的紅潤。 他看著她喝水,看著她吃糌粑,看著她那條小舌頭又習(xí)慣性地伸出來,在唇上舔了一圈,再飛快地縮回去。 這樣的習(xí)慣只是下意識罷了,并不帶著什么色情意味。是他用色心去看,故而每每瞧見,都要生出靡麗的心思來。 這已是最后一天,再靡麗又能怎樣呢,時間又不可能永遠停在這一天。 他自嘲般笑著搖頭,低下頭吃自己的早飯。 早餐過后,林瑾先起身鉆進了帳篷里,把自己的包收拾好擺進了車?yán)铩j憺樵谑帐皫づ?,她過去搭了把手。 昨晚扎得帳篷釘子緊極了,她自己扎進去的,自己拔不出來,拔了半天也沒法松動半分,最后還是陸為過來用了硬力氣。 她嘆氣,看陸為把東西都收好,悄悄摘了自己的手套看一眼,發(fā)覺即使戴著手套,掌心也被磨破了一截,血絲一點點沁出來。 真可惡。這雙手前幾天怎么折騰都沒事,就算在冰水里泡著也不見得痛一下。現(xiàn)在只是拔一下釘子,居然就破了?林瑾把手套又戴回去,當(dāng)作沒有看見,跟著陸為上了車。 吉普車發(fā)動用了一會兒,但還算是順利。 林瑾看著車窗外漸行漸遠的一切,掌心的疼痛在車行中越來越明顯,刺痛著她的神經(jīng)。她管不了這些細微的疼痛感,因為有更強烈的感情充斥在心里。 陸為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說道:“困的話就再睡一會兒?!?/br> 林瑾搖搖頭。她毫無困意,只是看著車輪經(jīng)過的路途,感受最后一段路途的風(fēng)景。 路行十幾公里,在經(jīng)過一個上坡過后,車子終于開上了青藏公路。 這條修建于建國初期五十年代的公路東起西寧,西抵拉薩,因所處地勢之高、修建難度之大,被人稱為天路。而從昆侖山口到五道梁這一段路程更是最艱險的一段,四千七百米以上的平均海拔讓無數(shù)來往的人在這里起了高原反應(yīng),進來就難以再走出去。 這一段在修建時,平均三公里就有一個官兵犧牲在了路上。車行的每一段柏油,都是駛過人血rou鋪成的天路。 可也就是這一段艱險,正是青藏公路上風(fēng)光最旖麗的一截。 遠處的昆侖山白雪覆頂,萬山之宗的連綿山脈在晴光下穩(wěn)穩(wěn)駐立。一座座山川把天地支撐在兩端,撐著穹頂下萬千生靈和河流。 車子駛過一處缺口,漸漸停了下來。 林瑾不解,看了他一眼。 陸為伸手指了指車窗外:“看見那里那一大灘水了嗎?” 林瑾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果然看見一灘水。水面有著波紋閃動,且毫無冰凍的跡象。 “那是不凍泉?”她問。 陸為點點頭:“那兒的水是溫?zé)岬?,想喝的話下去接一杯。?/br> “好?!?/br> 林瑾解開安全帶,帶上兩人的水杯下了車。 昆侖不凍泉被稱作圣泉,泉口常年不凍,源源不斷地噴出恒溫的細流。泉水甘甜,入口甚至有股清香。 --